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体竟是我自己[水仙]

　　神鸟祭顺利进行，很快到了悦神的部分。
　　吴莎面带欣慰地站在台下，同青年一起仰望高台之上那道翩跹起舞的芳影。

　　“我竟然有种望女成凤的感觉。”吴莎向青年吐槽。
　　她一时没等到青年的回话，不由疑惑地侧过脸望去，便见着青年双眉紧蹙，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
　　“你怎么了？这几天一直愁眉苦脸。大好的日子，可别让圣女大人看到你苦着脸。”

　　青年眉头锁得很紧，两道英挺的剑眉像是被无形的手拧住，在鼻梁上方形成极深的沟壑山峦。
　　他捏了捏眉心，犹豫片刻，说了一句让吴莎一脸茫然的话：“你觉得……祭司长为什么非要让圣女大人在神鸟祭前生下孩子？”

　　“圣女的身心发肤皆为神鸟所有。按照常理来说，圣女与凡人结合，还能算‘纯洁’吗？”

　　说完，他看着吴莎茫然的脸，轻一叹气，摇摇头不再说了。

　　祭司长遥遥地向他们这里投来轻飘飘一眼，点燃了手中的神炬。
　　人群随着这把火沸腾起来，人流攒动，吴莎和青年眼前瞬间涌上来一群人，遮住了他们的视线。
　　吴莎气急：“喂，你们！有没有礼貌？！”

　　忽然，她的肩头被人轻敲了一下，吴莎回头，看到青年缩回了手，转朝身后指了指。
　　“跟我来。”青年无声地开口道。

　　祭司长此时恰好点燃了柴火的神鸟像，轰然一声，赤红的火浪腾空而起，人声鼎沸。
　　吴莎扭头不满地看了一眼前面攒动的人头，转回去要跟着青年走，却见青年望向高台，眼底映着远处火焰晃动的光。
　　“……不会这样的。”青年呢喃一句。

　　“喂，你怎么从刚才起就神神叨叨的……”吴莎烦躁地说，见到青年难看的脸色，她的心底莫名也攀上不安的藤蔓，根须扎进肉里。
　　话音未落，一声轰烈的大火像是炸弹点燃般爆开来！
　　火势凶猛，震开的热浪一下子将吴莎脑后的红发刮到眼前，青年额前的碎发顷刻吹炸开。

　　吴莎脸上空白。青年清秀的脸也煞白如纸。

　　吴莎僵硬地回过头，肌肉拉动像是生涩的齿轮，骨头摩擦咯吱空响。
　　烈烈大火咆哮而上，将高台包围，火舌舔上高台顶端。

　　“圣……圣女！圣女大人还在里面！”吴莎发出尖锐的喊叫，她扒拉着面前的人墙，却被人拱了回来。
　　吴莎抬头，正好对上那张张冷漠望下来的脸，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深入骨髓的罪恶与贪欲，遮挡住了身后的大火。她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神色惊惧。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啊？圣女在火里啊——！！”

　　“这是神鸟的恩赐。神鸟佑我埃尔塔族。”为首最高的人居高临下地望下来，黑眼珠几乎要没入下眼眶，健壮高大的身躯将通往高台的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是圣女大人的使命，她将回到神鸟的怀抱中。”

　　吴莎刹那间想明白了一切。

　　神鸟祭分为【请吉】【祭礼】【请神】【悦神】【食吉】。
　　请吉。
　　食吉。
　　请的是什么吉，食的是什么吉。
　　什么是吉。

　　答案昭然若揭。
　　圣女自生下就有神鸟的血脉，她们无需锻炼，自生下，她们的精神体便是远超S级的神级精神体——神鸟金雕。

　　埃尔塔人会将拥有神鸟血脉的人供奉起来，并让她们诞下子嗣，延续神鸟的血脉。
　　而为了确保圣女必然会爱上某人，最好是由他们精心挑选的人，他们需要控制圣女的身体和思想。

