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

作者:彭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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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5 章


      是夜,他将一封密信送了出去,上面只寥寥数字:“速离。”

      信送出的同时,他心中已有决断。沈敬章这座“靠山”,实是虎狼之穴,再待下去,不仅查案无望,自身与陆峥皆有性命之忧。他必须设法脱身,与陆峥会合,另寻他法。

      然而,沈敬章既已起疑,又岂会轻易放他离开?窗外夜色浓如墨,仿佛一张无形巨网,正缓缓收拢。

      陆峥收到沈知渊那封语焉不详却危机四伏的密信时,正藏身于南城一处鱼龙混杂的脚店陋室。信纸被揉皱又展平,上面“速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焦如焚。

      沈知渊处境定然不妙!沈敬章那条老狐狸,怕是已嗅到了味道。他恨不能立刻潜入沈府,将人强行带出。但理智告诉他,那无异于自投罗网,只会将两人都推向绝境。

      他强压下立刻行动的冲动,开始冷静思索对策。沈知渊让他暂避,是担心他暴露遭殃。但他陆峥岂是贪生怕死、独善其身之人?他不能走,至少不能在确认沈知渊安全之前走。

      眼下最关键的是弄清沈府内的确切情况,以及沈敬章下一步的动向。他想到了沈知渊提过的那个贪财幕僚田韫。此人或许是个突破口。

      陆峥当机立断,换上一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裳,趁夜再次潜入沈府外围。他并未试图接近沈知渊的住处,那里守卫定然森严。而是根据沈知渊此前描述,摸到了幕僚们居住的偏院附近。

      运气不错,亥时刚过,田韫独自一人,提着盏灯笼,醉醺醺地从外面回来,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然是刚在哪处私宴上快活过。

      陆峥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贴近,从背后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手冰冷的匕首已抵在他后心。

      田韫吓得魂飞魄散,酒醒了大半,浑身僵直,呜呜挣扎。

      “别动,别喊。”陆峥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我问,你答。敢有半句虚言,立刻送你见阎王。”

      田韫拼命点头,眼中满是惊恐。

      “沈知渊现在如何?沈敬章是否已对他起疑?”

      田韫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陆峥略松了捂嘴的手。田韫喘着粗气,颤声道:“好、好汉饶命!沈少爷……还病着,次辅大人……今日刚去探过病,说了些话……像是……像是警告。具体说了什么,小人、小人实在不知啊!”

      “沈敬章近日有何异常?可曾提及……靖阳侯?”陆峥刀刃微紧。

      田韫感觉后心刺痛,几乎要瘫软在地,涕泪横流:“没、没有直接提!但、但次辅大人这几日书房灯火常亮到深夜,似乎……似乎在查阅一些旧年卷宗,心情很是不佳……好汉,小人知道的就这些了!求您高抬贵手!”

      陆峥心念电转,沈敬章查阅旧卷宗,心情不佳,看来易家旧案的风声,确实已惊动了他。他未必清楚靖阳侯之事,但定然察觉到了危险。

      “沈敬章可有限制沈知渊出入?”

      “目、目前还没有……只说让少爷静养。但、但府里护卫明显增多了,尤其是少爷院子附近……”

      陆峥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知道从田韫这里再问不出更多。他冷哼一声,低喝道:“今夜之事,若敢泄露半句,小心你全家性命!”说罢,一个手刀劈在田韫颈后,将其打晕,拖到暗处角落,迅速离去。

      回到落脚点,陆峥心情愈发沉重。沈知渊虽未被明面软禁,但已处于严密监视之下,沈敬章疑心已起,脱身难度极大。且沈敬章似乎也因旧案风波而紧张,这潭水是越搅越浑了。

      他不能坐等。必须主动制造机会,接应沈知渊出来。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逐渐成形——利用眼下京城因香料代俸引发的混乱局面。百官怨气已达顶点,只需一个合适的契机,便能掀起更大风浪。若能让沈敬章乃至整个朝廷的注意力被更大的事件吸引,或许能为沈知渊创造脱身的缝隙。

      他想到了那些在户部门前哭嚎的低阶官员,想到了那个吊死的主事留下的孤儿寡母,想到了沈敬章正在收买人心……这其中,大有文章可做。

      他回到自己的原来的杂役营生里,仔细观察着周遭民生日常,对照东南倭寇之战和辽东鞑虏之战,都已经损失惨重,险胜之外,还有天灾,如今京城流民四窜,不少兵力用去□□。又出了京官这一闹,氛围可谓焦灼。茶馆里的大爷们早就开始说的嘴巴喷白沫,对国家局势、战争指点起来,不知道以为这茶馆就是金銮大殿,都恨不得自己做皇帝。

