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砍下来
姜瑶策马赶到时，只见渡口边全是水雾，浓郁得散都散不开。
她翻身下马，凭着记忆往河道边走去，白色的浓雾将她的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什么都看不见，她只得伸长双臂，谨慎地摸索着前行。
四周安静极了，气氛也着实诡谲。
好奇怪....
她记得父亲带了很多人过来，怎么现下一点声音都没有，难道他们已经走了？可她在刚刚赶来的路上分明看到冲天而起的白光，应该是发生了什么的......可为什么四下竟如此安静？
不知走了多久，姜瑶看到斜前方好像是个人影，只是太过模糊不能确定。
她屏住呼吸，放轻脚步，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人影靠近。每走一步，她都尽力去感受周围的环境，可除了自己的心跳声和脚步声，四周依旧是一片沉沉的死寂。
这片死寂比任何声响都更令人不安。
但好在那确实是个人影，走的越近，那人的轮廓也越发清晰起来。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只是看起来略微有些清瘦，应该不是父亲，难道是父亲带来的侍卫？
那人一身黑衣背对着她，浓雾中看不清他的样貌，也不敢贸然靠得太近，于是她站定在五步外试探着开口：“你是谁？”
“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人影听到声音后身形好像晃动了一下，而后缓缓转过身来，雾气流动间，露出的是一张苍白却清俊的脸。
是凌樾！
太好了，他没事。
姜瑶认出此人就是凌樾后赶忙小跑上去，激动之情难以言表。可凌樾却依旧是一副十分冷淡疏离的样子，眸光清冷且阴沉。
不过她也并不在意，毕竟凌樾对自己向来没有过什么好脸色。
她自顾自地打量着眼前的凌樾。他看起来还可以，和她离开时差不多，嗯......怎么说.....，除了身上的伤又多了一些，脸色更臭了一些，其他....
等等，他的手！
当姜瑶的余光瞥见少年垂在身侧的右手后，当即再移不开目光。
他的右手......好了?
此时骤雨初歇，月光洒在水雾上，光雾交织间，一切看起来都似真似幻。尤其是凌樾的右手.....
只见光滑的手腕上看不出一点受伤的痕迹，肌肤细腻平整，如那上好的美玉，在月光下泛着晶莹的润白光泽。
她伸手想要摸摸那只右手，眼中惊艳之色难掩。
太神奇了，这是怎么做到的？
在地牢时看到的景象即便现在想来也是记忆犹新，一截苍白的手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切口处的骨茬森然可见，不断涌出的暗红血迹，让人不难想象，它如何到此地步。
当时她以为，凌樾这一生都只能有一只手了......她也为他感到难过，更为父亲的行为感到深深的抱歉。
现在好了，尽管受伤颇多，但总算是全须全尾地挺过来了。
可她还没碰到那手，就被眼前的黑衣少年一把扣住手腕，拖到了身前。
突如其来的动作把姜瑶吓了一跳，但她并没有斥责他无礼的举动，实际上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那只右手。
她发自内心地感叹，只觉是何等的人间奇迹：“当真好了.....”
