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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机 2
火灭了,风卷走最后一点烟尘。
她转身回屋,脱下繁琐的衣裳,摘下头上的钗环,解开繁复的发髻,换下不便行动的鞋履。
她跟随着队伍,踏上了征程。
不会练气,没有武力,这些都没关系。因为一场要撼动根基的革命,从不是只靠刀光剑影就能完成的。
每到一处被旧俗啃噬得满目疮痍的地方,她便耐心做她们的思想工作,
不端架子,也不说空话,有心之人自能看清前路。
当然,在这场革命中,她也见了战争的血泪。
滚烫而沉重,溅在旗帜上,染在土地里,也刻进了她的心里。她知道,这场仗打得有多艰难,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但看着同胞们擦去脸上的血污,重新握紧武器,眼里的坚毅丝毫不减,她便坚信,这些血泪终将浇灌出一个新的世界。
后来前方烽火愈烈。
她退于后方,游转在连绵战火的缝隙里。
那些战场上同胞的残肢,流散的孤儿,日夜刺痛着她。往事与当下交织撞击心底,夜夜忧思“枕上潜垂泪,月下暗断肠”。
战乱流离,“愿得西山无树木,免教人作泪悬悬。”盼着山无遮拦,战事休,亲友相见。
知前路艰巨,“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
“折牌峰上无字碑,远火山头五马旗。白雪调高题旧寺,阳春歌在换新词。”前人的光芒虽未刻入石碑,却早已化作风雪里的绝唱,等着后来者用新的篇章接续。
畅想太平盛世,同胞们再不必困于性别枷锁,能“驻履闻莺语,开笼放鹤飞”般自在舒展,各凭心意绽放光彩,有“高堂春睡觉,暮雨正霏霏”的安稳。
建立道观,传教布施,以“清词劝旧女,香桂折新柯”的心意,盼着旧世界如枯木凋零,新枝能在春风里生长。
颂赞每一位斗争的同胞,“恐向瑶池曾作女,谪来尘世未为男。”本是天上月,落入尘网仍持锋芒,纵以女儿身,亦敢向人间换一番天地。
某日临溪,忽见群鱼穿波,尾鳍剪开碧浪,自在如裁云剪水。遂自改“鱼”姓,取“玄机”为字,掐指算来,不久之后,同胞们会如鱼得水,无网罗暗布,无浅滩能缚,天地广阔,尽可纵游。那将是一个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
“说了这么多,你跑来这里做什么。”这是祂精心择定的荒无人烟之地。
“我就是来看看,是否有之前便逃世之人。”玄机拍去身上的尘土,“想告诉她们,不必再躲了,安宁是搏来的,如今外面的天,已不是从前的天。”
圈圈绕绕一大堆,祂的困意都被赶跑了:“赶紧离开。”
“我还没歇够。”
“这般孱弱。”祂转起了金瞳,嗤笑一声,轻轻合上眼:“你根本不会算卦,百年之内局势都不会变。你也活不到那时候。”
“非必要有我。我和我的同胞们会延续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上千上万年。”玄机依旧乐观。
祂又睁眼:千万年?
千万年于祂而言,不过是打个盹的瞬息,是山巅积雪融了又凝的寻常。可对人而言,千万年太长。祂眯了眯眼,无法理解,人为什么要把短短几十年的时光,耗在一个“自己享受不到”的未来上?
忽地,祂金瞳转动,夺目的金芒骤然从羽翼间炸开,似有流火裹着霞光漫开。尖喙,利爪,羽毛,都顺着光芒流转,幻化成人形。
玄机睁开眼,先是定在原地,无意识攥紧了石边的蕨叶,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她望着那团在金光中逐渐清晰的身影,缓缓起身。
端详着祂,看祂垂落的青丝,发间还缠着几缕未散的光,风吹动额前碎发,发丝扫过眼睑,祂抬起眼的瞬间,眼中那抹红骤然亮起,像裹着团未燃尽的火焰,能烧尽世间虚妄,却又在眼底深处藏着澄澈。
金瞳又像是晨雾里初升的朝阳,裹着层淡淡的柔光,瞳仁周围符文缓缓转动。双眸两色,让玄机望着望着,胳膊上忽然起了层细密的鸡皮疙瘩。末了,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问:“你也是女人?”
我是女人吗?