      一道圣旨从皇宫落下,一骑飞烟从皇城碾过,前往沈敬章的家宅。

      陆铮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沈知渊那边跪在沈敬章后面接旨——

      宣召沈知渊进宫面圣。

      沈敬章面色铁青,看着圣旨,又看着接圣旨的沈知渊。

      “真是小瞧你了。”沈敬章低声说到,“皇帝注意到你,看来你......”他将说未说,意味深长。

      沈知渊诚惶诚恐,“请大伯指点。”

      沈敬章第一次听到恭敬的叫自己“大伯”,张口欲言却不知从何说起,帝王心性难定,如天上之云聚散不定,于是他还是出于关拂后辈的心态,慢慢说道:“谨慎行事,小心驶得万年船。”

      沈知渊俯首,“多谢伯父。”

      伯父?

      沈敬章的膝下唯有一女,早已嫁人,一声伯父,任他铁石心肠,也不禁有些唏嘘。

      “好,好孩子,易伯承就是不愿党争,最后死于党争,他说到底,也只是想为民生做点事,做点好事,做点实事........”

      沈敬章的话语在喉头滚了滚,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眼神却清亮坚定的侄儿,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那个同样心怀天下、却最终被朝堂倾轧碾碎的兵部尚书易伯承。

      他是敬佩的,即使当时自己坐冷板凳没有被提拔,他对易伯承也是高山仰止。

      但这并不妨碍他在兵部时,对易伯承的东西做做手脚,只是简单地把几份密函换换位置,就足矣......

      毕竟他不下,其他人怎么上?

      “做点实事……”沈敬章重复着这三个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朝珠,语气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与复杂,“可这朝堂之上,想做实事,往往比弄权更难。须得先学会……活下去。”

      他抬起眼,目光锐利地钉在沈知渊脸上,像是要最后一次审视他的内心:“陛下此时召见,福祸难料。你和易怀墨的事,或许早已传入帝耳,只是陛下忍而不发,现在想起来。然天威难测,你需谨记,无论陛下问什么,答什么,锋芒太露,过刚易折。有些底线……碰不得。”

      这已是沈敬章能给出的、最接近肺腑之言的提醒。他虽利用沈知渊之智对付颜绛,却也隐约察觉这年轻人背后藏着更深的漩涡。易家旧案,如同一个幽深的黑洞,稍一靠近便可能万劫不复。他不想沈家再被卷入其中。

      沈知渊深深一揖:“伯父教诲,侄儿铭记于心。”他面上恭敬,心中却是一片冷然。活下去?若只能苟且偷生,看着忠良蒙冤,爱人浴血,这活着又有何意趣?

      我运即国运,若是忠良之辈蒙受冤屈,他宁可也死了,也要在地下浩荡清明。这就是他和陆峥能走到一起,能为彼此争取的初心。

      皇宫深邃,朱墙高耸,隔绝了市井的喧嚣,也隔绝了人间的烟火气。沈知渊跟着引路太监,步履平稳地行走在漫长的宫道上。青石板路被清扫得一尘不染,两侧宫阙肃穆,偶有穿着品级官服的官员低头匆匆而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他心中并无多少惧意,反而异常平静。

      若是心存希望则会让人情绪不宁,他已经绝对失望,所以极其平静。

      陆峥浴血追寻的真相,花太监、赵循无声的死亡,许屏山扭曲的背叛,还有那卷沉甸甸的真假军报……这一切如同无数碎片,在他脑中已拼凑出模糊却狰狞的轮廓。今日面圣,他并非毫无准备。

      宣政殿内,光线并不明亮,沉重的帷帐吸收了大部分天光,只在御座附近点着几盏长明灯。皇帝朱煊治并未穿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倚在靠背上,指尖按着太阳穴,眉眼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倦怠与阴郁。掌印太监吕萃垂手侍立在阴影里,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草民沈知渊,叩见陛下。”沈知渊依礼参拜,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朱煊治缓缓抬眼,目光落在沈知渊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他没有立刻叫起,沉默如同实质般压在沈知渊肩头。

      良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沈知渊……沈敬章的侄子。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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