　　以圣女身心纯洁为由，圣女从出生到十八岁神鸟祭，都需要待在圣女殿里。只要不曾知道有更广阔的世界，圣女们便不会想去往更广阔的世界，会终生待在神鸢殿里。
　　以“圣女不可听，不可语，不可视”为由，圣女出生起便无法与其他人沟通，只能与祭司长和未来的配偶对话。久而久之，圣女便会对祭司长和未来的配偶产生特殊的感情，会潜移默化地信任对方。
　　他们精心挑选皮囊完美、品行良好的人作为圣女的配偶，时不时来两次英雄救美的戏码，确保圣女爱上这个人，自愿怀孕，顺利生下孩子。
　　如果是圣子那就更好控制了，毕竟圣女需要提前一年准备怀孕生子，而圣子只需同选好的配偶来上一发，就能留下后代。

　　圣女一旦有了孩子，身上的金雕精神体便会传承到她的孩子身上。
　　但是圣女的体内依然流淌着神鸟的血脉啊。
　　她有神鸟的恩赐。还有价值。

　　吴莎嘴唇发抖，上下牙齿磕碰到一起：“……血肉。”

　　圣女之血肉，对精神体而言，大补。

　　请的是什么吉？
　　——神鸟祭上，圣女一袭红衣，眼带黑绸，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了祭坛。

　　食的是什么吉？
　　——大火熊熊，在酒液的催化下，烧灼了半边天。
　　在五谷上倾酒，以柳枝在圣女身上点酒，为的都是让大火尽情地烧起来啊。

　　请的是圣女，食的是圣女。
　　圣女是吉。
　　是让所有埃尔塔人强大的福报。

　　高台之上，金光乍现。

　　吴莎崩溃的眼中随着这道金光逐渐燃起了希望的火苗。
　　圣女有神鸟，她还没死！她可以通过神鸟从火里飞出来！

　　她刚抓着青年的衣袖要低声说出自己的发现，却听台上一声惊喝。
　　一直紧紧盯着高台的祭司长也看到了这道光，脸色一变，彻底撕下了岌岌可危的掩饰：“她要逃了！所有人，去抓！”

　　台下的埃尔塔人，往日总是恭敬或话里满是爱慕地看着圣女的埃尔塔人，此刻无一人提出质疑。他们发出愤怒的叫嚷，挥舞着武器包围整座高台。

　　吴莎望着他们脸上的狂热如同岩浆，将往日和蔼的面容悉数融化侵蚀，将他们的口鼻舌都扭曲，心底油然生出荒谬之感。
　　这群人，这群人……疯了。

　　“吴莎！”青年一声怒喝唤醒了失神的吴莎。
　　吴莎怔怔地回过头，一滴泪水自眼角滑落，在火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她唇角抿了抿，又哭又笑：“……这到底算什么圣女？算什么神明的代言人？”

　　青年一把攥住吴莎的手腕，他眼底闪烁着吴莎看不懂的光，一向清澈如泉的嗓音意外沙哑，语速极快：“吴莎，听着，这里这么多人，圣女肯定逃不出去。等会儿，你一定要去把圣女大人带走，离开这里。”

　　青年一把将吴莎推出了汹涌的人群。吴莎踉跄几步，猝然扭回头，望见青年一拳挥在了方才说话的那人脸上。

　　她抹掉了眼泪，握紧了拳头，掉头朝着高台跑去。

　　“出来！”青年温润的声音炸开，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了，像是撕裂了声带，淌出了鲜血。

　　正在连滚带爬往高台附近跑的吴莎眼前一暗。
　　“……”
　　她抬头，看到了一个硕大的黑影飞在空中，笼罩了整片祭坛。

　　嗡——————
　　一声低沉、持续、能感受到胸腔震动的低频轰鸣自四面八方传来，在脑海中引起回声。
　　吴莎没有出过埃尔塔城镇，没有走出过这片无边无际的茂密丛林，也无从知道这只庞然大物是什么。
　　后来在其他星球上乘坐轮船，立在甲板最前方，望见船下的无边黑影，她才知道青年的精神体是什么。
　　是海洋的霸主，鲸鱼。

　　那只鲸鱼凭空出现在所有人头顶，众人狂喜的表情像是见了美杜莎，霎时凝固。
　　所有人都听清了那一声浸满鲜血的嘶吼，青年的周围空出一片空地。周围的人一个接一个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将青年团团包围。有数百个人的实力已经到了S级。
　　纵使青年的精神体作为海洋霸主，远比这些人要强，是实力翻倍的SS级，也难以应对这么多强敌。

　　青年掌心朝上，转瞬握紧。他的声音极轻，却有着极强的穿透力，能让距离甚远的吴莎也能听见。
　　“吞噬。”

