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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45章:家
越野车驶离马赛马拉草原腹地,手机终于重新捕捉到信号,密密麻麻的消息像潮水般涌进来,戚缬草的名字反复出现在屏幕顶端,却没有一条是他亲自发来的,全是林望梅和陶志远焦急的询问。
姜仔鱼的指尖突然发颤,点开林望梅的消息,那句“戚博士骨折住院了,左腿粉碎性骨折,手术做了三个小时,我们都联系不上你,急死了”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后面还跟着一张照片:戚缬草躺在病床上,左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苍白得像张纸,昏迷不醒。
手机从膝盖上滑落在脚垫上,磕在铁板上的闷响,他却毫无察觉。这一个月来,他满脑子都是猎豹的踪迹、草原的日出,甚至在拍到“月牙”带着幼崽捕猎的那天,还兴奋地给戚缬草发了条语音,说“等回去给你看草原最棒的生命奇迹”,却没等到他的回复——他当时只当他在忙,压根没往心里去。
“唉……”白启承也看到了消息,替他捡起手机,碰了碰他的胳膊,“别担心,你梅姐可能夸张了点。”
姜仔鱼盯着屏幕,手指抖得连消息都划不动,眼泪毫无预兆地砸在手机屏上。
“手术很成功,但打了钢板上了石膏,行动不便,你什么时候回来?”
配图:双人病房,旁边的老大爷有人扶着起床,戚缬草只能自己撑着下地。
“我是个混蛋……”姜仔鱼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头抵着冰冷的车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四年的画面突然在脑子里炸开:他错过了戚缬草的生日,只托花店送了一束花;春节,他临时接了国际摄影展的邀请,让戚缬草一个人过年;就连这次来非洲,戚缬草帮他收拾行李时,问“不过完中秋再走”,他都以“雨季是拍草原的最佳时机”为由,匆匆拒绝了。
最开始重启摄影时,他明明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去哪都想着对方,拍城市街景要发给他感慨,异国风光不忘时时分享,好吃的好玩的,感动得难过的,都不忘讲给对方听。
可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越来越“放肆”?仗着戚缬草的支持,仗着他包容,就一次次把他忘在后面。
“你先别急,他现在应该已经好转了,我们马上回国。”白启承递来一张纸巾,声音里满是担忧。
姜仔鱼接过纸巾,却擦不干净止不住的眼泪,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突然清晰起来:“去年他过生,说要带我去吃一家新开的餐厅,结果……这次出门,他问我能不能过完中秋,我也……我……”
“我总觉得时间还很多,”姜仔鱼哽咽着,肩膀止不住地发抖,“我以为那些错过的生日、节假日,以后都能补回来,可我忘了,他也会疼,也会怕,也会需要我在身边……”
山一样的男人,绝不会轻易流露出自己的脆弱,逞强的后果便是受罪。他一想到戚缬草骨折却无人照料,该是多疼多无助?
就在姜仔鱼深陷自责之时,手机响了——是戚缬草。
姜仔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声音平稳,刚“哥”了一声,随后出口的声音变成了哭腔:“哥,对不起,我……”
“乖。”电话那头,戚缬草笑了笑,“哥还活着呢,你哭什么?”
姜仔鱼再没忍住,号啕大哭。
戚缬草无奈笑了笑,“行了,林望梅吓你呢,是不是又添油加醋说我了,再让她传下去,我都要截肢了!”
姜仔鱼没有理会他的自我调侃,哭声中满是害怕和后悔。
“行了不哭了,等你回来,哥来接你。”
“不要!”
“那你要怎么?”
“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行,我等乖崽坐火箭,嗖的一下就出现在我面前。”
火箭姜仔鱼没有,但钞能力,他有。
包机落地姜花市,林望梅接机,载着两人马不停蹄往花漫村赶。
“老婆,老戚……”
“放心吧,死不了,已经出院了,在家躺着呢。”
“那就好那就好。”
“好什么啊,”林望梅看似再给白启承会说话,其实通过后视镜看了眼状态不好的姜仔鱼,“逞能得要死,我说给他送饭,他不要。非要自己做,那天水洒地上,差点踩滑了摔个四脚朝天。”
“那……”
“没摔着,他自己稳住了。不过可能自己也被吓着了,让陶医生带着他去医院看了看。”林望梅偷瞄了一眼,继续道:“这事儿被村里人知道了,小方书记的意思是让他去村委食堂吃,他不乐意。村里人觉得可以大家轮流送饭,他也不乐意。远光叔又气又急,一个电话告状告到慧祖么么那儿去了。”
“啊?她老人家都九十多了,怎么还往她那儿说啊?”
