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再见

　　清晨六点四十分，樟树的新叶上还凝着露珠。

　　林衔月推开教室后门时，窗边的玻璃风铃正被晨风拨出细碎的声响。

　　六棱柱表面刻着的仙女座图案将阳光折射成细小的光斑，在她桌面上跳动。

　　她的座位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星河诗选》，精装封面在晨光中泛着深蓝色光泽。

　　书页间夹着一片风干的樱花标本，淡粉色的花瓣边缘微微卷曲，叶脉间还残留着些许荧光粉末——

　　是上周沈栖迟在器材室用紫外灯标记星图时不小心沾上的。

　　林衔月用指尖轻轻拨开花瓣，露出底下被折角的那一页——

　　聂鲁达的《我们甚至失去了黄昏》，诗句旁有用铅笔做的批注：【比天狼星更遥远的是你低头时的睫毛投影——SQC】。

　　字迹很轻，像是怕划伤纸面。

　　"早。"

　　低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

　　沈栖迟靠在窗边，逆光中的轮廓镀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他今天换了件深蓝色衬衫，领口松开两颗扣子，露出锁骨上一道浅淡的晒痕——

　　是昨天体育课打篮球时留下的。

　　袖口卷到手肘处，小臂线条随着握笔的动作微微绷紧，腕间那根红绳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林衔月上周编这根红绳时，特意在绳结处串了颗2毫米的银珠。

　　此刻珠子正卡在他腕骨凸起的位置，随着他书写的动作微微反光。

　　"豆浆。"沈栖迟用笔尾点了点她桌角的杯子，"七分糖。"

　　塑料杯身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北斗七星，吸管套着的纸环被折成了小星星形状。

　　林衔月捏起吸管时，金属箔纸撕开的脆响让沈栖迟抬起头。

　　晨光落在他眼里，琥珀色的瞳孔像是融化的蜜糖，右眼下方那颗极淡的小痣在光线下几乎透明。

　　清扬婉突然从前排转身，栗色卷发上的蝴蝶发饰随着动作晃了晃："文学社的选题表。"

　　她递来一张表格，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四月诗会·双人主题》——"

　　指尖在参赛名单栏点了点，"你们的名字我已经帮填好了。"

　　表格上"沈栖迟&林衔月"的字迹龙飞凤舞，墨迹晕染处还画了个小小的爱心。

　　林衔月刚准备要说话时，沈栖迟却突然伸手抽走表格。

　　铅笔在备注栏添了行字：【参赛诗作《稳态解》】，笔锋凌厉得几乎划破纸面。

　　"喂！"清扬婉伸手要抢，"这可是林枫妍精心设计的排版——"

　　沈栖迟将表格举高，衬衫袖口滑落，露出红绳上那颗银珠内侧刻的极小的"317"。

　　林衔月注意到他今天换了新发型，额前的碎发用发胶随意抓出纹理。

　　露出光洁的额头，后脑的头发却留得稍长，发尾微微卷曲，痞气里带着几分慵懒。

　　阳光渐渐变得强烈，风铃的投影在课桌上缓慢移动。

　　沈栖迟突然低头，在林衔月耳边轻声道："放学后文学社见。"

　　他的呼吸拂过她耳垂，带着薄荷牙膏的清凉，"有惊喜。"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文学社的百叶窗，在橡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衔月坐在靠窗的老式打字机前，指尖悬在泛黄的键盘上方。