　　嗡————！
　　又是一声鲸鱼的嗡鸣，吴莎瞪大了眼睛。
　　只见无数颜色各异的光团从周围人的精神体中飘出来，游弋在空中，晃悠悠地朝着空中的庞大黑影飞去。
　　像星海，像过节时放飞的灯。

　　天空上的海洋霸主翻了个身，卷起呼啸的大风，沙尘迷进了吴莎的眼睛。她的眼睛被刺激得流出了眼泪，吴莎努力睁开眼，在泪眼朦胧中，她感受到了浩瀚无垠的精神力。
　　并非是在台下密密麻麻的精神体身上，也不是天空中的鲸鱼身上，而是在空中游荡的光团里。

　　精纯强悍到凝成光团的精神力从台下无数A级、S级精神体身上脱离，摇摆着光尾，惬意地游向了头顶的海洋霸主。

　　于是那海洋霸主的精神力逐渐浩繁，被漫天光团一点点充实，汪洋如海。

　　吴莎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哔啵的火焰迸溅声响，她都要忘记了自己跑向高台的目的。

　　接下来的一切像是梦一样。

　　青年一下子吸纳了过多的精神力，自身无法承受，他猛喷出一口血，全身都出现了裂痕，鲜血淋漓。

　　场上所有人的精神体实力骤降，由A级、S级一下子掉到了C级、B级。

　　而这时有人趁青年分神之际，长矛穿透了青年的胸膛。
　　鲜血淅淅沥沥顺着胸口的洞涌出。
　　青年茫然地摸了摸胸口，抬手，满手的血。

　　他看向吴莎在的方向，清秀的脸上满是血污，嘴唇无声地蠕动了一下。

　　轰然倒地。

　　吴莎双手捂着嘴，死死压抑住哭声，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一滴一滴砸落。

　　埃尔塔文明的精神体与其他文明不同。在宿主死后，精神体会放归自然。

　　天空上的鲸鱼发出一声悲鸣，其中蕴含的悲怆能让每个听到的人不自禁流下眼泪，听到心房空洞的回响。

　　接下来的一幕令吴莎怔愣原地。
　　在鲸鸣之后，地上的精神体一反常态，悲恸地冲着天空发出各自的嘶叫。

　　空中游弋的光团齐齐一顿，下一刻，直冲吴莎而来！

　　吴莎放大的暗红色眼瞳中映出无数荧荧光点，它们无声无息地涌入了吴莎的体内，在她体内化解。

　　与之相对的，吴莎感知到自己的精神体——那只麋鹿的精神力在一步步增强。

　　一鲸落，万物生。

　　在青年临死前的命令下，这些剥离出的精神体悉数哺育给了吴莎。
　　麋鹿成功越级，拥有了S级的实力，实现了吴莎一直以来想变强的愿望，吴莎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她站在原地，望着台下那群如狼似虎、眼冒凶光的埃尔塔人，轻轻抬起了手。

　　S级麋鹿的进化能力是幻觉。
　　她送了这群人十天的幻觉。
　　他们在她制造的幻觉里，会以为自己完成了神鸟祭，实力大大增强。

　　至于不吃不喝十天，这些人还能不能活下来。
　　吴莎抬头，烈火蒸干了她眼角最后一滴泪，此后她人生中的最后一滴泪。
　　她背着烈火离开。
　　那就跟她吴莎没什么关系了。

　　“……”

　　吴莎终于在附近的丛林里找到了虚弱昏迷的圣女。
　　在她找到的时候，吴莎发现圣女面色苍白，双眼紧闭，怎么样也无法唤醒——
　　那群埃尔塔人在鸠酒里下了迷药。

　　她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要跟随圣女，随着外星的科研队离开这颗星球。
　　让圣女彻底消失在埃尔塔星球。

　　而她并不知道外星有什么，也不清楚科研队会对圣女什么态度。所以她主动放弃了埃尔塔文明的一切，决定永远保护她的圣女大人。

　　“……”

　　吴莎抬头，有风拂过发梢。
　　橘黄的天空和粉红的云霞与几十年前的天景交叠在一起，竟让她这个拥有精神攻击系精神体的人有几分恍惚。

　　她垂首，点了一根烟，衔在口中。
　　可是圣女大人啊，您为什么要放弃远方的星辰大海，和那名平庸的科研人员结婚生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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