少女的指尖轻颤着抚上那只手腕，在触到温润肌肤的刹那，眼底泛起难以置信的涟漪，向来如水的眼眸此刻却熠出明亮的光彩，像看一把锋利的宝刀，
“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见她如此情状，凌樾的唇角掠过一丝讥诮。他缓缓转动手腕，似是有意让她看得更清晰些。
那印在腕骨上的金色图案，笔笔轻勾浓勒，如画匠笔下最精美的作品，迤逦非常。随着腕骨的转动，月华如水般流淌过瘦骨薄削的皮肉，流转出淡淡的金色光华，摄人心魄。
只一瞬间，姜瑶就看入神了。
只见少女白皙的手指慢慢抚上那图案，澄澈的眼睛倒映出金色的流光，她看得很认真，半晌后抬眸：“你这个很好看啊，哪里弄的？”，端的是一副天真烂漫。
“喜欢吗？”暧昧的遣词与极其冷淡的语调，是强烈的违和感。
姜瑶察觉到了他的阴阳怪气，但也没觉如何，在少年阴恻恻的注视下还是诚实地点了点头，因为她向来是真诚的。
见她点头承认，少年的语调突然冷中生柔：“想要吗？”，淡淡的声线带着不易察觉的蛊惑意味：“那我.....送你如何？”
姜瑶闻言，只觉震惊。
她....没听错吧....，送？这还可以送？
向来直接的她，问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个问题：“这要如何送呢？”
听到她的问题，凌樾不由失笑，月光洒在他的肩上，姜瑶被他的笑晃晕了眼，一颗心高高地悬了起来，整个人顿时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可当少年再次开口，说出的话却立时让她的心跌落九天，如坠冰窟。
“当然是，砍下来啊。”
少年的笑容有些灿烂得漫无边际，冷淡的眼底中充盈得是疯狂与肆意，咧开的嘴角让整张脸庞显出不和调的扭曲。团团浓雾中回荡着骇人的话语，配着这样一副突如其来的别扭笑容，莫名只生出更多的寒意。
姜瑶察觉到了气氛中的诡异。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这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全是不曾见过的冷漠。
见她只盯着自己却不说话，凌樾握着她的手慢慢收紧。姜瑶手腕吃痛，眉头轻蹙：“你怎么了？”
轻柔的女声甫一开口就带着不可比拟的安抚意味，少女的眼神是困惑，可能还有不解，可唯独没有惭愧。或许她也觉得，这算不得什么吧。
凌樾错开那双直白得刺目的眼睛，沉默片刻后，总还是给了回答，只是嗓音略有些低沉，
“我很好。”
他虽如此说，可神情并不比方才的冷漠好上几分。少年的双眼浸满雾气，缭绕间不见昔日的澄明。
“凌樾，”姜瑶抬眸望向他，“为何，我再看你，有些陌生。”
姜瑶看着眼前的少年，明明与一个时辰前的他没什么不同，可不知为何，此刻的他看起来有种说不清的割裂与错位感，这种突兀硬生生地凹出纯然的陌生。
原来.....是陌生。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
是那只手吗.....
凌樾只觉好笑。
陌生？
他们又何曾.....熟悉过。
他低低笑开，勾起的唇角是平淡的直线，“你我，不就是陌生人吗。”
“还是说，”他微微垂眸，凝着少女闪动的眼眸，“你也要和我说，是朋友....或者家人？”
姜瑶的睫毛轻轻颤动，是显而易见的震惊："我们至少……"
至少也曾.....彼此相托。
“姜瑶，”少年的声音在重雾中更显寒凉，“你是你，我是我。”
“没有....我们。”
没有.....我们？
此话一出，姜瑶震惊更甚。不过就是一个时辰，他对自己的态度为何转变如此之大.....
凌樾的声音很淡，可扣在她腕间的手却越攥越紧，掐得生疼。
那是一只宽而有力的手，就在不久前，她曾亲手递给他。她确定，那手是曾断下来的，而且，断得彻底.......再无复原的可能。
可如今，却好端端地长在上面，.....这已不是人力能为.....
想到此，饶是她不知前因后果也大概猜到了一些：这手，只怕不简单。
少年的声音再度传来时，已是淡淡开口转了话题，“只是你答应我的，是不是该兑现了。”
他竟然还记着？
当时自己之所以答应的爽快就是料定不会再见面，没想到竟还是失算了。正当想着如何搪塞一番时，忽然她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为何独自一人在这里？
他难道不应该和林焕一起离开永安城吗？
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所谓的，真相.....”语调依旧没有起伏，“是什么。”
姜瑶敛起猜疑，扬起头平静开口：“你可知，我为何应下你的要求？”秋水般的眼眸依旧不见丝毫的歉疚，直白又坦诚。出口的话更是比目光百倍地直白，直刺得人心生痛。
“是因为我根本没想过要告诉你。”
“因为在计划里，你现在应该已经和林焕离开永安城了。”姜瑶还未说完便只觉手腕传来一阵紧痛，是少年的手因为愤怒而下意识地收紧。
“所以，你骗了我？”，他欺近姜瑶，冷然问道，
“你们姜家的人，是不是都没有真心？”
姜瑶听着他的话只觉越说越离谱，他在做什么？他不是最清楚的吗，他们之间哪里谈过真心，不都是虚与委蛇吗？
姜瑶决定回归正题：“如果你按计划离开永安城，我确实不算骗你。”
“所以林焕呢，你们为什么没有走？”
凌樾松开她的手，不再看她，没有情感的声线僵硬地吐出几个字，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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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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