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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桂语45
“醒了?”
吴成峰扫了一眼后视镜。
“到哪里了?”
飞机轰鸣的余音似是还未消散,唐徽意揉着脖子坐起身。
窗外漫天的红霞似曾相识,烧了五年,依旧是一片热烈绚烂的样子。
“刚下高速,还要半个小时。”
后座的人疲懒地打了个哈欠又要躺回去,吴成峰瞧见弯了弯嘴角。
“唐,你可真能睡,下了飞机居然一直睡到现在!”
副驾突然有人说话,浓烈的异域腔调听得唐徽意起了一身鸡皮。
“克里斯,太长的句子你可以说英语,这里只有我们没关系。”
“Leon,他内涵我!”一只指骨细长匀称的手拽住了吴成峰的裤腿,随即副驾露出半颗蓬松的金色毛卷。
“不错,内涵这个词都会用了。”唐徽意笑道。
“Leon,帮我说他。”
“别闹,克里斯,我在开车。”薄薄的布料被拉得紧贴着大腿,吴成峰有些窘迫地抽回裤子。
“唐哥,真的不打算回家吗?酒店没那么方便的,要是实在不行的话去我家吧。”
“不行!”
“不用。”
“你们……”
“我应该住不了几天就回老家了,你带克里斯去你家就行。”唐徽意解释道,“他可是专门来找你玩的。”
“唐,谢谢你。”克里斯收手,很满意唐徽意的建议。
“……”吴成峰鼻尖有些发痒,腾出手指挠了挠,“我家没什么好玩的,我看你们住酒店就挺好。”
“Leon,你不欢迎我吗?我是不是不该跟唐来这里?”
克里斯湛蓝的杏眼立时就被夕阳染上了一丝委屈。
“我没有这个意思。”吴成峰无奈地道。
唐徽意在后面闷笑。
“克里斯,看来我们今晚要睡一起了。”
“没办法了。”
“什么意思?”吴成峰手一紧,不自觉地沉了嗓子。
“我想省钱。”克里斯诚实地道,“唐说这边的酒店一般有两张床——”
这么说可不行,唐徽意赶紧抢过话头。
“我订房的时候酒店说节假日人比较多,只剩大床房了,就订了一间。”
“干嘛不定两间?”
“省钱……”
……
告别两人,唐徽意在酒店稍作休整又出了门。
当初他已经做好了异乡赴死的准备,却没想到竟然活着回来了。
刚到休斯顿的那会儿他各项体征指标都不太好,背着吴成峰偷偷签署了遗体捐献协议,而正是这份协议,引来了克里斯的注意。
这家伙跑到他的病房直白地说馋他的遗体,被吴成峰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他就缠上了吴成峰,还不遗余力地把他当小白鼠。
克里斯很有毅力,大胆又专一,五年来始终锲而不舍追着吴成峰跑。
这样挺好,他真怕自己像耽误姚辛一样耽误了吴成峰。
想起姚辛,唐徽意敛了笑。
这个人的人情,他怕是永远都还不清了。
他知道吴成峰和姚辛这几年一直都在保持联系,关于工作,关于他。
他把遗产全部给了楚帘,只留下自己开了十多年的那辆旧车,去休斯顿那两天这辆车被人高价二十万回收。
除了姚辛,他想不出世界上还有第二个这样的冤大头。
国外的医疗机构不比国内,唐徽意原本打算等这二十万用尽就放弃,是姚辛一直在背地里悄悄为他续命。
只是知道归知道,姚辛做的这些,他实在无力回报。
陌生又熟悉的街景一晃而过,出租车停在了小区侧门附近。
五年不见,这里的绿化更加茂密了,外围的栅栏上新刷不久的防锈漆还泛着一层油亮的光。
小区物业好像换了一家,负责大门放行的是三四个身着陌生制服的陌生面孔。
唐徽意不想登记,只得混在一群接送孩子的人群里偷摸进去。
他在楼下的花园一直晃到快九点,看见自己那套房间始终没有亮灯,这才钻进电梯。
本来回来的时候他只是想远远看一眼就够了的,但真到了这里,却能不知足。
他抱着侥幸心去摸了过去藏备用钥匙的消防栓。
万幸,东西还在。
推开门,一股沉闷的阻力搅动着另一股陌生的味道扑面而来。
家里的门窗全都锁得紧紧的,窗外的霓虹不时闪烁,一切似乎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
