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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疗
张主任的话,像一块巨石,砸破了宋寒山和顾纪筠之间那点小心翼翼维系的平静。
“术前化疗是必要的。”张主任推了推眼镜,指尖点在病历单上那片标注着阴影的区域,“病灶位置特殊,直接手术风险太高,先做两个疗程的化疗,尽可能缩小病灶范围,才能提高手术成功率。”
顾纪筠手里的水杯“哐当”一声撞在床沿,温热的水溅出来,烫得他指尖发麻,他却像毫无知觉。他的脸色瞬间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是被骤然掐灭的烛火。
化疗。
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他忘不了半年前那段暗无天日的日子。化疗药物顺着输液管流进血管里,带来的是翻江倒海的恶心,是大把大把脱落的头发,是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的虚弱。他曾看着镜子里那个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的自己,绝望得想一头撞死在墙上。
是宋寒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擦去他吐出来的污秽,替他梳理掉落在枕头上的发丝,抱着他,一遍遍地说“会好的,纪筠,再坚持一下”。
他好不容易才从那场噩梦里爬出来,好不容易才重新长出柔软的头发,好不容易才敢奢望和宋寒山一起,看看春天的花,夏天的海。
怎么又要回去了?
顾纪筠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颗砸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宋寒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他伸手,紧紧握住顾纪筠冰凉的手,指尖用力得几乎要嵌进对方的骨头里。他抬眼看向张主任,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化疗的副作用太大,他受不了。有没有别的办法?”
张主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宋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顾纪筠的情况比半年前更复杂,病灶已经压迫到周围神经,如果不先控制住,别说手术成功率,就连能不能撑到手术那天,都是未知数。”
“我不做!”
顾纪筠突然开口,声音尖利得像是要碎掉,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蜷缩着身体往后缩,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眼底满是恐惧和抗拒,“我不做化疗!我宁愿死,也不要做化疗!”
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他再也不想尝了。
宋寒山看着他这副模样,心像被刀割一样疼。他记得半年前,顾纪筠化疗到最难受的时候,曾抓着他的手,哭着说“宋寒山,我好疼,我不想活了”。那时候的绝望,他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蹲在床边,试图伸手去抱顾纪筠,却被对方狠狠推开。顾纪筠的力气不大,推得他踉跄了一下,却也让他清楚地感受到了少年心底的恐惧。
“纪筠,”宋寒山的声音放得极柔,带着浓浓的心疼,“我知道你怕,我都知道。但这是为了手术,为了我们能好好地在一起,好不好?”
“不好!”顾纪筠红着眼睛吼道,眼泪流得更凶了,“做化疗又怎么样?头发掉光了,人也瘦成骨头架子,就算手术成功了,又有什么用?宋寒山,你看着那样的我,你不会觉得恶心吗?”
他怕自己变得丑陋不堪,怕自己再也配不上宋寒山。
宋寒山的心像是被狠狠剜了一下,他伸出手,不顾顾纪筠的抗拒,强行将他揽进怀里。顾纪筠挣扎着,拳头像雨点一样打在他的胸口,力道不大,却带着满满的委屈和绝望。
“顾纪筠,你看着我。”宋寒山扳过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双总是盛满温柔的眼眸里,此刻蓄满了红血丝,眼底的疼惜几乎要溢出来,“我告诉你,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头发掉光也好,瘦得不成样子也好,你都是我最宝贝的小朋友。我永远都不会觉得你恶心,永远都不会。”
顾纪筠看着他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里的真诚和坚定,心里的防线一点点崩塌。他的拳头垂了下来,身体软得像一滩水,靠在宋寒山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
“宋寒山……我好怕……”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我怕化疗的疼,我怕头发掉光,我怕……我怕撑不下去……”
宋寒山紧紧抱着他,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动作温柔得不像话。他的下巴抵在顾纪筠的发顶,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不怕,我陪着你。这一次,我会一直陪着你。你疼,我替你疼;你难受,我陪着你难受。我们一起熬过去,好不好?”
顾纪筠哭着点头,眼泪浸湿了宋寒山的衬衫,烫得他心口一紧。
张主任看着病房里相拥而泣的两人,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留下空间给他们。
病房里只剩下两人的哭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顾纪筠的哭声渐渐小了下去。他靠在宋寒山的怀里,抽噎着,像只累极了的小猫。宋寒山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指尖温柔地抚摸着他柔软的头发,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乖,我们听话,做化疗。等化疗结束,我们就做手术,然后一起去看海,好不好?”
