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鸩

　　唐旿的脸色霎那间精彩纷呈，嘴角本能地提了提，又似乎被有意识地压下去，目光中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微妙的雀跃，“去干嘛？”
　　下一秒，他猛地拉住燕疏与的手腕，眼神亮晶晶，笑意止不住地溢出来，“约会吗？”

　　“约会”这个词出现在燕疏与生活中的概率无限接近与鲸鱼上岸蹬着自行车高歌一曲《poker face》，眼角抽了抽，极其无语道：“风塔医院不收费。”

　　唐旿此刻正被心中某种鼓囊囊的感觉冲撞得头晕目眩，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对方的暗讽，“什么意思？”
　　“有空去看看脑科。”

　　唐旿欢欣上翘的嘴角立马耷拉下来，虽说潜意识里他明白事实绝对与自己的幻想截然相反，但美梦被对方亲手打破的滋味仍旧让他想跪地长吟“北风萧萧雪花飘飘”。

　　燕疏与打开手机上一张宣传图，唐旿着眼一瞧，是何云来演唱会海息站的宣传图，时间是9月15日。
　　图片中的何云来身着刺绣着云纹纯白礼服，被簇拥在由各式淡色系彩纱折叠成的无数花朵中，周身萦绕着几只翅膀透明闪光的蝴蝶，唇边挂笑，神情温柔，一手置与胸前，微弓着身，一手伸出做邀请状。
　　整一个形象气质上佳的翩翩贵公子。

　　所幸唐旿在工作状态下还是有几分正常成年S级哨兵的模样，正色地道：“你怀疑他。”是陈述句。
　　燕疏与反问：“你不怀疑？”

　　“比起这个，你不好奇‘他’怎么绕过机场的层层安检，将灵思兰辗转多地的吗？”唐旿道，“那个危险的小玩意儿最起码在三个城市停留过，雾灵机场发现的几十个孢子可以说数量少，残留能量也少，几乎检测不到，但一株灵思兰成熟体，别说是检测仪，百米范围内但凡有个进化者它都藏不住。”

　　“海迪货机失事案，他们走私了多少异种，也没被发现，一次两次是巧合，那整整一本交易簿也是吗？”燕疏与分析道，“要么海迪将掩盖异种能量的方法教给了买家，要么城市空运系统被钻了空子。”

　　“你倾向于哪种？”
　　“两者。”

　　唐旿点点头，手托着下巴，“想听听我的猜测吗？”
　　“说。”

　　唐旿埋怨：“都是一个字，你就不能说‘想’吗？”
　　“你说不说？”

　　“我说。”唐旿投降，“现在灵蛇小队认为灵思兰在机场留下痕迹是正常现象，其余地方检测不到能量残留是因为消散了，所以才会在全国机场设置卡口严查异种，但万一……没有能量残留才是正常的呢？雾灵市才是意外。”

　　燕疏与若有所思，唐旿接着说：“我们这么多人把机场翻了个底朝天，别的城市细致程度肯定不亚于我们，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线索传来，难道买家一直在雾灵？”他语气中俨然是否定。

　　燕疏与：“不可能，雾灵已进入全市戒备，全国大部分K型检测仪已经调往，而且有阮翎在，留在那里被发现的几率更大。”

　　“异种能量残留很好清理，他在其他地方做得那么干净，没道理在雾灵留个把柄，除非那里的孢子是在意外情况下残留的，而他时间紧急，没来得及处理。”

　　燕疏与陷入沉思，12小时消散、极稀少的能量余留，倘若没有阮翎，那几十个孢子可能就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缓缓死亡，没有人能发现，曾经有个特危异种短暂地在此停留。
　　唐旿的推断，的确很有可能。
　　“我会告诉阮翎。”燕疏与说。

　　得到认可的唐旿又不经意间唇线上扬，“现在能告诉我你怀疑何云来的理由吗？除了出乎意料的混乱接机这一点。”
　　燕疏与也没瞒着他，“何云来上一场演唱会在慧云市。”
　　唐旿静候下文。

　　燕疏与说：“前天，他在雾灵转机。”

　　“……有意思。”唐旿不自觉摸着下巴，“我们检测不到能量残留，也就没办法名正言顺扣留他，为了防止那群粉丝追不到偶像又卷土重来，只能放他走。”
　　他鼓了两下掌，“高超的阳谋啊。”

　　防止异种能量外泄的技术一直是军事机密，但相关原理却不难，就像人们都知道原子弹的爆炸原理，却没几个人能生搓出来一样。风塔对此方面管控再严，也架不住不法分子铤而走险，风浪越大鱼越贵，为了一纸钞票没有什么是做不出的。
　　既然不能从外部下手，就只有等何云来自己暴露，综合来看，最有可能的时间就是15号演唱会当日。

