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外

作者:袅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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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头面


      “姑娘方才去问了刘嬷嬷这头面首饰,刘嬷嬷可都指出这里面的门道?”

      韩文舒正从后院厢房步出,领路的洒扫小厮连忙上前轻声相询。

      她敛袖低语:“刘嬷嬷细细看过,道这些形制用料皆合规矩,只管照着清单采办便是。

      只是时限紧迫,她已另派了几位熟手姐妹分头采买,倒也省下不少工夫。”

      “唔,这确实有些紧。”小厮点头应道,“能有人帮衬,倒是妥当。”

      见韩文舒仍凝视清单,眉宇微蹙,又问:“姑娘可是还有心事?”

      韩文舒轻叹一声:“清单虽已厘清,可这采买所需银两……却还未有着落。

      方才张管事交代时,我竟忘了问这一节,如今才想起来,心里不免发慌。”

      “嗐——”小厮一笑,宽慰道:

      “姑娘只管去账房领银便是。将这清单往管事案前一递,不必多言,银子自会如数拨下。

      届时另派一名记账小厮随你同行,出入账目自有他料理,你只管把东西采齐了回来,其余一概不用操心。”

      “这般容易?”韩文舒抬眸,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似不敢信竟如此简便。

      “嗯,”小厮边说边转身往回廊走去,“你还当要如何?”

      行至转角,忽又回首,压低声音道:

      “姑娘不妨在此稍候,待刘嬷嬷安排的人来了,便请她们引你去账房领银。

      领了银,再去府门外候着便是。我去唤几个得力的,届时听你调遣。”

      “诶!”韩文舒连忙应下,目送那身影隐入回廊深处。

      待四下静了,她才缓缓回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页边缘,心头微动:

      “调遣?他竟说……听我调遣?”

      一刻钟后,韩文舒领了银两,便与同办采买的一行众人出了府门。

      她将清单细细拆分,均作三份,逐一交予三位采买丫鬟,每人执一单,另配一名记账小厮随行,再加两名搬运跑腿的粗使小厮,分工明确,井然有序。

      众人整装待发,正欲分头行事。

      韩文舒忽又驻足,轻声道:

      “街市繁杂,各自采买虽快,却怕遗漏或重购。

      不如各套一辆马车,采毕于街心十字口汇合,再核对一遍所购物品,合计清点,方不致出错。”

      众人闻言,皆觉妥当,纷纷应下。

      于是各自登车,车轮轻转,马蹄轻响,一行人分道扬镳,朝着市井深处而去。

      这已是韩文舒来京都一月有余,却竟是头回踏出府门。

      初履外境,府门外一派肃穆庄严——虽自侧门而出,却仍见正门两侧巨狮踞立,石柱高耸,雕纹森然,气势巍峨,令人望而生畏。

      青石阶前,门禁森严,寻常人等莫敢擅近,仿佛连风都静了几分。

      韩文舒立于车畔,心头微震,正欲多看一眼这府外天地,却忽被手中清单拉回神思。

      采办时限紧迫,她不敢耽搁,只得将满心好奇压下,匆匆登车。

      正行之际,忽见远处石壁后闪出一人,衣衫褴褛,发如乱草,几乎遮尽面容,赤足泥污,形同乞丐。

      韩文舒远远瞥了一眼,只觉那破旧衣色竟有几分眼熟,似曾见过,却一时想不起何处相识。

      她心系差事,未及细想,便匆匆移开视线,快步上车。

      那人步履蹒跚,似欲靠近。

      未及近身,随行小厮已厉声呵斥,扬鞭怒喝:

      “滚开!惊了姑娘的车驾,仔细你的皮!”

      那乞丐浑身一颤,瑟缩着踉跄后退,衣袂翻飞间,如枯叶般跌入墙角阴影,转瞬便没了踪影。

      日头已至中天,下午的阳光火辣辣地洒落,炙烤着青石长街,空气凝滞,仿佛连风都抽不出一丝力气。

      韩文舒望着那消失的背影,心头微动,本有意出言阻拦,劝那小厮不必如此凌厉。

      可话至唇边,又悄然咽下——她忽然想起自己不过一介微末婢女,连自身尚且难安,又何谈为一个陌生人出头?

      她终是垂下眼帘,不再多看,只是麻木地抬手遮在额前,望向远处蒸腾着热气的街口。

      阳光刺目,仿佛也灼烧着她心底那一丝微弱的不忍。

      小厮收鞭回身,气势稍敛。

      韩文舒轻声道:“这集市……可是远着呢?”

      “不远,”小厮笑着答,

      “马儿跑快些,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我看姑娘不常坐马车,才特意让车夫慢些走,免得颠得慌。”

      “你如何知道我不常坐马车?”她微怔。

      “姑娘自上车起,便一手紧攥车撵,指节发白,片刻未松。若是惯坐车的,哪会如此拘谨?