　　这台1937年产的雷明顿打字机是文学社的镇社之宝，金属部件早已氧化成古铜色，"L"键有些卡顿，需要稍微用力才能敲下去。

　　她今天扎着高马尾，鬓角的八字刘海被窗外的微风吹得轻轻晃动。

　　脖颈处露出一小截银色细链——是沈栖迟去年送的生日礼物，吊坠藏在衣领里，贴着锁骨微微发烫。

　　哒、哒、哒。

　　金属字模撞击纸面的声响在安静的活动室里格外清脆。稿纸上渐渐浮现出诗句：

　　【你是我引力场里唯一的稳态解】

　　最后一个字母敲完，林衔月轻轻抽出稿纸。

　　纸面上还残留着打字机墨带的油墨气味，混着纸张本身的木质清香。

　　她转头看向沙发——

　　沈栖迟正窝在那里，长腿随意地支着，手里那本《宇宙诗学》已经翻到第317页。

　　阳光透过书页，将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映得近乎透明。

　　他今天没戴手表，左手腕上的红绳随着翻页的动作滑落。

　　露出内侧用荧光笔写的一行小字：【LCY专属】，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见。

　　"这句怎么样？"林衔月将稿纸递过去。

　　沈栖迟抬眼，目光从诗句移到她脸上。

　　午后的光晕在他睫毛尖端凝成细碎的金粉，随着眨眼的动作簌簌落下。

　　他突然从口袋里摸出一支钢笔——笔身是深空蓝树脂材质，笔夹做成卫星环绕地球的造型。

　　"借个地方。"

　　他接过稿纸，在边缘空白处添了行字。

　　墨水是特制的星空蓝，书写时会在纸上留下细微的金属光泽：【而我甘愿做你轨道上永恒的卫星】。

　　钢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突然被开门声打断。

　　林枫妍抱着一摞诗集走进来，头发上海蓝色的蝴蝶结发带上的白桃挂饰叮当作响。

　　她今天涂了蜜桃色的唇釉，笑起来时虎牙若隐若现："啧啧，这算作弊吧？恋爱buff加成？"

　　沈栖迟头也不抬，继续在诗句旁画了条精细的星轨曲线："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笔尖在纸面转折处微微用力，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对吧，林老师？"

　　林衔月伸手去抢诗稿，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

　　沈栖迟的拇指在她脉搏处轻轻一按，那里正跳得有些快。

　　他的掌心有薄茧，是常年握笔和摆弄天文器材留下的，粗糙的触感像某种无声的摩斯密码。

　　窗外突然刮过一阵风，樱花如雪般扑向玻璃窗。

　　林枫妍不知何时已经退到门口，正用手机偷拍他们交握的手。

　　镜头反光在墙上一闪而过，沈栖迟立刻抓起桌上的橡皮砸过去——

　　"谋杀啊！"林枫妍笑着躲开，橡皮在门框上弹了一下，咕噜噜滚到书架底下。

　　林衔月低头，发现那块橡皮是月牙形状的，边缘还刻着凹凸的环形山纹路。

　　沈栖迟若无其事地捡起来，用袖口擦了擦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继续？"

　　他的钢笔还停在诗稿上，墨水渐渐晕染开，像一小片正在形成的星云。

　　暮色像一滴浓墨坠入清水，渐渐在天文台的玻璃穹顶晕染开来。

　　林衔月站在观测台中央，手中的诗稿被穿堂而过的晚风掀起一角，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

　　沈栖迟半跪在控制台前调试投影仪，后颈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贴在皮肤上。

　　他今天换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腕骨处的红绳愈发鲜艳。

　　袖口随着他旋钮的动作滑落，露出手臂内侧用荧光笔临时记下的参数：【焦距15.7mm，色温3200K】

　　——字迹已经有些晕开，像是被匆忙写下后又蹭到了汗水。

　　"好了。"

　　他按下最后一个开关，整个穹顶突然亮起无数光点。

　　玫瑰星云的投影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两人笼罩在一片粉紫色的星辉中。

　　林衔月抬头，看见无数恒星在头顶流转，仿佛置身宇宙中央。

　　"试一遍？"沈栖迟走到她身边，指尖轻轻拂过诗稿边缘。

　　那里有他昨晚偷偷画的小小坐标系，原点位置标着一颗用红色墨水点出的爱心，此刻正在星云的光晕中微微发亮。

　　林衔月清了清嗓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圆形的空间里：

　　【当5200光年外的星光抵达时

　　我们正在解一道无解的题

　　你的睫毛是比彗尾更明亮的轨迹

　　而我的答案

　　早已写在所有未完成的草稿里】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沈栖迟突然从身后变出一枝碎冰蓝玫瑰。

　　花瓣上还凝着水珠，在星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彩。

　　花茎上缠着张纸条，林枫妍飞扬的字迹清晰可见：【获胜奖品已升级→天文台通宵使用权！PS：不用谢】

　　"明天加油。"

　　沈栖迟将玫瑰递给她，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虎口。

　　花茎上细小的刺都被精心修剪过，断面处还残留着银色钳子的压痕——

　　是他常用的那把多功能工具刀留下的。

　　林衔月接过花，发现碎冰蓝玫瑰的花心处藏着颗极小的透明晶体，在灯光下泛着淡蓝色荧光。

　　她刚要询问，沈栖迟已经低头凑近："是方钠石。"