　　但是……

　　燕疏与立刻道：“演唱会必须取消，不能拿群众的生命冒险。”

　　“如果没有密集人群，他恐怕不会轻易出手，错过了这一次，还不知道有没有下次。”

　　燕疏与：“连近在眼前的威胁都解决不了，谈什么以后？”

　　唐旿静静地看着燕疏与，眼里闪着炽热的光。在外人眼中，燕疏与永远冷酷，永远无情，甚至于说不择手段，可只有真正接触到他这个人才会发现，生命才是他的第一原则，他的铁血手腕将一切威胁到这条底线的可能性蛮横拦截。

　　唐旿有时候不禁在想，是不是因为他曾亲眼见过无数条生命在眼前黯然消逝，才会形成这样的选择优先级，就像当初他不肯自己跟着他冒险。

　　“搭档，你……”唐旿哑然。

　　你真的很容易心软。

　　“没什么。”唐旿失笑，“我支持你的一切决定。”

　　*
　　“什么？！你他妈再说一遍？！”张哥破口大骂，“团队熬几个月通宵抠舞美细节，云来推了三个大热综艺，你轻飘飘一句‘不可抗力’就能让老子卷铺盖滚蛋？！”
　　“当初签场地批文你们还上赶着讨好老子，黄牛票都他妈炒到五位数了，老子要把你们市政府告到倾家荡产！……”

　　何云来在另一个房间，同样收到了演唱会被迫取消的消息，海息市政府态度相当强硬，完全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大有你胆敢有异议下一秒就封杀你的意味。

　　张哥为了这件事大闹相关部门，各种手段全使上了，当晚就草拟律师函给海息市所有公共部门全部发了一份，但这群人好似集体突发眼盲完全无视，该工作工作该吃饭吃饭，对接的负责人拖字决只一个闭门不出，任张哥使尽浑身解数就是不松口。
　　为此，张哥找来了首都最有经验的律师团队，咨询该怎么把海息市这二五仔告上法庭。

　　结果律师的回复很统一：没办法。这种临时毁约的行为原则上何云来一方胜诉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
　　但毁约的是原则本身。

　　海息市给出的理由十分冠冕堂皇——前不久641区异种电波才异常增强，为此扯出了骇人听闻的乾定市异种走私案，正是多事之秋，万不宜举办大型文艺活动。
　　张哥收到的回执最后一句写着：以免影响桑德拉环。
　　如果说前面所有理由都还有商量的余地，这最后一句话就是彻底堵死了这场演唱会开下去的机会。

　　在海息市，桑德拉环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就是第一要事，就算米国总统来了也要乖乖让步，否则就是不把人民生命安全放在眼里！

　　没过多久，何云来海息站演唱会取消的公告发布在微博上，粉丝一片哗然。

　　提前那么久发的通知，临近演唱会突然取消，这不是耍人玩吗？！
　　我们提前那么久订的机票酒店，现在的损失谁来承担？！
　　必须给个说法！

　　但在沸反盈天的争论中，有一种言论悄悄冒头——本身海息市就不适合开演唱会，当初的选址问题就很大，现在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何云来的经纪公司必须承担全部责任！
　　于是，这场矛盾渐渐转移成了粉丝和经纪公司的矛盾，最开始被声讨的海息市政府悄然功成身退。

　　另一边，最开始提出取消演唱会的燕疏与也没有闲着。他下令在何云来居住的酒店外围布控，24小时轮班将其盯死。

　　与此同时，聂宇威和卫鸿处理的异种走私案也有了突破性进展，他们解密了在中转站发现的异种交易簿中的买家信息，雷厉风行地实施抓捕。
　　不过事有例外，唯独灵思兰的买家信息加密程度是其余的数倍，刑侦科还在尝试不同的手段解密。

　　没了演唱会，海息市又恢复了往日一般的平静，但在这平静之下，似乎有些不为人知的暗流涌动。

　　转眼到了15号，一个相貌端正的酒店服务生敲响了何云来的房门，“先生，您的衣服已经洗好了，请开门。”
　　然而等了许久，房门依然禁闭着，服务生趴在门上仔细听动静，里面静悄悄的，门缝中有灯光，但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眉头一拧，立刻从马甲口袋中掏出房卡刷开门。

　　开门瞬间，一个高大的白种人猝不及防出现在眼前。

　　与那白人的眼睛对上的瞬间，服务生只听脑子“嗡”的一声，眼神顿时涣散，房卡无声掉落在地毯上。

　　白人用具有蛊惑力的声音说：“这里没有异常，你准备离开。”

　　“服务生”如提线木偶般呆愣愣地捡起房卡，又呆愣愣地走出房间，直到走出很远，接通了队内通讯。

　　“报告，何云来无异常。”

　　在距他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两个人影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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