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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江
轻舟顺流而下,将城内的喧嚣与屋舍远远抛在身后。
南雾山坐在船篷一侧,看着两岸连绵的翠绿田野与茂密的芦苇向后掠去,偶有白鹭掠水而过,留下圈圈涟漪。
她见陆方盈将船桨收起,任由小舟缓缓漂荡。他从身旁拿起一个温着的小泥炉和一套素白茶具摆放在小几上。
他执壶为她斟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含笑的眉眼。陆方盈将茶杯推至她面前:“尝尝,淳塘的雨前春,用的是雁西山的山泉水,十分清甜。”
雁西山的山泉水?
南雾山与南知珩品茗时,听他提起过,听闻已经被征用了,寻常百姓根本取不到。
她端起茶杯,浅啜一口,茶香清冽,回甘悠长,确实与平日所饮不同。
南雾山没有追问他是如何取得雁西山的泉水,正如她没有追问那盆恰到好处的锦鲤,以及这艘仿佛凭空出现的轻舟。
他总有他的办法。
南雾山隐约感觉到,来到淳塘之后,仿佛进入了陆方盈的地盘,他与之前似乎有些不同,更显得游刃有余了。
“清冽甘甜,确实不错。”她低头,又饮了一口茶。
陆方盈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他放下茶杯,倚着船篷,姿态闲适,目光掠过两岸风光,他指着前方一片枝叶繁茂的林地:“待到秋日,那里连绵金桂盛开,甜香能飘出好几里,到时候,我们再来。”
南雾山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唇角弯了一下:“好。”
“前面那段水路,水草丰美,夏夜会有许多萤火虫。”
南雾山顺着他的指引望去,微微颔首:“你常来?”
“嗯。”陆方盈应道,语气中带着几分怀念,“小时候在家里憋烦了,就常偷偷跑出来,在这江上漂着,觉得天地都宽了。”
南雾山想起陆方盈小时候身体虚弱,病魔缠身,她忍不住皱眉担心:“你这样容易湿气入体,会生病。”
陆方盈显然没料到她会说这个,一愣一瞬,随即垂眸笑道:“的确,每次回去都会卧床几日。”
江风轻柔,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他顿了顿,再抬眼看向她时,目光清亮而坚定,“但很值得。”
南雾山望着他,没有立刻接话,她明白,对于一个缠绵病榻、久居四方院中的病人而言,这鲜活而自由的世界,有多么的令人向往。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陆方盈望向远处的跃出江面的鱼,沉声道:“后来每次都是兄长照顾我,提前备好姜汤,等我回来。”
但他没说,其实更多时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熬过去的吧。南雾山知道,他的父母带着陆方明生活在锦州,而他随着外祖母一起,生活在淳塘。
可能从小到大,他在生活上并没有缺过什么,但张如微说过,胡老夫人生性寡淡,一直闭门不出,此次宴席也只是出面打了招呼,想来陆方盈从没有得到过除兄妹之外的任何关心。
这是他第一次和她谈起陆方明,距离他的离开,已经过了三年,可南雾山还是会在此刻感觉到心脏顿跳了一下。
她伸出手,捏了捏陆方盈放在膝盖上的手。下一刻,她的手便被他反手紧扣,温暖的包覆在两手之间。
过了好一会,南雾山感觉他的力道放松了些,他转过头,重新看向她:“小山,南知珩的病好了之后,你有何打算?”
他问得随意,仿佛只是闲谈,但南雾山能感觉到他眼中的认真。
“栖霞阙的锁妖塔逃了几只妖,有一只是我之前捉的,要负责抓回去。”她语气平静,没有提起夜嫫娘也许就是芒水山上的那只黑袍妖,且可能冲着他来。
陆方盈只要专心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些妨碍,她会处理。
陆方盈执壶的手微微一顿,他放下茶壶,声音里满是担忧:“只有你一人?”
