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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光风之季
寥湛叫自己的脑子闭上嘴巴。
从前,它就总是把一切人和事都往阴暗的动物性的方面去揣摩。
这样没错。
但如果只有这一种思维的话,未免太伤害自己了。
“没有不欢迎,就是有点过意不去。”
寥湛微笑着回答风明。
“不必过意不去。”
风明的眼镜框是银色的,
“我就当顺道去散散心,吃点好吃的。”
寥湛出发去看病那天,云途和川照都背着双肩包。
以及,腰包。
以及,小手提袋。
寥湛无奈又慈爱地看着他们。
有些时候,他们让她年纪轻轻就有了一种猫狗双全的感觉。
安特洛和伯尔林茜安静地站在一边玩渡语绸。
风明背着手仰着头看云彩。
见寥湛走来,伸出手,猝不及防地捏爆了一颗纸包种籽。
纸拉花和小彩带喷向天空。
幻光蝴蝶飘飘摇摇地飞走。
所有人先是一愣,随即莫名其妙地开始欢呼。
“怪不得你不急着收拾行李!”
川照大跳大笑,
“你早就想好了吧!”
“这弄得也太夸张了!”
寥湛摘头上的纸屑,也擦眼睛。
“这会让你感到困扰吗?”
风明仍像那天坐在沙发时一样,平静、诙谐又无辜。
“还好……”
寥湛决定实话实说,
“我喜欢看一群小动物生机盎然忙来忙去的样子。”
“真的?”
川照双手拉着寥湛的肩膀,
“还以为你只喜欢种树呢!”
云途微微愠怒,
“你没听出来吗?她说咱们是小动物!”
“那咋了?”川照不为所动,“我是一只小猫!”
“我是蝙蝠。”
安特洛严肃但欢快地接话。
出发了。
伯尔林茜悄悄来到寥湛身边。
悄悄递给她一束花。
“为什么我去看病会让你们这么高兴啊?”
寥湛小声问伯尔林茜。
“你去看过病就知道啦。”
伯尔林茜也小声回答,
“这简直是一次重生。这是在给你过生日。”
寥湛既受宠若惊,又忧心忡忡。
她平时并没有特意关心过他们。
现在,他们这么关心她。
她以后得花多少精力来偿还?
而且……
万一她去看过医生,但并没有痊愈呢?
如果,不但没有痊愈,甚至一点起色都没有呢?
她没敢问。
如果真的没有起色,那就假装有起色好了。
反正,时间长了,总归会有点起色的吧……
在山下,坐缆车。
缆车上行,而非下行。
川照伸手到空中,摸太阳。
“一会鸟就拉屎到你手上。”
云途幸灾乐祸。
寥湛闭上眼睛。
温风拂面。
缆车穿过泡沫状、方片状和球状的云。
来到更高处的一层飘浮山脉。
那里有树影葱郁的小湖泊,名为“松林湖”。
纸翼鸟沿着看不见的轨迹在湖影中穿梭。
它们是白色的。
每一只的形状都像一棵横躺的塔松。
简笔画的塔松。
每棵塔松的背面都有三个发光刻痕:
八面流光的星辰,带有光环的弯月,辐散光线的日轮。
刻痕的光线明亮温馨,但在弥漫到一定距离后立即衰减,消失。
泾渭分明的发光场域。
这一行人走近纸翼鸟,来到发光的场域之中。
随即,各自飘浮。
然而静止。
这就是“乘坐”了。
“真的有种郊游的感觉!”
川照兴奋地说。
伯尔林茜拍拍云途的肩,
“可以给我喝口桃子汁吗?”
“好啊,再给你个橙子吧。”
云途在背包里翻找。
寥湛想,就算没有起色也不要紧。
至少朋友们这一趟玩得开心。
医院在竖琴镇的中心。
和山里的观测站、古老的驿站遗迹一样,医院也是三方塔结构。
但经过了简化和轻盈化——是廊柱与落地窗组成了表面结构,而非砖墙。
“不用怕。”
伯尔林茜在寥湛身后悄声说,
“恒感症是身体疾患,不是别的什么。医生治疗的是你的身体,也不是别的什么。”
——那当然啦。
寥湛才不会有忧虑症呢。
一行人先是进到三方塔内部,面朝有长椅和绵绵藤的走廊。
而后面面相觑。
“这里椅子不太够。”川照小声说,“要不咱们还是去外面等着吧。别占人家的地方了。”
“你就是想出去玩了。”
云途说。
“那又怎么样?”
“你们出去玩吧。”
寥湛悄声制止这场争吵,
“我看完病再去找你们!”
川照没有推辞一句,背着包就欢天喜地地跑出去。
随后,伯尔林茜看了寥湛一眼,也跟了出去。
云途不服,快步追击。
最后,竟然是风明和安特洛留下来了。
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寥湛靠墙站着。
头晕目眩,还有点想吐。
“你可以呼吸。这里不是在水下。”
安特洛说。
为避免打扰别人,她讲得很轻。
并将双手放在寥湛肩上。
脖颈与肩膀连接的地方。
“这里放松。”
“放松不了!”