“你以为村里能制住他的有几个?”林望梅白了一眼,“第二天慧祖么么的孙女儿就送她回来了,被数落了一顿,总算老实了。”
“他干嘛这么犟啊,没苦硬吃。”
“他一个人当家做主习惯了,突然要他靠着别人,他哪儿能习惯?经过这次,村里人也发现了,他上没老下没小,也没个家里人照顾,现在都开始替他张罗些有的没的了。以往是不敢张罗,现在是送上门来的理由。”
‘有的没的’指什么,车上的人心知肚明。
姜仔鱼看似在发呆,但林望梅的话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上。没人注意的地方,手指因为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已经泛白,喉咙里更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又闷又疼,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车窗外,景致飞速倒退,可姜仔鱼却什么都看不进眼里。满脑子都是自己的忽略自私,此刻都化作尖锐的刺,扎得他鲜血淋漓。
到了云彩小筑,车子刚停稳,姜仔鱼就迫不及待地冲下车,由于跑得太急,还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顾不上这些,撒开腿就往院子里跑。
心跳得厉害,仿佛要冲破胸膛。每前进一步,他的紧张和愧疚就多一分。
推开院门,厨房传来窸窣的声音,姜仔鱼朝厨房走去,映入眼帘的画面,姜仔鱼至死都忘不掉那个画面——他的爱人拄着拐背对着他,佝偻着身子在灶台前忙活,锅里的汤咕嘟作响,蒸汽氤氲,模糊了身影。因为拄着拐单脚站立,右手使劲儿极为不顺。往日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被艰难支撑的佝偻取而代之。
姜仔鱼喉头一紧,眼前骤然发烫——那曾为他撑起光亮的身影,竟连站立都需倚仗拐杖支撑。
心脏的疼痛瞬间无以复加,他想喊她,却发不出声,眼泪簌簌下落砸在地上。
他无助地闯进厨房,牢牢抱紧戚缬草的腰,“哥——”
“嘶……”戚缬草差点被他带倒,他没回头,左手拄着拐,右手勉强稳住汤勺,带着些无奈的笑:“干嘛,讨债啊?”
姜仔鱼把脸埋进他背后,肩膀剧烈颤抖,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呜咽。戚缬草手上的汤勺顿了顿,听见身后的抽泣声,终究没再说话,只是任由那双颤抖的手紧紧环住自己。
蒸汽依旧往上冒,锅里的汤还在咕嘟作响,像是把所有未出口的话都熬进了浓白的热气里。
半晌,他才轻声道:“汤要溢了。”声音很轻,却像钝刀割破寂静。
姜仔鱼依旧抱着他,不肯松手,“哥,我错了对不起……”
戚缬草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姜仔鱼紧紧环住自己腰间的手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欣慰,“好了,先松开,再这么抱下去,汤真要溢出来了。”
姜仔鱼这才缓缓松开手,却还是紧紧贴着戚缬草的后背,仿佛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
戚缬草放下汤勺,关了火,转过身看着姜仔鱼,眼睛哭得红肿,他轻轻抬手,为他拭去脸上的泪水,“是不是被吓傻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姜仔鱼抓住他的手,贴在脸上,闷闷地,没有说话。
戚缬草揉了揉他的脑袋,将人揽在怀里,“行了,我现在被全方面监管,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可是……”姜仔鱼心如刀绞“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不在。”
戚缬草心里说不出的柔软,他紧了紧手臂,“哟,都国际大摄影师了,还这么黏人啊?”
