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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月,故人情
春祭后的第三日,济世堂的药香里混了些新采的薄荷味。
左忆正将万华珠的解毒方誊抄在宣纸上,字迹比往日圆润些——许是心境松快了,连笔尖都带着几分暖意。
“姑娘,宫里来人了!”小石头举着个明黄的卷轴,踩着门槛进来,鞋尖沾着的槐花瓣撒了一路,“说是陛下的赏赐!”
左忆放下笔,见传旨的太监是皇帝身边的李德全,脸上堆着惯常的笑,眼神却在扫过药柜时,多了几分探究。
“左姑娘接旨吧。”李德全展开卷轴,尖细的嗓音在药香里荡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左氏忆,智破奸佞,护驾有功,特赏江南苏州织造局别院一座,良田百亩,锦缎千匹。另赐‘济世仁心’匾额一方,以彰其德。钦此。”
赏赐厚得有些反常。左忆叩首接旨时,指尖在冰凉的青砖上轻轻蜷缩,江南苏州,正是柳党残余盘踞之地,也是她查出断魂草染“醉颜红”的源头。
皇帝此刻赏她去江南,说是“彰德”,倒更像……让她离开京城。
李德全将旨意递过来,压低声音笑道:“姑娘是个聪明人,陛下的意思,是让您暂避风头。毕竟太后党羽虽除,暗处盯着您的眼睛,可不少呢。”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案上的银护指,“太子殿下也在宫里候着,陛下让您领了旨,去紫宸殿回话。”
紫宸殿的檀香比往日更沉些。皇帝坐在龙椅上,见左忆进来,抬手示意身旁的锦凳:“坐吧。江南的宅子,是朕让工部新修的,临着太湖,院里种了些薄荷,你该会喜欢。”
左忆谢了座,目光落在皇帝身上。扳倒太后这几日,先前病态憔悴的脸色如今在温和的笑意下荡然无存。“谢陛下恩典。”她轻声道,“只是臣女医术粗浅,担不起这般厚赏。”
“你担得起。”皇帝打断她,指尖在珠上轻轻一按,“若不是你,春祭那日,太庙已成修罗场。只是……”他话锋微顿,看向殿外,“树大招风,如今朝堂虽清,暗处的眼睛却多,你留在京城,太过危险。”
话音刚落,李承恩从殿外走进来,玄色常服的领口沾了点墨痕,想来是刚议完事。他见左忆捧着圣旨,脸色微变,快步走到她身边:“父皇,儿臣以为,左姑娘不宜离京,她的医术,京中还有用……”
“承恩。”皇帝抬手止住他,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朕知道你惜才,可左姑娘是女子,总不能一直陷在朝堂漩涡里。江南水土好,让她去休养些时日,也是好事。”他看向左忆,目光温和却有分量,“你说呢?”
左忆迎上皇帝的视线,忽然明白了。那座江南宅院,是赏赐,也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与京城的权谋、与李承恩,轻轻隔开。
太后倒了,她这个“破局之人”成了新的焦点,而皇帝……或许并不希望太子身边,有一个这般洞悉人心的“助力”。
偌大的殿中一瞬间陷入了沉寂当中。
李承恩欲说些什么,左忆抢先回话“臣女愿去江南。”她起身屈膝,声音平稳,“苏州织造局的‘醉颜红’染坊,臣女还未彻查。去江南,正好将断魂草的余毒清了,也算不负陛下所托。”
李承恩猛地转头看她,眼底的错愕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层层涟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在触到左忆的目光时,忽然顿住——她的眼神很静,像水,似平淡,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看着他们的小动作,皇帝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好,不愧是左姑娘,明事理。明日便启程吧,朕让承恩送你出城。”
从紫宸殿出来,宫道旁的海棠开得正盛。李承恩沉默地走在左忆身侧,玄色披风的边角扫过石阶,带起些落瓣。“你不必答应的。”他的声音很沉,像压着块石头,“父皇他……”
“殿下。”左忆停下脚步,抬头看他,阳光透过海棠枝,在她发间织成金网,“陛下说得对,我确实该离京。太后党羽的余孽,不会放过我这个‘罪证’,去江南,既能查染坊余毒,也能让殿下少些牵绊。”
