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冰冷的电子音如同最终判决，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片刻，然后彻底消失，只留下令人窒息的死寂和那盏昏黄孤灯投下的、摇曳不定的光晕。

　　叶言兮独自坐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怀抱着空水瓶，巨大的信息量和残酷的现实如同两座大山，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变强？训练？寻找水源和食物？在天亮之前？

　　这一切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连站稳都困难，如何在这片巨大、黑暗、如同迷宫般的废弃之地生存下去？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那点刚刚燃起的、微弱的火星彻底浇灭。

　　“如果找不到……你就等着渴死饿死在这里吧。”

　　那句冰冷的警告如同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神经上。

　　死？

　　他经历了那么多折磨、屈辱和绝望才从那个玻璃棺材里爬出来，难道最终要悄无声息地渴死饿死在这个比疗养院更不堪的地下坟墓里吗？

　　不。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尖锐的不甘，如同荆棘般从他心底最深处刺出。

　　凭什么？

　　凭什么他生来就要被轻视、被利用、被当成玩物和垃圾？

　　凭什么叶时南那种恶魔可以高高在上、肆意妄为？

　　凭什么他连选择安静腐烂的权利都没有，还要被拖出来进行这场可笑的、“变强”的试炼？

　　愤怒。一种迟来的、压抑了太久的、混合着无尽委屈和恨意的愤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压过了恐惧。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反而带来了一丝残酷的清醒。

　　那个神秘人说得对。想真正活下去，不再被当成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他别无选择。

　　哪怕这是一条希望渺茫、遍布荆棘、甚至可能是另一个陷阱的道路，他也必须走下去。

　　至少……这是一条“主动”的路。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浑浊、带着铁锈味的空气，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虚弱的身体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异常瘦削和脆弱。

　　但他那双一直空洞麻木的眼睛里，却终于燃起了一点不一样的、冰冷的微光。

　　他开始行动。

　　首先，他需要光。那盏孤灯照亮范围有限，他必须利用好它。

　　他仔细观察四周。这是一个极其巨大的空间，似乎是由多个废弃的车间或仓库打通而成。远处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看不清边界。近处散落着一些废弃的机器零件、生锈的铁桶、看不出原貌的破烂木箱。

　　水源？食物？会藏在哪里？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那被药物和恐惧折磨得有些迟钝的大脑进行思考。

　　那个神秘人说是“隐藏”的点，肯定不会放在明显的地方。但既然是给他这种“新手”的第一个任务，应该也不会藏得过于刁钻，总会留下一些线索。

　　他回想自己被麻醉前最后的记忆，那个绿色箭头指示灯。那个“帮助者”似乎习惯于使用某种方向指引。

　　方向……

　　他的目光投向地面。水泥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但在某些区域，似乎有极其模糊的、被什么东西擦拭或拖动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仔细辨认。果然，在灯光边缘的阴影里，有几道非常浅淡的、指向东北方向的刮痕，像是有人用脚尖刻意划出来的。

　　是线索吗？还是只是巧合？

　　他没有时间犹豫。只能赌一把。

　　他朝着东北方向，小心翼翼地迈出了脚步。脚下踩着碎石和灰尘，发出窸窣的声响，在这绝对寂静的环境里被放大得格外清晰。

　　每走一步，虚弱的身體都發出抗議。但他咬緊牙關，憑藉著一股狠勁強撐著。

　　走了大約十幾米，前方出現了一堆廢棄的、鏽蝕嚴重的金屬管道，胡亂地堆疊在一起，像一座小山。

　　痕迹到这里似乎消失了。

　　他停下来，仔细观察这堆管道。它们大小不一，有些口径很大，足以藏入一个人。

　　水源？会藏在管道里吗？

　　他尝试着去挪动一根较细的管道，但它沉重得超乎想象，以他现在的力气根本纹丝不动。

　　他喘着气，靠在冰冷的铁管上，感到一阵无力。

　　是不是方向错了？还是他理解错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的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一根管道的接口处，那里似乎比其他地方要干净一些？锈迹被蹭掉了一点？

　　他心中一动，凑近仔细看。果然！在那接口的缝隙里，似乎塞着什么东西？

　　他用尽力气，抠了半天，终于从里面抠出了一个……塑料密封袋？

　　袋子里面，赫然是一小瓶未开封的矿泉，以及一小包压缩饼干。

　　找到了！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瞬间冲垮了疲惫，他几乎要喜极而泣。

　　虽然只是一瓶水一点食物，但这证明了他的思路是对的！那个神秘人确实留下了线索！他并非毫无希望！

　　他迫不及待地拧开水瓶，小口却急切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干灼的喉咙，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慰藉。他又撕开饼干，狼吞虎咽地吃了几块，胃里终于有了点实在的感觉。

