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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处
柳如湄的死,如同一场骤然而止的暴风雪,带走了所有的喧嚣与疯狂,留下的是一片被洗涤过的、近乎死寂的宁静。紫宸殿内的血腥气似乎尚未散尽,但更大的风暴,却被皇帝以雷霆手段强行压下。柳氏谋害重臣家眷、意图行刺朝廷命官,罪证确凿,柳家随之倾覆,相关人等或下狱或流放,曾经显赫的江南清流领袖,一夜之间烟消云散。皇帝以此事警示朝野,也以此保全了皇家颜面与朝廷稳定。
杨锦昭手臂上的伤不深,府医仔细包扎后已无大碍。但他心上的伤,却远比这皮肉之苦更深、更重。他守在锦瑟院,寸步不离。长霖姿昏睡了一天一夜,期间高烧反复,呓语不断,每一次惊悸颤抖,都像有刀子在剜他的心。他握着她的手,一遍遍在她耳边低语,是忏悔,是保证,是前所未有的脆弱与恳求。
“霖姿,对不起……是我蠢,是我瞎……”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视线半步……”
“求你,醒过来,看看我……”
杨玉茹也一直守在旁边,看着兄长这副失魂落魄、仿佛天塌下来的模样,再看看嫂嫂苍白脆弱的睡颜,心中又是难过,又是释然。经此一劫,那些横亘在兄嫂之间的猜忌与隔阂,或许才能真正被涤荡干净。
第二天黄昏,长霖姿的高热终于退了。她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便是杨锦昭布满血丝、写满疲惫与担忧的双眼。他下颌冒出了青黑的胡茬,形容憔悴,哪还有半分平日冷面阎王的威仪。
“你……”她开口,声音干涩沙哑。
“我在。”他立刻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他手忙脚乱地倒水,试温度,小心翼翼地喂她,动作笨拙却无比珍重。
长霖姿看着他,昏迷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苏文衍狰狞的面孔,窒息的痛苦,他如同天神般降临的身影,以及他抱着她时,那几乎要将她揉碎的巨大恐惧……泪水无声地滑落。
“别哭,霖姿,别哭……”杨锦昭慌乱地用指腹擦拭她的眼泪,自己的眼眶却也红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因为那些无谓的骄傲和猜忌冷落你,不该不听你解释,更不该……让柳如湄有机会伤害你。”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将一切和盘托出,再无隐瞒:“那些信……我确实写过。在她初入宫、柳家势大时,为稳住柳家,也为探听一些宫中消息,写过一些言辞模糊、看似叙旧实则各怀心思的信。但我与她之间,早已在圣旨下达那一刻便彻底结束。后来她屡次借旧情暗示,甚至提出可以动用柳家势力助我筹措粮草,我都明确拒绝了。我杨锦昭还不至于,也绝不屑于,靠一个女人、尤其是靠一段早已过去的旧情来稳固权势!我心中认定的妻子,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他看着她泪水涟涟的眼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卑微与恳切:“霖姿,我知道,我的混账行为伤透了你的心,让你受了太多委屈,甚至差点……我不敢想。我不敢求你立刻原谅,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用余生来弥补,来证明。别离开我,好吗?”
长霖姿听着他坦诚的话语,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悔恨与深情,心中那块冻结了许久的寒冰,终于开始寸寸融化。所有的委屈、不安、猜忌,在这一刻似乎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哭得不能自已,却反手紧紧回握住他的手,用力地点了点头。
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生死考验之后,误会与隔阂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们需要的是时间,来抚平伤痕,来重新建立信任,而他们都愿意,给彼此这个机会。
数月后,边关终于传来确切的捷报。沈墨率军大破北狄王庭,北狄可汗递上降表,承诺永不再犯。困扰边境多年的战事,彻底平息。
沈墨凯旋回京,受封镇北侯,掌北境兵权,成为大周朝最年轻显赫的侯爷。
封赏大典后,沈墨没有先去驿馆,而是直接来到了御史府求见。
杨玉茹在花厅见他。经过家族巨变、兄嫂风波,如今的她褪去了最后的稚气,举止沉静端庄,眉宇间却依旧保留着一份清澈。她看着眼前这个风尘仆仆、却难掩英武之气的男子,他黑了,瘦了,眼神却更加锐利沉稳。
沈墨看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暖,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心包裹的布包,打开,里面是那只早已干涸变硬、却依旧完好无损的小熊猫糖画。
“杨小姐,”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当年离京仓促,只以此物相赠,实在唐突。在北境的每一天,我都记得对小姐说过的‘保重’。如今,沈墨侥幸立功,封侯拜将,总算……总算有资格,站在这里。”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沈墨倾慕小姐已久,不知今日,可否向小姐,求一个相伴余生的机会?”
杨玉茹看着那枚承载着少女初初心事的糖画,看着他眼中真挚而郑重的光芒,脸颊慢慢染上红晕,心中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安定。她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他的凯旋,等到了他堂堂正正的求娶。
她微微垂下眼睫,唇边泛起一抹清浅而坚定的笑意,轻声道:“好。”
一个字,尘埃落定。
又是一年冬去春来。
御史府花园里,几株早樱已经绽开了粉白的花苞。阳光和煦,微风拂面。
长霖姿坐在亭子里,看着不远处。杨锦昭正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对着里面尚未出世的孩子,一本正经地“训话”,那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朝廷重臣的威严,只剩下初为人父的傻气与欢喜。
长霖姿忍不住轻笑出声,眉眼间满是柔和与幸福。那些曾经的伤痛与风雨,都已化作滋养生命的土壤,让他们的感情更加坚韧深厚。
杨玉茹与沈墨的婚期定在了初夏。她正在一旁,拿着嫁衣的图样与长霖姿商量,神态娴静,偶尔与不远处正和杨锦昭商议军务的沈墨目光交汇,两人眼中皆是默契与温情。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曾经的惊涛骇浪,爱恨痴缠,终究都化为了这庭院中的一缕暖阳,一声轻笑,一份相守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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