　　他的呼吸拂过她耳畔，"在紫外线照射下会发光。"

　　暮色完全笼罩了校园。

　　天文台的自动照明系统突然启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弧形墙面上，轮廓被拉得很长。

　　沈栖迟的影子微微前倾，像是要吻她的额头，却在最后一刻转向——

　　他的唇落在她捏着诗稿的指尖上，温度比星光更灼热。

　　天文台的穹顶完全开启，夜风裹挟着樱花的气息涌入，将林衔月的马尾辫梢轻轻扬起。

　　蓝玫瑰在她指间微微颤动，花心处的方钠石晶体折射着星光，在指尖投下一小片幽蓝的光晕。

　　沈栖迟站在控制台旁，投影仪的电源指示灯还在闪烁。

　　他低头调试设备时，后颈的棘突在黑色高领毛衣的衬托下格外明显，像一颗藏在暗处的星辰。

　　林衔月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沾了点儿机油，是刚才修理旋钮时蹭上的——他总是这样，专注时会忘记戴手套。

　　"看。"

　　他突然指向东南角的投影。玫瑰星云的影像渐渐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数字模拟的星轨——天狼星A与B相互环绕的轨迹被具象化成光带，在虚空中划出完美的双螺旋。

　　"这是..."

　　"我们的参赛诗。"

　　沈栖迟按下遥控器，星轨突然分解成无数光点，重新组合成诗句的形态。

　　每个字母都由微小的恒星构成，在黑暗中缓缓旋转，"文学社允许多媒体展示。"

　　他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手腕上那道已经结痂的伤口——是上周改装投影仪时被金属边缘划伤的。

　　林衔月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抚过那道伤痕。

　　沈栖迟的皮肤很暖，脉搏在她指腹下跳动，频率比平时快了几分。

　　"还疼吗？"

　　"早好了。"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拇指在她虎口处的薄茧上摩挲，"比起这个..."

　　话音未落，天文台的门突然被推开。

　　林枫妍探进半个身子，金丝眼镜链上的白桃挂饰叮当作响："打扰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保温袋，"程砚知做的夜宵，说是给'诗人夫妇'补充能量。"

　　袋子里装着两个樱花饭团和一瓶自制柠檬茶。

　　饭团上撒着黑芝麻拼成的星座图案，柠檬茶标签上手写着【三分糖，加薄荷】——正是林衔月平时的口味。

　　"他怎么会..."

　　"我告诉他的。"

　　林枫妍眨眨眼，突然凑近林衔月耳边，"顺便，沈栖迟的惊喜在控制台第三个抽屉。"

　　说完便闪身退出门外，还不忘用口型补了句"加油"。

　　夜风突然转强，吹散了天幕上的薄云。

　　真实的星光从穹顶洒落，与投影交织成梦幻的光网。

　　沈栖迟走到控制台前，拉开第三个抽屉——里面躺着个牛皮纸信封，封口处盖着天文社的火漆印，图案是仙女座星系。

　　"本来想明天给你的。"他拆开信封，取出一张烫金卡片，"诗会冠军的奖品预约券。"

　　卡片上用钢笔写着：【定制双星轨道模型·材质任选·有效期永久】。

　　落款处除了天文社的印章，还有林枫妍龙飞凤舞的备注：【通宵使用权已批准，钥匙在社长抽屉】。

　　林衔月接过卡片时，蓝玫瑰的花瓣擦过沈栖迟的手背，留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花心的方钠石在星光下愈发幽蓝，像是把整片夜空都浓缩在了这一小颗晶体里。

　　"所以..."沈栖迟低头，鼻尖几乎贴上她的，"答案呢？"

　　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眸中映着万千星光，和她的倒影。

　　林衔月踮起脚尖，将蓝玫瑰别在他耳后。

　　花瓣上的水珠滚落，顺着他的下颌线滑到锁骨，最后消失在衣领深处："这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

　　天文台的自动门锁在这时发出"咔嗒"轻响，将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星光如雨落下，而他们的影子在弧形墙面上终于重合，像两颗相遇的恒星，在宇宙的褶皱里找到了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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