“若有问题,可随时传讯大师兄。”南雾山的手紧了一下,安抚道。
陆方盈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唇角牵起一丝无奈,最终化作一声叹息:“要是我有能力些……”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散在风里,但那份深藏的自责与无力感,却沉甸甸地压在南雾山的心上。
“不要这样说。”南雾山立马打断他,语气是罕见的急促,她正对着陆方盈,神色认真,“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不擅长,会做和不会做的事。你明达事理,于俗世中周旋自如,这亦是了不起的能耐。”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所以你没必要这样想,你已经很好,很厉害了。”
陆方盈怔住了,但握住她的手更加用力了些。他的目光始终凝望着南雾山,千言万语哽在喉间,最终化作一句低语:“……好。”
两人不再多言,看着阳光洒在江面上,仿如碎金万点。
小舟不知何时已缓缓调头,在水面上轻轻摇晃,直到远远能望见城内的轮廓,陆方盈才再次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温和:“时辰不早,该回去了,否则,你弟弟该提着剑来砍我了。”
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驱散了方才那过于沉重的氛围。
南雾山想起南知珩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也不由莞尔:“他不敢。”
舟至岸边,依旧在那颗柳树下停稳,陆方盈先一步跃下船,转身,再次朝她伸出手。
南雾山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借力轻盈落地。
“糕点,”他看着她,眼含笑意,“若喜欢,日后常给你带。”
“好。”南雾山应下,没有推辞。
就在南雾山话音刚落的瞬间,一声饱含怒气的呵斥从不远处炸响:“陆方盈!你给我松开!”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南知珩正疾步冲来,脸上因奔跑和怒气泛着红晕,眼神死死盯在两人还未来得及松开的手上。
而他身后,胡之沁提着裙摆小跑跟着,脸上带着些许无奈和一丝看好戏的神态。
陆方盈从善如流地松开了手,姿态从容,甚至还对着急奔而来的南知珩露出了礼貌的微笑:“南公子,好巧。”
“巧什么巧!”南知珩一个箭步插到南雾山和陆方盈中间,像只护崽的母鸡般,怒气冲冲地瞪着陆方盈,“狼子野心,谁许你觊觎我姐姐的!”
“知珩。”南雾山在他身后轻声打断,南知珩未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
他憋屈地回头看了一眼南雾山,叫她神色如常,并无异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看向陆方盈的眼神依旧充满戒备。
胡之沁此时也走到了近前,她先是对着南雾山笑了笑:“雾山姐姐。”
然后才看向自家兄长,语气带着几分娇嗔般的埋怨:“二哥也真是的,邀姐姐游江也不知会一声,害得南公子好一阵担心。”
陆方盈对着南知珩拱手一礼,态度诚恳:“是在下考虑不周,让南公子担心了,抱歉。”
南知珩哼了一声,别过脸去,不接受这份道歉,但碍于南雾山在场,也不好再发作。
南雾山看着他气鼓鼓的后脑勺,心中有些好笑,又泛起暖意,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南知珩的肩膀,出声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好了,我们回去吧。”
南知珩闻言一喜,得瑟地瞟了一眼陆方盈后才转过身,但依旧用身体隔开了两人,“姐姐,我们回家。”
“嗯。”南雾山应道,随即看向陆方盈和胡之沁,微微颔首:“方盈,胡小姐,我们先告辞了。”
陆方盈笑容温煦:“路上小心。”
他目光转向因这声“方盈”又开始虎视眈眈的南知珩,补充道:“南公子,改日再会。”
南知珩假装没听见,拉着南雾山的衣服就要走。
胡之沁笑着挥了挥手:“雾山姐姐,南公子,慢走。”
看着南家姐弟二人离开的背影,直到他们拐过街角,陆方盈脸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
胡之沁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调侃道:“看来二哥也得想方设法,讨好讨好这位南公子咯。”
陆方盈轻笑,随后瞥见她手中提着的食盒,这才问道:“买了什么?”
“枸杞羊奶糕,母亲爱吃。”
他收回目光,朝胡府的方向走去,踏出几步之后,胡之沁才再次听到陆方盈的声音:“母亲近日……胃口可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用药比用膳多。这羊奶糕,也是盼着她能尝个一口半口。”胡之沁提步跟上陆方盈,她小心翼翼地试探:“二哥……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看看母亲?她最近好了一些,有清醒的时候了。她虽不说,但我知道,她是想见你的。”
陆方盈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同意了。
他的脚步在母亲胡后希的房间外停顿了一瞬,方才那份因与南雾山相处而残留的暖意,在此刻被彻底驱散。
胡之沁担忧地看了他一眼,上前轻轻推开了那篇紧闭的房门。
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房间内光线昏暗,只在角落里点了一盏灯,一个身形消瘦的妇人正背对着他们,坐在铜镜前,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母亲,”胡之沁放柔了声音,如同怕惊扰了什么,“我和二哥来看您了,二哥还给您带了枸杞羊奶糕。”
胡后希梳头的动作没停,她对胡之沁的话充耳不闻:“沁沁,你来帮我梳头,明儿就要回来了,我得去城门口接他。”
胡之沁呼吸一滞,她将食盒放在桌上,转身看向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陆方盈。
“母亲,二哥来了。”她走到胡后希身后,握住她拿着梳子的手,将人掰过来,面向陆方盈,然后再次开口提醒。
胡后希随着她的力道缓缓转过身,那张曾经美丽的面容,如今早已憔悴不堪,她的眼神空洞,没有焦点,但在看到陆方盈的瞬间,骤然迸发出一道近乎癫狂的光亮。
“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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