　　体力和精神都稍微恢复了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水和饼干收好，这是宝贵的资源。

　　第一个点找到了。还有两个水源，一个食物点。

　　他再次观察地面，寻找新的痕迹。

　　果然，在管道堆的另一个方向，他又发现了几道指向东南的刮痕。

　　他精神一振，立刻朝着东南方向继续探索。

　　这一次，线索将他引向了一个巨大的、已经停止运转的、布满油污的机床背后。在机床底座一个极其隐蔽的凹槽里，他找到了第二个隐藏点，同样是用塑料密封袋装着的瓶装水。

　　越来越熟练了。

　　他继续寻找。第三个水源点藏在一个翻倒的、空空如也的木箱夹层里。而第一个食物点，除了之前找到的饼干，则是在一堆废弃的电缆线圈中心，用铁丝悬挂着一个小包。

　　任务完成了一半多。

　　但他的体力也消耗极大，冷汗已经浸透了病号服，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昏暗的光线和不断需要弯腰搜寻的动作，也让他的头晕眩症状再次加重。

　　还差最后一个食物点。

　　可是，痕迹似乎到这里中断了。他在最后找到食物点的电缆堆附近来回搜寻了好几遍，再也没有发现任何新的刮痕或指引。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虽然看不到外界，但他能感觉到，距离那个神秘人所说的“天亮”可能不远了。

　　找不到最后一个点，会怎么样？真的会被抛弃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焦虑和疲惫开始侵蚀他的意志。

　　他靠着一根冰冷的铁柱滑坐下去，剧烈地喘息着，感到一阵阵的绝望。

　　是不是他漏掉了什么？那个神秘人会不会用了别的方式提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想整个过程。

　　刮痕……方向……隐藏点……

　　等等！

　　他猛地抬起头。

　　所有的隐藏点，似乎都遵循着一个规律——它们都在废弃的工业设备附近！管道、机床、电缆……而且都在这些设备的底部、背面或内部这些不起眼的地方。

　　那么，最后一个食物点，应该也符合这个规律！

　　他的目光再次扫视周围。灯光能照到的范围内，还有哪些较大的设备？

　　他的目光定格在了远处黑暗中，一个隐约可见的、巨大的、如同锅炉般的圆形金属罐体。那里已经是灯光范围的极限，再往深处就是一片漆黑。

　　会不会在那里？

　　他挣扎着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向着那个黑暗中的巨大罐体走去。

　　越是靠近，越是能感受到那罐体的庞大和压迫感。它静静地矗立在黑暗中，像一头沉默的巨兽。空气中那股铁锈和机油的味道也更加浓重。

　　他绕着罐体底部小心地摸索。罐体冰冷粗糙，布满了厚厚的锈垢和灰尘。

　　在哪里？到底会在哪里？

　　就在他几乎要绕完一圈，再次感到失望时，他的脚尖似乎踢到了罐体底部一个松动的、可以活动的金属挡板。

　　他心中一动，连忙蹲下身，用手去抠那块挡板。

　　挡板似乎只是虚掩着，很容易就被他取了下来。

　　挡板后面，是一个黑黢黢的、仅能容一只手伸进去的洞口。

　　他颤抖着伸出手，向里面摸索。

　　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圆柱形的金属物体。

　　不是塑料密封袋。

　　他心中一惊，下意识想要缩回手，但犹豫了一下，还是用力将那东西掏了出来。

　　借著遠處昏黃燈光，他看清了手中的東西——

　　那竟然是一个老旧的、军绿色的金属水壶，上面甚至还有磨损的编号刻印，水壶沉甸甸的，里面显然装满了液体。

　　这不是那个神秘人准备的“隐藏点”。

　　这是……原本就存在于这里的、废弃的东西？还是……？！

　　他拧开水壶盖，一股刺鼻的、绝非饮用水的工业酒精味道扑面而来！

　　这不是水！

　　他吓得差点把水壶扔出去。

　　为什么这里会有一壶工业酒精？！是陷阱吗？！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时。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摩擦声，突然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叶言兮猛地抬头。

　　只见那个巨大的罐体中部，一个原本紧闭的、极其隐蔽的检修口，竟然缓缓地向外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张面无表情、戴着战术面罩的脸，从那条缝隙后面露了出来。

　　冰冷的电子音，毫无预兆地再次响起，近在咫尺：

　　“反应太慢。”

　　“观察力及格。”

　　“运气不错。”

　　叶言兮吓得魂飞魄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心脏疯狂跳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那个人……那个神秘人！他竟然一直就在这个罐子里面？！从头到尾都在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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