她从袖中取出那支兰草银簪,簪尾的“东宫”二字在光里闪了闪,“这个,我带着。”
李承恩看着她将银簪插进发间,浅碧色的裙角拂过他的袍摆。
他忽然伸出手,想像春祭那日一样,替她拂去发间的花瓣,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转而握紧了拳:“我会尽快查清京中事,去找你。”
“嗯。”左忆点头,眼底的笑意像浸了蜜的甘草,“江南的薄荷该长好了,到时我替你晒干了差人送回来。”
离别的前一夜,济世堂的灯亮到很晚。左忆将容妃的医案、断魂草的毒理笔记,还有李承恩送的那对银护指一一放进紫檀木匣。
小石头在旁打包药材,忽然抽了抽鼻子:“姑娘,太子殿下在门外。”
左忆立刻放下手中的动作,走到窗边,见李承恩立在月光里,不知站了多久,玄色披风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像欲飞的蝶。他没进来,只是望着药柜的方向,身影在月色里拉得很长,带着种说不出的落寞。
她推开窗,薄荷的凉气涌进来:“殿下进来喝杯茶吧。”
李承恩走进来时,带着身夜露的湿,左忆给他斟了杯甘草茶,茶汤在白瓷杯里泛着浅黄。“江南多雨,我让周瑞给你备了防潮的药箱。”他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铜制温度计,“这个能测水温,验毒时用着方便。”
左忆接过温度计,这是她之前和李承恩闲谈时描述的,没想到他按描述的样式,让工匠打造了出来,铜壁上刻着细密的刻度。“多谢殿下。”
李承恩看着她,想说些叮嘱的话,喉头却像被什么堵住。他忽然起身,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她常翻的《洗冤录》,在扉页上写下一行字:“江南月,故人情。待我,寻你。”
字迹力透纸背,带着他惯有的沉稳,却又藏着几分不易察的急切。左忆将书收好,指尖划过那行字,像摸着他温热的指尖。
左忆轻轻的笑了,“殿下可还记得欠我一杯桂花茶,莫要忘了”
“定不负相思意”
第二日清晨,京城的城门刚开,左忆的马车便驶了出去。
李承恩站在城楼上,看着那辆青布马车渐渐消失在官道尽头,手里捏着片她昨夜窗台上的薄荷叶,凉意从指尖漫到心底。
他忽然想起春祭那日,皇帝对他说的话:“承恩,你是储君,心要通透,不能太暖。太暖了,容易被人看透。”
那时他不懂,如今看着空荡荡的官道,忽然明白了——赏江南宅院,哪里是为左忆避风头,分明是在告诉他,有些牵绊,该断就得断。
可他断不了。那枚银护指,那本《洗冤录》,那个在验毒时眼神发亮的姑娘,渗进了他的骨血里。
马车上,左忆掀开窗帘,望着渐渐远去的京城轮廓。
李德全派人送来的“护送”侍卫,正不远不近地跟着,明着是保护,实则是监视。她将那支兰草银簪拔下来,放在掌心摩挲,簪尾的“东宫”二字被体温焐得发烫。
皇帝的深意,她懂。李承恩的挣扎,她也懂。这场风波里,她是破局的刀,却也成了碍眼的锋。
离开,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只是……心里像空了块,风一吹,就泛起薄荷般的凉。她想起李承恩在城楼上的身影,想起他写下“待我,寻你”时的眼神。
马车碾过官道的石子,发出规律的声响。左忆靠在车壁上,闭上眼,鼻尖似乎又闻到了济世堂的药香,混着他身上的檀香,清清淡淡,却让人安心。
江南的月,该和京城的不一样吧?她想。或许更柔些,像他写在扉页上的字,藏着未说尽的情意。
车窗外,春风拂过麦田,翻起碧浪。左忆睁开眼,望向远方,那里有太湖的波,有染坊的烟,有未了的案,或许,还有一场值得等待的重逢。
马车渐渐驶入江南的烟雨里,将京城的风,远远抛在了身后。
但左忆知道,有些东西,是风带不走的,比如那支兰草银簪,比如那个在心里越来越清晰的身影。
车轮滚滚,像在谱写一首未完的诗,诗里有江南的雨,有长安的风,还有个在风雨里执着前行的女子,和她药箱里的千般故事,万般牵挂。
而京城的紫宸殿里,皇帝看着李德全递上的密报,上面写着“左忆已出京,太子殿下独上城楼,立三刻乃归”。他将密报放在烛火上点燃,火苗舔着纸页,映着他眼底深不见底的光。
烛火渐渐熄灭,留下点灰烬,散在沉沉的檀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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