寥湛小声问,
“难道我这里很紧张吗?”
不敢多说。
再说恐怕就真的吐了。
“你往后倚,整个倚在我手上。”
安特洛。
风明则拿出了另一包爆炸种籽。
可不能在这里玩纸拉花啊!
寥湛惊恐万分,想阻止他。
同时,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吓成这样。
恰好在这时,有人由远及近地走来。
穿深蓝长衫,拿一张纸。
“谁是病人?”
“这位。”
安特洛立刻把寥湛推了出去。
她的双手的支撑本来让寥湛不那么头痛了。
现在,离开她、独自站好,寥湛又想吐了。
“呕。”
她真的干呕出声。
在医生的面前。
“喔。”
医生打量她,
“跟我来吧。”
寥湛坐在一间金光灿灿的屋子里。
风明和安特洛没跟上来。
医生坐在桌子另一边。
“你哪里不舒服?”
好常规的问话。
寥湛也不能期待更多。
毕竟,这里是“正经”医院。
不是她想象的巫医或祭祀之类的地盘。
“我有恒感症。”
寥湛声音逼仄地回答。
“我知道。但是,现在,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真奇怪。
医生明明就在这张桌子的对面。
寥湛却看不清他的脸。
对寥湛来说,这屋子里的一切都明亮到扭曲。
“我头疼,而且想吐。”
寥湛回答,
“我估计是太紧张了。没事,请不要在意。”
“为什么不要在意?”
医生站起身,绕过桌子朝寥湛走来,
“我的工作内容之一,就是治疗疼痛和不适。”
“啊,不是治疗恒感症吗?”
寥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抬这个杠。
医生手持巨大的光团。
其实也没那么大。
最多是和洗脸盆差不多大……
白色,发光,云雾缭绕。
好像是一团会发光的水汽。
热气腾腾的。
在寥湛反应过来之前,他把这团光扣在寥湛的脖子后面。
刺——的一声。
漫长的声音。
好像气球在撒气儿。
是哪里在撒气?
——不会是我的脖子吧?
不可能是她的脖子。
她的脑袋又不是气球,哪来这么多气体。
况且她只是听见了撒气的声音,没有感觉到真的有哪里在撒气。
相反,她觉得脖子后面温温热热的。
肩膀和后脖颈连接的那块肌肉,似乎不自觉地就放松下来了。
“好点了吧?”
医生问。
寥湛的脑子里同时浮现出安特洛的那句叮嘱。
“你可以呼吸。这又不是在水下。”
对喔。她可以呼吸。
而且,是深呼吸。
“好些了。”
她用不那么逼仄的声音回答。
好耶,喉咙不像刚才那样,被绳子勒紧一般得逼仄了。
“不过,你现在是不是胸闷啊?”
医生没头没尾地问了这么一句话。
迷雾弥漫。
现在,不仅后脖颈。
寥湛的整个脑袋都被迷雾笼罩住。
浴室空气一般的迷雾。
似乎还有点药水的味道吗?
寥湛不算很确定。
医生一直站在她旁边。
但她只能看到他的衣襟和胳膊肘。
“胸闷。很重。”
寥湛回答。
她是忽然发现自己胸口沉重的。
忽然发现自己的胸口一直都很沉重。
一直。
有多长时间?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从还没去出差的时候就有这种感觉。
从再次见到渚光之前,就有这种感觉。
但她现下听不到呲呲漏气的声音了。
而迷雾开始消散了。
一丝一缕,一层一层地消散。
寥湛得以看清整个诊室的面目。
以及医生的面容。
原来他戴着口罩。
“胸闷,肩膀沉,对不对?”
医生将一个发光的冰块高举起来,
“像古代扛着枷锁的犯人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古代”和“扛着枷锁的犯人”这两个词,寥湛的眼泪就掉下来了。
医生竟然将那冰块照着寥湛的头顶心砸下来。
“不!”
寥湛惊恐挣扎。
“别动。”
医生温和地说。
竟然不疼。
那玩意只是轻轻地碎掉了。
在接触寥湛的脑壳之前就碎了。
一堆发光的水沿着头骨的轮廓流淌下来。
明明就是有水流下来。
明明就是有!
但寥湛没有见到一滴水落在肩上和手上。
甚至连头发都没打湿。
她只是看到有什么发光的流质在脸上爬行而已。
视野也因此被照亮了。
真别说,还挺舒服的。
医生已经回到桌子另一端。
翻开一片叶子。
刷刷地在上面写字。
不再理会寥湛。
写字的声音倒是很好听。
“你这恒感症,持续很久了吧。”
医生忽然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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