跫音不响

　　当晚，负责监视薛府的齐家家丁悄然来报。
　　“公子，薛家今日大门紧闭，除了午后廖大人派了个心腹门子进去待了一炷香的功夫，再无任何异动。”

　　许音静默地听着，面上看不出情绪，唯有在听到“再无任何异动”时，眼中骤然掠过一丝恨意。
　　许家放弃皇商资格，他们竟能如此沉得住气。许音自知，今日一遭他们绝不可能主动再动齐棱性命，但目前看来今日的威胁并不能让他们主动放人，极有可能自此之后薛家不会跟匪徒再有联系，要彻底脱清干系。
　　如此一来，薛家这条线便断了。再逼他们，只会适得其反。
　　那现在的紧要问题就是，必须要提前寻到那匪徒，否则一旦到了交易日便会陷入被动，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他倏然转身，问一旁的卓哥儿。
　　“周胥老先生那边，有消息了吗？”他问。
　　“还未。”卓哥答道。

　　这消息第二日一早便来了。齐玉昌几乎是连夜将人接来，天刚蒙蒙亮，便领着周胥急急走入许音的院落。
　　周胥虽年过半百，却腰背挺直，步履生风，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他不多寒暄，直奔主题。
　　先是仔细勘察了齐棱失踪的现场——许音卧房外的廊下。
　　“毫无挣扎打斗的痕迹。”他沉声道，“如若不是熟人，定然是高手，很可能是一击制晕，让人来不及反应。”
　　随即，他走到内院围墙边，仔细查看。“墙上不见明显的蹬踏、翻越痕迹。”他蹲下身，目光落在墙根下种植的一排绣球花上。花叶有些凌乱，泥土也比别处显得更板结一些。
　　“这花喜湿，前两日刚下过雨，土应该更松软才对。”周胥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凶徒心思缜密，事后定然清理过。但这土被踩实了，雨水一时半会儿沁不透。”
　　他指着泥地上两个几乎难以辨认的凹陷：“看这压痕，深浅、轮廓几乎一致，发力均匀……是两个人，而且是训练有素且配合默契的两个人。”

　　接着，他唤来守夜的贺云，让他详细回忆。贺云心有余悸：“……当夜因两位公子都饮了酒，小的怕有吩咐，格外警醒，真真是半分异响都未曾听到，只觉后颈一阵剧痛，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周胥仔细检查了贺云颈后的淤伤，用手指比划着力道和角度，最终断定：
　　“手刀精准，力道控制极佳，瞬间切断气血。这手法，是行伍里出来的，而且是擅长摸哨夜袭的老手。”

　　将所有线索在脑中飞速串联后，周胥看向许音和齐玉昌，目光笃定：周遭行伍出身又配合默契的匪徒，让老夫想起一对兄弟。
　　“此二人早年是边军‘夜不收’，专司哨探、袭扰，后来犯了事逃出来，落草为寇。他们心狠手辣，但极重‘信誉’，拿钱办事，从不失手，在道上有‘裘阎王’之称。”
　　许音眼神一凝：“周老可知他们如今盘踞何处？”

　　周胥沉吟：“他们行事谨慎，巢穴隐秘，常换地方。但老夫记得，约莫半年前，有商队在断云山一带被劫，手法干净利落，现场几乎不留痕迹，当时我便怀疑是他们所为。那里山势险峻，人迹罕至，官军几次清剿都因找不到路无功而返。”
　　“断云山范围不小，如何确定具体位置？”齐玉昌急问。
　　“这正是关键。”周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裘氏兄弟是边军出身，擅长利用地形。他们选择巢穴，必有章法。”

　　他走到临州舆图前，手指点在断云山脉：“符合这些条件的，不外乎几处山坳。而其中，大罗寨旧址可能性最大！”

　　“为何？”许音追问。

　　“大罗寨是前朝废弃的山寨，本身就有根基，稍加修葺便可使用，省时省力，且寨子背靠鹰嘴崖，只有一条陡峭小路可上，真正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另外寨子东侧，便有一处山涧，水源充足。”
　　“最重要的是……”周胥手指在图上画了一条线，“我偶然得知，从大罗寨后山下去，有一条采药人都不太走的兽道，能直通邻州！一旦事发，他们便可从此路远遁，官军连影子都摸不着！”