姜仔鱼把脸埋进他颈窝,声音哽咽:“哥,我不走了。”
再多的名利,再多的成就,都不及戚缬草给他的那束光重要。
正如《诗经》所言:“之子于归,宜其家人。”无论行至何方,心之所向,终是归处。所谓远方,不过是在爱人目光所及之处安放灵魂。
戚缬草指尖抚过他发尾,动作温柔,出口的话却不尽然:“傻话,你哥我混到今天也还在奋斗,你好不容易混出个名堂,就想着退休了?”
戚缬草仿佛天生就是姜仔鱼敏感脆弱的克星,总能用最平淡的语气瓦解他翻涌的阴霾。姜仔鱼抽了抽鼻子,还想说什么,却被拍了拍,“去洗把脸,汤好了。”
姜仔鱼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水光未散,“给……给我熬得?”
戚缬草睨他一眼,“不然呢,捡了些草药炖的鸡汤,给你补补。要不是给你开火,他们能同意我在厨房忙活才怪了。”
姜仔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掉下来。他吸了吸鼻子,努力扯出一个笑:“谢谢哥!”
门口鬼鬼祟祟的两人见里边气氛缓和,悄悄退开几步,白启承低声道:“行了,行李放这儿吧,一会儿等他们自己搬。”
“嗯,走吧。”
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里边戚缬草朗声道:“看够了没,还不进来。”
白启承尴尬地挠了挠头,两人对视了一眼,只好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姜仔鱼的行李。
正在洗脸的姜仔鱼后知后觉,还好方才没做什么限制级的事情,不然臊得慌。
“咳……啊哈哈哈,老戚你……挺好哈?”白启承干笑两声,把行李放下,瞥见桌上那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忍不住调侃:“这……有没有我的份啊?”
戚缬草斜他一眼,“怎么,还要我这个伤残人士给你盛啊?”
“那不敢那不敢!”白启承着实饿得慌,直接拿了一个盆,又是汤又是肉,一点也没客气。
林望梅扶着戚缬草坐下,转头看白启承那样子,嫌弃道:“你好歹有个人样啊。”
白启承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不清地说道:“真TM好吃,老婆你不知道,这趟吃得可糟心死了。”
姜仔鱼盛了一碗汤,默默走到桌边,坐在戚缬草身旁,听着白启承不停吐槽这次大草原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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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戚缬草这一次出事,吓到了姜仔鱼,这条在外游了三年多的鱼,一连在家待了两个月,都不准备出门。
戚缬草恢复得不错,在全村人的照顾下,成功被养胖了好几斤。姜仔鱼这俩月,也学会了很多照顾人的小妙招。虽然经常给人擦枪走火,但灭火的事他干起来也顺手。
通过这次,村里人多多少少对他们的关系有了一些猜测。但没人会傻到上门去问,只是给戚缬草介绍对象的念头被默默打消。
两人也从未想过刻意隐瞒,一切顺其自然吧。
忙忙碌碌,又是一年春节。姜仔鱼跟戚缬草商量着,要不要请村里人吃个饭。戚缬草也觉得应该如此,正在考虑大过节找谁来做席面,而姜仔鱼已经拿起手机,联系了云端酒店的经理。
面对姜仔鱼这种出手大方好沟通的金主,云端的经理从来不敢怠慢,这一次听说要带一村的人来,更是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服务。
姜小爷大手一挥,把戚缬草的坝坝宴,换成了全村高端酒店一天一夜尊享之旅。
消息传出去,村里一下子炸开了锅。老人们觉得去酒店吃饭太破费,不如在自家坝坝里热热闹闹地聚一聚;年轻人却兴奋不已,毕竟能去高端酒店享受一天,这样的机会可不多。
村里的妇女们聚在一起,一边纳着鞋底,一边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听说那酒店可豪华了,床软得像云朵一样。”
“还有那大浴缸,泡个澡肯定舒服。”
“不止,我听我儿子说,那酒店什么都有,丰富得很!”