顾纪筠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只小兔子。他看着宋寒山眼底的红血丝,看着他眼下浓重的乌青,心里一阵发酸。
他知道,宋寒山为了他,已经操碎了心。
他不能再任性了。
良久,顾纪筠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好……我做化疗。”
宋寒山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却又沉甸甸的。他低头,在顾纪筠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乖。有我在,别怕。”
化疗的日子,比想象中还要难熬。
顾纪筠的身体对化疗药物的反应很大,第一个疗程还没结束,他就开始剧烈地呕吐。吃什么吐什么,连喝口水都要吐出来,胃里空荡荡的,却还是止不住地恶心。
宋寒山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吐一次,宋寒山就替他擦一次嘴,洗一次脸。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越来越瘦,原本就清瘦的少年,如今更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顾纪筠看着自己日渐消瘦的手腕,心里的恐慌越来越重。他开始拒绝照镜子,怕看到自己丑陋的模样。
宋寒山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每天晚上,都会抱着他,坐在窗边,给他讲他们未来的计划。讲他们要去看的那片海,讲他们要去爬的那座山,讲他们要一起考上的大学,讲他们要一起过的、长长的一辈子。
“纪筠,”宋寒山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等你好了,我们就去海边,买一栋带院子的房子,种满你喜欢的草莓。每天早上,我们一起看日出;晚上,我们一起看星星。好不好?”
顾纪筠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声音,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里的恐慌渐渐被温暖取代。他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好。”
化疗带来的另一个噩梦,是脱发。
那天早上,顾纪筠醒来,伸手摸了摸头发,指尖却攥住了一大把脱落的发丝。他看着掌心那团乌黑的头发,瞳孔猛地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宋寒山正好端着早餐走进来,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他放下餐盘,快步走到床边,看到顾纪筠掌心的头发,心沉了下去。
“纪筠……”
宋寒山的话还没说完,顾纪筠就像疯了一样,猛地掀开被子,冲到卫生间。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底泛着青黑,额前的头发已经变得稀疏,一抓就掉。
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眼泪汹涌而出。
“不……”他摇着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不……”
宋寒山走进卫生间,从身后轻轻抱住他。顾纪筠的身体抖得厉害,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宋寒山,”顾纪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泪流得更凶了,“你看……我的头发掉了……我好丑……”
宋寒山的眼眶瞬间红了。他伸出手,从身后环住顾纪筠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沙哑得厉害:“不丑。我的小朋友,永远都不丑。”
他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递到顾纪筠面前。
“纪筠,”宋寒山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温柔的笑意,“我们把头发剪短好不好?这样掉起来,就不会那么明显了。”
顾纪筠看着那把剪刀,又看了看宋寒山,眼底满是犹豫。
宋寒山笑了笑,拿起剪刀,轻轻剪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很短,剪下去一点,没什么变化,却让顾纪筠的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我陪你一起剪。”宋寒山的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们一起变成小光头,好不好?”
顾纪筠看着他,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和温柔,眼泪又掉了下来。这一次,却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感动。
他接过剪刀,颤抖着,剪向自己的头发。
咔嚓。
乌黑的发丝落在地上,像断了线的珠子。
宋寒山站在他身后,耐心地帮他修剪着头发。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生怕弄疼了他。
很快,顾纪筠的头发就被剪得短短的,像个小刺猬。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脸色苍白,却少了几分憔悴,多了几分清爽。
宋寒山也剪短了自己的头发,和他站在一起,像一对傻傻的兄弟。
顾纪筠看着镜子里的两人,看着宋寒山眼底的温柔笑意,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泪却还在流。
“宋寒山,”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你好傻。”
宋寒山笑了笑,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指尖温柔地抚摸着他短短的头发:“傻点好。傻点,就能陪着你,一起熬过所有的难关。”
化疗的日子,依旧难熬。
顾纪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有时候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宋寒山每天都会给他擦身,喂他吃饭,给他读课文,陪他说话。
他会把削好的草莓,一点点喂进顾纪筠的嘴里;会在顾纪筠疼得睡不着的时候,抱着他,哼着不成调的歌;会在顾纪筠绝望的时候,告诉他“再坚持一下,春天就要来了”。
顾纪筠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充满了感激。他知道,宋寒山为了他,付出了太多太多。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撑下去。为了宋寒山,为了他们的未来,一定要撑下去。
两个疗程的化疗,终于熬过去了。
顾纪筠瘦得脱了形,头发也掉得差不多了,露出光洁的头皮。但他的眼神,却比以前更加坚定。
张主任来检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很好,病灶缩小了很多,手术成功率提高到了六成。”
六成。
这个数字,像一道光,照亮了两人心底的阴霾。
宋寒山看着顾纪筠,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伸出手,紧紧握住顾纪筠的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纪筠,你看,我们做到了。”
顾纪筠看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笑容很虚弱,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耀眼。
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嗯。我们做到了。”
手术的日子,终于定了下来。
前一天晚上,顾纪筠依旧睡不着。他靠在宋寒山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心里既紧张,又期待。
“宋寒山,”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手术成功后,我们真的能去看海吗?”
“当然。”宋寒山低头,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声音温柔得不像话,“我们不仅要去看海,还要去看日出,去看星星,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顾纪筠笑了笑,把脸埋得更深。
他知道,明天的手术,依旧是一场硬仗。
但他不怕了。
因为他知道,宋寒山会一直在他身边,陪着他,等着他。
窗外的月光,温柔而皎洁。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还有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宋寒山抱着怀里的少年,看着窗外的月光,眼底的温柔里,多了一丝坚定。
明天,他会等他的小朋友,平安归来。
等他们的春天,真正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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