　　周胥看向许音，语气斩钉截铁：“当年商队被劫老夫便如此猜想，只因调派人手不足，追查一事，只得作罢。齐兄，许公子，老夫有七成把握，齐少爷就被关在断云山大罗寨！”
　　“别说七成，就算只有一成把握，也定是要去试的！” 许音斩钉截铁。
　　齐玉昌说：“人手方面不必担心。我齐家在天河客栈常年备有一批好手，都是靠得住的，身手不弱，随时可以调用。”
　　许音紧随其后：“我许家所有心腹家仆，另有漕帮的兄弟也供周老调遣。再则，为防万一，临州卫的一位把总会秘密调派一队精锐军士，扮作商队护卫，在城外接应，听候指令。”

　　周胥闻言，重重一点头：“好！事不宜迟，我们午时便分批动身，在断云山脚下的清水镇汇合，断云山离临州城不远，今夜便要齐集开始动作。切记，所有人务必乔装，分批出城，不可打草惊蛇！”

　　果不其然，经过周胥带着几名好手一夜的谨慎摸排，在大罗寨外围的暗哨和巡逻路线上，发现了匪徒活动的清晰痕迹。
　　次日拂晓，天色将明未明，正是人最困顿之时。随着周胥一个手势，埋伏在四周的人马，如同鬼魅般从山林中悄无声息地涌出，瞬间完成了对大罗寨的合围。
　　按照计划，几名身手最好的在控制寨门后，立刻潜入寨中，优先搜寻关押人质的地方。然而，几间主要的木屋和牢房空空如也。
　　“周老，没找到！怕是另有密室或地牢！”
　　时间紧迫，容不得细细搜索。周胥当机立断：“擒贼先擒王！直接拿下裘氏兄弟！”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快。在绝对优势兵力的突袭下，负隅顽抗的匪徒很快被制服。裘雷裘赫两兄弟被反剪双臂，死死压跪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

　　许音让周胥等人在寨子外稍等，自己去“处理”问题，周胥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许音只带了小丁哥和几个心腹缓步走到裘氏兄弟和几个寨中的头目面前，“齐……我许家的人，在哪儿？”许音想起没准儿这两人到现在还认为自己绑的是“许音”。

　　裘雷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狞笑道：“什么许家？老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裘赫也梗着脖子，眼神凶狠的看他。
　　许音静静地看了他们片刻，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他侧过头，对身旁手持短刃的人淡淡道：“小丁哥，他这只右手，看着挺碍事的。”
　　“是，公子。”
　　小丁哥应声上前，动作快如闪电，不等裘赫反应，手中短刃寒光一闪——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裘赫的右手手腕处已是鲜血淋漓，手筋被瞬间挑断！
　　裘赫疼得浑身蜷缩，冷汗瞬间浸透衣衫，他那得意的功夫算是彻底废了。

　　许音目光转向目眦欲裂的裘雷，语气依旧平淡：“还要继续吗？”
　　小丁哥的短刃，已然抵近了裘赫的左手。

　　“慢着！” 裘雷一声暴喝，额头青筋狂跳，看着弟弟的惨状，终于急声道：“放了我们！我保证许音安全无虞，明日定可返家！你若杀了我们，那地方你死也找不到，就等着收尸吧！”
　　果然，薛家并未告知绑错了人，他还以为手中是真正的“许音”。
　　裘雷想起薛远山那晚的话：“稍有差池，便结果了他！”，他只想先用缓兵之计脱身，待这些人一撤，立刻去地牢杀了那公子，带着兄弟远走高飞。

　　许音已近两天两夜未曾合眼，双目赤红如同地狱修罗，听到裘雷的话，他俯下身，一手死死捏住裘雷的下颚，力道之大，让裘雷只觉得自己的骨头下一刻就要碎裂。
　　“你还想跟我谈条件？”许音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疯狂的平静。
　　“你知不知道，你绑的人甚至都不是许音。”
　　“不可能！”裘雷有了一丝犹疑，随后想了想坚定地说：“他自己说了自己就是许音！”
　　许音心中一紧。
　　他不再看裘雷，只对小丁哥吐出两个字：“继续。”
　　小丁哥手起刀落，裘赫的脚筋应声而断！更为凄厉不似人声的惨叫再次划破山寨的寂静。
　　“直接抹了吧。”许音直起身，语气淡漠得像在吩咐处理一件垃圾，“寨子里的匪徒，一个不留，全都清理掉。”
　　这道命令如同阎罗的宣告，让周围被俘的几个匪徒瞬间骚动起来，绝望的哭喊和求饶声四起。

　　就在这时，一个颤抖得几乎变调的声音从几个匪徒头目里传来：
　　“好、好汉饶命！我…我是给那公子送吃食的…我、我知道地牢在哪儿！求好汉饶我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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