惊叹完酒店,又开始感慨:“这小姜……条件确实好,对戚博士也没话说,这么一看,也不是配不上我们戚博士。”
“可不是嘛,诶我听林家说的,人小姜家里老有钱了,不过再有钱那也是咱花漫村的媳妇。”
“男媳妇。”
“对,男媳妇!哈哈哈哈哈”
戚缬草不太赞成姜仔鱼这么大张旗鼓的高调做事,但姜仔鱼有他自己的行事逻辑,这方面戚缬草完全说服不了他。
“感谢人就得有诚意。”他搂着戚缬草的肩膀,说:“送礼太敷衍了,不如趁着过年大家好好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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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八点,村口停着六七辆印着酒店logo的大巴车,村民们叽叽喳喳地往车上挤。大巴车驶出花漫村,一路上好不热闹。
云端酒店的服务,根本不需要姜仔鱼他们操心。经理带着一大群工作人员,将人分流,随后带着大家先去房间放东西。
打开房门的瞬间,小满“哇”地叫出了声——落地窗正对着姜花市全景,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枕头软得像棉花。他伸手按了按枕头,又跑到窗边,指着远处喊道:“奶奶!你看,像块绿毯子!”
奶奶凑过去看,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别爬窗户,小心摔着。”
中午的自助餐厅,安排得非常丰盛,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虾、螃蟹、牛排,还有各种叫不上名字的甜点和水果。
张大爷盯着滋滋冒油的烤羊腿,咽了口唾沫,拉着老周说:“老周,这羊腿香啊,没膻味。”
老周笑着拍他的肩膀:“一分价钱一分货,今天多吃点!”
王婶端着个大盘子,夹了块草莓蛋糕,又夹了个奶油泡芙,刚要往嘴里送,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去找李嫂:“李嫂,你快尝尝这个,甜得像蜜似的!比咱蒸的槐花糕还好吃!”
李嫂正拿着刀叉跟牛排“较劲”,叉子怎么都插不进肉里,林望梅看见,走过去教她:“婶子,左手按紧牛排,右手拿刀,慢慢切。”
李嫂跟着学,好不容易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眼睛瞬间亮了:“这肉真嫩!比咱炖的红烧肉还香!”
下午自由活动,有人去酒店的泳池游泳——张大爷换上泳裤,站在泳池边犹豫了半天,最后被老周推了一把,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引得岸边的人哈哈大笑;有人去KTV唱歌,王婶拿着话筒,唱了首民歌,跑调跑得厉害,可大家都跟着拍手打拍子,比听原唱还高兴;小满和几个孩子在儿童乐园里疯跑,抱着毛绒玩具,笑得脸蛋通红。
晚上的晚宴更热闹。酒店特意准备了本地特色菜,也有村民们围坐在圆桌旁,举杯碰杯,酒杯碰撞的声音里,夹杂着说不完的话。
远光叔喝了点酒,脸红红的,拉着戚缬草的手说:“你别觉得欠我们啥,乡里乡亲,互帮互助,不准给我们见外!”
姜仔鱼接过话头:“叔,您别这么说,咱不是见外,让大家出来玩儿,你也不许见外!”
“就你小子会说话!”远光叔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男人虽说事业为重,但你也得想着家里人是不是,小戚这孩子心眼实,他不会要求你什么,但你得相互体谅是不是?”
姜仔鱼笑着点头,眼神却悄然望向戚缬草,他正低头,朝他挑了挑眉。
姜仔鱼:“叔,您放心,我懂。”
话音落下,宴席间的喧闹更上一层楼。
吃完饭,大家坐在酒店的花园里聊天,抬头能看见星星,低头能闻见花香。王婶靠在椅子上,打了个哈欠,笑着说:“虽说咱们现在条件好了,但出去旅游也舍不得住这么好的酒店。今天算是值了!”
李嫂接话:“可不是嘛,好些村都羡慕死了!”
“八村合一都是自家人,相互帮衬着,才能走得更远。”
“对!戚博士说过,咱们花漫村能走到今天,就是因为咱们团结!”
酒店的豪华是一时的,但村民们之间的情谊,像地里的稻子,扎根在泥土里,一年又一年,结出最饱满的果实。
而这场云端的答谢宴,不过是把田埂旁的笑声,暂时搬到了更宽敞的地方,让这份温暖,多了一段别样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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