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漩涡
师妍初近来总觉得生活像是被人悄悄拧了调频旋钮,一切都在无声中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空气里总飘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像一层若有似无的薄纱,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罩得虚浮朦胧,连呼吸都带着不真切的滞涩感。
这种微妙的不安如影随形,直到某个寻常的傍晚,她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所有隐晦的异样感终于凝聚成实体——
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几乎要撞碎肋骨。
弟弟师思齐正盘腿窝在客厅的手工地毯上,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肩并肩挤得密不透风。
两人各握一只游戏手柄,指尖在按键上飞快跳跃,电视屏幕上绚烂的赛车特效刺啦炸开,霓虹似的光影在男人轮廓分明的侧脸上疯狂跳荡。
那泛着淡淡金芒的卷发、那双过于惹眼的,如同爱琴海般湛蓝的眼睛……不是安格斯是谁?!
师妍初的脑子“嗡”地一声陷入空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她僵在玄关的阴影里,像被无数根无形的钉子牢牢钉住,连呼吸都忘了。
“姐!你回来啦!”师思齐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屏幕上飞驰的虚拟赛车上,头都没抬,手指在手柄上按得噼啪作响,
“快来看我新交的朋友安格斯!我俩简直是天造地设的黄金搭档,他懂的赛车冷知识比我还多,游戏打得更是没话说!”
安格斯闻声转过头来。当那双湛蓝的眸子撞进她视线时,先是倏地一亮,如同暗夜里骤然点亮的星辰,
随即又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慌乱,像只被突然抓包、不知所措的大型金毛犬。
“师小姐。”他朝她微微颔首,声音里刻意压制着几分不自然的平静,
然而那目光却像被磁石吸着,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往她脸上瞟,带着某种小心翼翼的探寻。
师思齐这才后知后觉地拍了下大腿,语气夸张:
“对了安格斯,忘了正式介绍,这是我亲姐师妍初!巧不巧,她以前也在M国待过一段时间,好像就是你待的那座城市呢!”
晚饭是师思齐死缠烂打、硬拽着安格斯留下的。
餐桌上,师妍初全程心不在焉,象牙白的筷子机械地戳着碗里晶莹的米饭,眼神却总像被一根无形的丝线牵着,不受控制地往安格斯那边飘。
他正和师思齐侃侃而谈,从赛道历史聊到引擎改装,低沉的嗓音混合着师思齐年轻活跃的声线,侧脸在暖色灯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旧时光里某个被刻意遗忘的剪影。
饭后,她找了个“帮自己找旧物”的借口,轻易将兴致勃勃的师思齐支去了杂物间。
转身,便精准地将正要走向客厅的安格斯堵在了阳台的玻璃推拉门口。
晚风卷着楼下玳玳树送来的清冽橙花香扑过来,带着夜晚的凉意,拂动了她额前的碎发。
她压着嗓子,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和质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安格斯向后靠在冰凉的金属栏杆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栏杆上细腻的纹路,声音低低的,像怕惊扰了这静谧的夜色:
“公司拓展新业务,选了海市做试点。上周我去国际赛车展,偶然认识了你弟弟……”
他顿了顿,蓝眼睛认真地锁住她,像要望进她灵魂深处,“起初,我还以为只是罕见的姓氏重合,没想到他真的是你弟弟。”
“有这么巧的事?”师妍初细眉微挑,语气里的怀疑如同实质,丝毫没有掩饰。
她不相信命运会如此随意地将过去抛在脑后的人,又这样轻巧地掷回她眼前。
“或许……”安格斯唇角牵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眼底像藏着片暗流涌动的深海,波光粼粼下是难以窥探的真实,“是缘分吧。”
正巧这时,师思齐在厨房里扬高了声音喊“安格斯——”,尾音拖得老长,带着不容拒绝的亲热。
安格斯立刻应了声“来了”,随即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屋内灯光温暖处走去,背影干脆利落,与方才在她面前的短暂踟蹰判若两人。
接下来的日子,安格斯俨然成了师家的常客。
他与师思齐迅速热络起来,一起沉浸在电子游戏的竞技场,或为某个赛车模型的细节争论不休,偶尔还会给师妍初带些精心挑选的小礼物——
有时是一支冷门却极衬她气质的香水,前调是明媚的柑橘与黑醋栗芽,中调转为保加利亚玫瑰与鸢尾根的优雅芬芳,尾调则沉淀为温暖的木质香气;
有时是她只是随口提过一嘴的、刚刚出刊的某本艺术杂志,封面还带着新印的油墨清香,仿佛他总能恰好捕捉到她瞬息即逝的喜好。
师思齐约着出去玩,也总爱叫上师妍初。
安格斯从不死缠烂打,每次都只是侧过头,用那双盛着笑意的蓝眼睛望着她,语气轻松地问:“师小姐要一起吗?”