喉咙一紧,涌上心头的却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他熟门熟路去拨了电闸,兴奋地把房间的灯全部打开了,像个孩子一样挨个把房间都转了一遍。
卧室里,透明的防尘布盖了满床,衣柜里的衣服挂得十分紧凑,唐徽意随手翻翻,惊喜地发现他过去穿的那些衣服竟然还在。
他挑着自己还能穿的拿了几身,又去拉床柜的抽屉。
有样东西当年走的时候被他留下了,要是还在,他要带走。
抽屉被什么堵住了拉不开,唐徽意探手去摸,触到一片绵软。
他找了个衣架进去顶了顶,借着巧劲把东西拉出来一看,是半包没用完的婴儿纸尿裤。
纸尿裤的包装有些旧了,不知道在里面放了多久。
心口一阵闷痛,喜悦霎时间烟消云散。
丝绒的盒子在抽屉里露了一个角,唐徽意指尖有些发麻,面无表情地把纸尿裤塞了回去。
他恍恍惚惚回到酒店倒头就睡,不知道自己前脚刚走,后脚尽职尽责的小区物业就报了警……
楚帘半夜被电话惊醒,第一反应是看向睡在身侧的孩子。
好在小家伙睡得足够安稳,肉乎乎的嘴巴只嘟囔了两下。
他起身小心地接通电话,对方的嗓门十分激动。
“楚先生,你们家刚刚进贼了,你看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趟,检查一下丢了什么贵重物品没有!”
“进贼?怎么会进贼?”楚帘眉头一跳,赶紧压低嗓音。
“保安巡逻的时候发现你们家灯全亮了,窗户也开着,刚查了监控,发现有小偷取了你家的备用钥匙进屋了,那人进去了个把小时,跑的时候抱着一个包!”
物业说得声情并茂抑扬顿挫,楚帘听得耳膜发涨心如擂鼓。
“把监控视频发给我!!”
他的嗓音有些发颤,说不清是命令还是哀求的语气。
“哦!好好!我叫我们执勤的经理发给你!”
等待的时间不过短短几分钟,楚帘却像被架在碳火上烤了半辈子。
每一息每一秒都是疼痛的煎熬。
当熟悉的面孔重新映入脑海,楚帘两眼发黑什么也看不见,胸腔里鼓胀的酸意迅速占领全身每个毛孔。
他抖得太厉害,手机从他湿滑的掌心溜走,“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把睡熟的孩子都吓醒了。
唐小琮一脸惺忪,揉着眼睛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爸爸,你怎么了?”
楚帘捡起手机,有些癫狂地抱过他,潮湿战栗得像暴风雨里起伏不定的破船。
“小琮,小琮,他回来了!他回家了!”
“你是不是生病了,爸爸?”
四岁的孩子有着敏锐的感知力,唐小琮满脸惊惧地抱紧他的脖子。
“爸爸没生病,他回来了,快,我们快去接他!”
楚帘没有意识到自己吓到孩子了,他心急地给唐小琮裹了一件自己的外套,抱着他跌跌撞撞冲出了别墅。
楚雨听到动静追出来,只看到一道白光绝尘而去。
两侧的灯柱流线一样后退。
车里,小孩子带着惊惧的哭腔,两只小小的胳膊紧紧抱着楚帘的衣服只身坐在后排的儿童座椅上。
“爸爸,你的电话在响。”
“爸爸你开慢点,我害怕。”
“爸爸,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话?”
“爸爸……”
他一句一句惊惶地喊着,终于把楚帘有些脱序的理智喊回了几分。
车速慢慢降了下来,楚帘缓缓把车停到路边。
街道上空荡荡的,除了昏黄的路灯什么也没有。
“宝贝,对不起,吓到你了。”
他吃力地起身,去后座解开儿童椅的安全带,把一脸苍白的孩子抱在怀里安抚。
“爸爸,是大爸爸回来了吗?”
“嗯。”心口一阵剧痛,身体又几不可察地抖起来。
“爸爸,你是不是冷?”
“爸爸不冷,爸爸只是害怕。”楚帘抖着唇道。
是的,他只是害怕,怕这个人还是不要他也不要他。
“爸爸,我们回去吧,去接大爸爸,”唐小琮懂事地拍了拍父亲的胳膊,“不过你要开慢一点,你开快了我也害怕。”
他的声音清清亮亮的,像溪水一样一遍遍涤荡过楚帘脆弱的神经,他应了一句,重新给他系好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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