这是祂头一回化形,没有参照天地间任何模子,灵气聚成形体的瞬间,自然而然便成了这般模样。
“女人应该如何?男人又该如何?”祂问。
玄机听见这话,先低头笑了笑,方才起的鸡皮疙瘩还没消,但现在却多了几分从容。
她抬眼望向祂,目光掠过那双红金异色的眼眸,声音放得轻缓:“没有什么该与不该。水,遇山石便绕,遇沟壑便填,能柔得像绢布,也能急得像奔马,没人说水该是柔的,或是该是急的。人也一样,女人和男人在做人方面没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既然没有区别那又为何要分女和男,又为何现在两方要短兵相接?红瞳里的光微微晃了晃,露出了疑惑。
玄机临崖,背着手,眺望云雾。“为什么……”她轻声重复着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她没有能看透千年的眼,不知道是哪朝哪代,有人开始说“女子不如男”;不知道是哪年哪月,男子开始把女子的脚缠起来,把女子的书藏起来,说“这不是你们该碰的”;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连女子自己都默认了这种“不该”——母亲会告诉女儿“要乖,要听话”,妻子会劝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像藤蔓缠上树干,一层叠一层,久了竟忘了该怎么挣脱。
真正的历史早已被搅得稀碎,她找不着答案。因为能告诉她“为什么”的历史,已经被人藏起来了。
祂学着玄机背手沉思的模样,双手扣在身后,肩背也刻意挺得笔直,走到她身旁。正要开眼追往时,却被身旁突然炸开的哈哈大笑打断。
玄机先前眼底的沉郁与迷茫,在这笑声里散得干干净净。她往前跨步,双臂猛地敞开,像是要把崖前的风、天边的云,都拢进怀里。
衣袂被风撑得猎猎作响。她对着前方翻涌的云雾放声大喊:“昨日垢痕随浪逝,明朝策马踏云来!”喊声穿透了缭绕的雾霭,往崖间、往云端荡开去。尾音还没散,她又笑着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满是破局的畅快。
她转头看向祂,想起方才祂对自己性别的疑惑。靠近祂,在祂耳边说了什么。祂皱眉诧异得一顿,随后缓缓摇头。
玄机见状,立马拍手:“是女人无疑了!”
如今已不能凭外貌断性别,长发可束,短发可留。衣裤只求简便称手。就连脉象,或沉或浮、或强或弱,全凭个人体质,都不能准确判断性别。还得是原始的方法。
她背着手,一副老师的模样,多了些郑重:“这就好了,既是同胞,我便与你好好说道说道。”
祂望着她,带着几分认真的倾听。
玄机便接着道:“看你懵懵懂懂的。你也不用纠结那些绕人的事,只需要记住一桩,广大同胞代代传下的经验不会错:男人打从出生,骨子里就带着自私、掠夺的劣根性,从前压制女子、篡改史书是如此,如今举着刀枪开战也是如此。”
她手指点着掌心,一字一顿地数着,语气更沉了些,像是在传递什么要紧的嘱托:
“循前人经验,避歧路弯弯;
弃‘平等’虚言,防深坑浅浅。
应同胞号召,随领袖旗展;
为自己昂首,拒邪说牵绊。这四十字箴言,你就背!”
说到“背”字时,她特意加重了语气,掌心最后一按,盯着祂,见祂无波无澜地望着祂,便知道祂没听进去。
“罢了。”她在心里轻叹了声,传教路上遇到的敷衍与淡漠多了去了,这般场景倒也寻常。敛去眼底的急切,换上副惋惜的神色,打算再耐着性子叮嘱几句时,祂扯着衣袖擦脸:“口水。”
“……对不起。”玄机没有不好意思,反而眼底漾起笑意:“不如你就依这人身,入世间走一遭?”
祂皱眉蹲下:“我才不要。”玄机见此,也跟着蹲下身,与祂平视。
”千百年后,我早已不在这世间。而你,可以见证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国,是女性揽权的国,民,是能昂首立世,安居乐业的女人。
春风化雨之形,玄机眼里有无限期许。
祂生了丝微弱却真切的动摇。
玄机后记:
天涯卧神鸟,金芒映岫尘。
乾坤凝异瞳,相语论人间。
抬身金芒覆,旋成飞鸟形。
振翅离崖去,逐云向苍冥。
流光缠羽过,幻梦落眸明。
清唳穿云起,同心寄太平。
飞翎裁日月,她年赏世宁。
一别经年。
祂做了她。
遇见为兵器发愁的匠人,她会领她们往极北去,寒地冰脉藏精铁,雪水淬刃能断钢。于是后来,领袖之军有了利刃。
遇见为了送一封情报信,昼夜不停跑烂马腿的驿卒,她便予了几只通灵性的白鸽。于是后来,前线的军情再也不用等驿卒策马奔袭十几天,白鸽振翅一日便能将急报送到中枢。
遇见抵抗天灾,种地收粮供前线后方之人,她便给了她们一颗能感天时的金穗籽,遇涝则引晴,遇旱则唤露。于是后来,前线的战士们总能按时收到新米,后方的老人孩子也能吃上饱饭。
再后来,各地的领袖之军取胜。女性之间又各自起了新的政权。
那些匠人,在战后并未停下锻器的双手。她们将极北冰脉的锻制之法,与自身领悟的“锻气之术”相融,建立了霜铸楼。
那些驿卒走遍山河,寻来不同品类的信鸽,以“通感之法”驯养,建立了青驿楼,连起了贯通山河的“通讯脉络”。
收粮人以粮食为基,累财,向各产发展,建立了金粟楼。
三楼独立出来,分别守着“武备、通讯、民生”,彼此扶持,彼此成就。
三楼各届楼主继任时,必会接过“神秘恩人”留下的信物。传说“神秘恩人”其实非人,千百年来存于世间,从未远离。信物感应到主人会有奇特的反应,她们便靠此寻找“恩人”的踪迹。
那日重明前往咸宜观,本是想去祭祭玄机,想问问如今是否算是她心中的“盛世”。
黄土白骨都不再了,自是无人应答。所以她势拿下鱼灯。
不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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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上潜垂泪,月下暗断肠。】原: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折牌峰上无字碑,远火山头五马旗。】原:折牌峰上三闾墓,远火山头五马旗。
本章其它带“”的诗句,均是玄机的原诗。
这是这个世界鱼幼薇到鱼玄机的故事

立意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