      定是身子随车而动,自然安稳。”

      韩文舒闻言,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果然,五指仍死死扣着车栏,指背青筋微显。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路如此紧绷。

      这还是她平生头一回乘坐马车。

      车轮为整木所制,无胶无胎,行于石板路上,颠簸如舟行浪涛,每一下震动都直抵脊骨,硌得人浑身不适。

      她本能地扶住车撵,只为寻一丝安稳,却不料露了怯。

      她悄然抬眼,望向另两位同去采买的丫鬟。

      只见她们端坐于各自马车之上,双手轻放膝头,身姿从容,眉宇间无半分紧绷,仿佛这颠簸不过是寻常节奏。

      相比之下,自己倒像是个误入贵境的村姑,连坐车都成了难事。

      她缓缓松开手,掌心已沁出一层薄汗,印在粗糙的车栏上,留下浅浅湿痕。

      韩文舒心头忽生一丝涩意:

      原以为自己已渐能应付府中差事,可不过一乘车,便照出她骨子里的生疏与不安。

      为免心绪沉沦,她有意寻话,轻声道:

      “你说明日便是那女子出嫁的日子?”

      小厮闻言,眼睛一亮,仿佛得了机会显摆见闻,忙不迭道:

      “正是!姑娘当真不知,那舞姬……是如何被韩令公看上的?”

      韩文舒微微摇头,眉宇间一片茫然。

      小厮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

      “那日裴小主子的接风宴上,韩令公便在席间,一眼瞧见了她

      ——当时她正翩然起舞,水袖翻飞,如月下仙子,眸光流转,顾盼生辉。

      据说,韩令公当场便看痴了,酒杯都忘了举。”

      他说到此处,眉飞色舞,仿佛亲临其境:

      “那舞姿,美得不像凡间所有;那容貌,明艳动人,连灯火都似为她亮了几分。

      我虽只远远见过几回,却也觉心神一荡,怪不得韩令公这般人物,竟也失了分寸。”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

      “听闻韩令公见她第一眼,便喃喃道‘酥……’,只这一个字,旁人皆未听清,唯有近身丫鬟隐约听见。

      自此便传开了——韩令公一眼钟情,竟为一个舞姬,失态至此。”

      “酥?”韩文舒轻声重复,唇角微扬,似笑非笑,眸光却悄然沉了几分。

      那一个字,轻飘飘如风过耳,却似在她心上划下一道细痕。

      小厮连连点头,语气愈发神秘:

      “可不是?他本就是个怪人,行事从不按常理。

      可何时见他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

      那日之后,立刻着人提亲,非娶不可。

      连韩尚书亲自劝阻,都挡不住,真真像着了魔一般。”

      “后来呢?”韩文舒不自觉地追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马蹄声吞没。

      小厮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人注意,才敢继续道:

      “韩令公别看生得温文尔雅,气质清贵,实则骨子里极有气性,与我家小主子如出一辙,都是说一不二的主儿。

      就拿这回要娶的女子来说——咱们这些下人心里都清楚,她终究是风尘出身,身份低微,便是纳为妾室,都嫌不够体面。

      可韩令公偏要娶她为正妻,明媒正娶,三书六礼,一样不落。”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唏嘘:

      “更奇的是,他竟为此与原配和离。那正妻可是他舅舅家的千金,三品大员之女,门第显赫,与韩家本是世交。

      这般撕破脸面,岂是寻常?早些年他怪僻,也不过是将通房丫鬟遣散了事,如今却愈发让人看不懂了。”

      韩文舒听得心头一震,指尖微凉。

      正妻竟是舅家表亲?这等近亲联姻,在她所知的礼法中,本就该避讳,如今竟又因一个舞姬而和离?

      她一时怔忡,既觉荒唐,又觉震撼。

      荒唐的是,这等事在礼教森严的世家之中,简直闻所未闻。

      震撼的是,那韩令公竟真有如此胆魄,敢逆世俗而行,为一个舞姬,不惜斩断姻亲,背负非议。

      她心中竟生出一丝莫名的敬佩——在这处处讲究门第、身份如铁的世道里,竟还有人敢为“心动”二字,与整个规矩对抗。

      正思忖间,小厮又道:

      “其实啊,正妻那边也并非全无转圜。

      娘家人也曾好言相劝,说不喜欢,便将她束之高阁,平日不相见便是。

      只留着正妻名分,逢年过节出席礼俗,也不算辱没韩家门楣。这般退让,已是极尽周全。

      可韩令公竟连这都不肯,直言‘既不相爱,何苦相困’,硬是要和离得干干净净。”

      他叹了口气:

      “于是两边僵持不下。

      直到那日裴小主子的接风宴,舞姬一舞倾城,韩令公当众失神,次日便递了和离书。

      正妻娘家人颜面尽失,如何能忍?

      当即便入宫面圣,向圣上告了一状,说韩令公‘悖礼狂妄,轻贱门第’,闹得朝野皆知。”

      “呵!”韩文舒听到这里,一时忍不住哂笑出了声。

      马车缓缓驶入深巷,市井喧嚣渐次涌来,却似被烈日蒸得绵软无力,如薄纱覆耳,隔了一层虚妄的热闹。

      越往里行,巷道愈幽,人声愈杂,终将方才那番言语与心绪,一并吞没于尘烟之中。

      忽闻丫鬟轻声道:

      “栀子姑娘,前面便是买头面的好去处,簪钗珠钿,样样俱全,连宫里尚仪局的姑姑都说好呢。”

      “诶,多谢姐姐指引。”清音婉转,如新荷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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