她若点头,他转头就能变戏法似的掏出提前做好的、详尽无比的攻略,时间地点、特色景点、甚至小众餐厅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她若摇头,他也从不追问缘由,只自然地与师思齐勾肩搭背,说说笑笑地出门,连背影都透着股“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的松弛坦然。
渐渐的,师妍初偶尔也会应允他们的邀约。
她惊讶地发现,安格斯和在国外时那个略显张扬不羁的形象判若两人:
如今的他为人处世妥帖周到,幽默中带着恰到好处的分寸感,见识广博得惊人,无论聊起文艺复兴的壁画、冷门的北欧神话,还是某个遥远国度的历史轶事,
总能精准接住她抛出的話題,却从不过分探入她的隐私边界。
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过往交往过的那些异性,在安格斯这份收放自如、于无声处散发着侵略性的魅力对比下,都显得苍白而平淡了。
那次名流云集的晚宴,师妍初穿着一袭银白色色流沙长礼服,戴着及肘的珍珠白绉纱手套,独自在露天阳台边吹风。
微醺的酒意让脑子有些发沉,指尖捏着的香槟杯壁沁出冰凉的水珠。
安格斯不知何时摆脱了那些围着他寒暄的人群,径直走到她身侧,极为自然地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她裸露的肩头。
他身上清冽的苏合香气混着一点醇厚的酒气扑面而来,声音低沉,是恰到好处的关切:“晚上风凉,别贪杯。”
师妍初被这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密密裹住,脑子一热,仰起头看着他,被酒意浸染的眼眸里带着一丝迷离的调笑:
“安格斯,你这一套一套的……是不是在钓鱼?”
安格斯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从喉咙深处溢出低低的笑声,胸腔的震动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过来,带着磁性的喑哑:“不是。”
他微微俯身,蓝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一字一句地清晰说道:“我不钓鱼。我只钓你。”
师妍初被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灼热烫得心跳漏了一拍,借着那股上涌的酒劲,声音都有些发飘:“那……要不我们试试?”
他的蓝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像有万千星辰骤然坠入深海,激起璀璨涟漪。他郑重地点头,仿佛许下什么重要的承诺,声音沉稳而坚定:
“好。”
安格斯把师妍初送回师家别墅外,看着她脚步略显踉跄地走进大门,直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才转身坐进驾驶座。
他并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拨通了一个电话。
“江总,”他的声音里带着难掩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笑意,像藏着颗即将融化的蜜糖,“您的招真有用,太感谢了。”
电话那头的江怀寂放下手机,站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铺展开的、流光溢彩的万家灯火,嘴角勾起一抹了然于胸的弧度。
前阵子师妍初给池念乱出“去酒吧散心”的损招,他可都记着呢。
这份“回礼”自然要投桃报李。正巧M国的Tido公司有意拓展国内业务,意向书中隐隐透出的目标城市,分明就是海市。
他顺势深入查了查,竟挖出师妍初和这位Tido家的公子安格斯在伦敦曾有过一段短暂的“露水情缘”——
据说那晚之后,安格斯还曾因她与一位调酒师起了冲突,结果被她甩了一巴掌后,就像只委屈的大型犬般黯然离开她了。
江怀寂干脆顺水推舟,帮着搭了桥,还特意提点安格斯:
“想靠近她,从她那个宝贝弟弟师思齐入手,是最自然、最有效的捷径。”
安格斯果然一点就通。没想到,这条迂回战术,真的奏效了。
另一边,池洛晴攥着手机的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骨节凸起处几乎失了所有血色,冰冷的金属外壳硌得她掌心生疼。
这些日子,她的人生像是骤然失控的列车,一头栽进了无底深渊:
父亲被判了死刑,上诉被驳回;母亲和弟弟相继锒铛入狱,刑期漫长;
自己则因那场宴会上的惊天丑事,成了整个上流社会茶余饭后最恶毒的谈资,昔日巴结奉承的人如今唯恐避之不及。
家里的财产因被判定为非法获利而遭法院悉数没收,只留下微薄得可怜的积蓄,
连维持最基本的体面生活都捉襟见肘,昔日的繁华锦绣,转眼已成过眼云烟。
手机屏幕上,两条自动推送的新闻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着她的眼球——
一条是池念正式接管盛林建筑后做得风生水起的专题报道,配图里的池念穿着剪裁精良的定制西装,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眉眼间是从容与自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另一条则是江怀寂稳坐京圈太子爷之位、权势更胜从前的财经快讯,杂志封面将他深邃的侧脸衬得愈发矜贵冷峻,高不可攀。
爷爷在世时那令人心寒的偏袒,此刻如同鬼魅般再次浮上心头。
明明自家有嫡亲的孙子,足以守住池家基业不落入外姓人手中,
可爷爷偏偏对只有一个孙女的叔叔一家另眼相看,连带着对池念也格外疼爱,时常把“念念聪明乖巧”挂在嘴边。
而自己熬夜苦修换来的全优成绩单,熬夜练习钢琴磨出的茧子,
却总被他轻描淡写地一句“还不错”轻轻带过,那眼神里的平淡,至今想起都让她心口发闷。
当初得知池念父母双亡成了孤儿,她曾躲在被窝里暗自窃喜,以为终于压过了这个处处碍眼的堂姐一头。
可没料到,母亲竟主动提出让池念住进家里。“池念来了,她名下那些遗产、她父母留下的家产,自然也跟着进来,”
母亲当时精明算计的话语犹在耳边,带着蛊惑的味道,“到时候想让我们吐出去可就难了。你不是最讨厌她吗?
她到了咱们家,离了那些帮衬她的人,还不是任你拿捏,有苦都没处说?”
那段日子,看着池念穿着旧衣服,沉默地吃着面前的菜,受了委屈却只能低着头、手指紧紧绞着衣角的模样,
池洛晴确实尝到了报复的快意,像品尝一颗酸涩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甜的果实。
可她没料到,即便在那样压抑的环境里,池念竟也像石缝里挣扎出的花苗,
不知不觉间出落得越发清丽脱俗,温和隐忍的性子反而让学校里不明就里的同学和老师都不由自主地心生怜惜。
更让她难堪的是,自己暗恋了许久的、那个篮球队的队长,竟然在一次放学后主动找过来,
问的不是她,而是带着好奇与羞涩打听“每天和你一起坐车上下学的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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