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捡的美男子偷偷跑了

　　她的质问如同冰锥，尖锐而冰冷。匕首的锋刃因情绪的激荡再次微微陷入皮肉，一丝新的血线蜿蜒而下。

　　慕风承受着她的愤怒和痛苦，眼中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愠怒，只有深不见底的沉重和一种即将揭开最痛处伤疤的决绝。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来面对接下来的一切。

　　“离开…并非我所愿…”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命运巨轮碾过的疲惫，“也…绝非厌倦桃源。”

　　他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惨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身体因回忆的巨大痛苦而微微颤抖：

　　“是…三年后的那个冬天…特别寒冷……学堂里孩子们的读书声…像往常一样…”他的描述充满了对平静生活即将被打破的无力感，“就在那时…梅花谷的人…找到了我…”

　　“梅花谷？”千渝眉头紧皱。

　　“梅花谷…”慕风睁开眼，“是我父王…早年暗中设立的一处…情报据点。谷主梅二月…是父王的义妹……她的人…带来了…晴天霹雳…”

　　慕风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我的父王母妃因虞朝内乱被皇上关押起来。我…我发疯一样想要冲出桃源…想去救他们…哪怕…哪怕只能抢回他们的尸骨…而等我出来找他们时，他们已被皇上处死，兄弟手足，竟因皇位而自相残杀！”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惨白！

　　“什么？！手足相残？”千渝失声惊呼。

　　“后又因为朝廷内乱，胡人入侵，虞朝…彻底倾覆了！京畿沦陷…宗庙焚毁…皇族仓皇南逃…建立了南虞…”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剖开了当时那两难的绝境！一边是身陷囹圄、生死未卜的至亲父母，一边是视他为家人、需要他守护桃源秘密的恩人乡亲！无论选择哪一边，都意味着对另一边的彻底背叛和伤害！

　　“我…我没有选择！”慕风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嘶哑和深沉的愧疚，“我只能…像一个懦夫…像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趁着夜色…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偷偷离开…”

　　他的眼神痛苦地躲闪了一下，仿佛不敢面对千渝此刻的目光，“我不敢告别……我怕看到奶奶失望的眼神…怕看到你…愤怒的质问…更怕…我的犹豫会害了整个桃源！”

　　他无法再说下去，身体因巨大的悲痛而蜷缩起来，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那份失亲之痛，那份近在咫尺却无力回天的绝望，时隔多年，依旧清晰得如同昨日，将他彻底吞噬。

　　冰穴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带着泣音的喘息。千渝僵在原地，握着匕首的手彻底失去了力量，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锋利的匕尖离开了慕风的咽喉，只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清晰的血痕和几滴刺目的血珠。她的眼中充满了震惊、复杂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了那不辞而别背后，是怎样的撕心裂肺和两难抉择。明白了那看似“懦弱”的逃离，藏着怎样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和无奈。对父母的孝，对桃源的义，如同两座无法调和的大山，将他碾得粉身碎骨。

　　良久，慕风才从那巨大的悲痛中勉强抽离一丝神智。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千渝，眼中充满了深不见底的愧疚和一种近乎哀求的坦诚：

　　“料理完父母的后事…山河破碎…故国已亡…我…心如死灰…如同行尸走肉…”他的声音虚弱而飘忽，

　　“但我…从未忘记桃源！从未忘记奶奶和乡亲们的恩情！我…我特意传信给梅花谷…给梅二月…”他的语气陡然变得急促而沉重，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痛楚，“我严令她！动用一切力量！暗中守护桃源！隔绝外界的探查！绝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桃源的所在！绝不能…让桃源卷入这乱世的腥风血雨！这…是我能为桃源…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托付和期望。

　　“我…我以为…有梅花谷的暗中守护…桃源…会永远安宁下去…”慕风的声音陡然变得嘶哑而痛苦，眼中充满了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困惑和愤怒！“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后来…羯族的屠刀…还是落到了桃源？！为什么尉迟鹰…能精准地找到那里？！为什么？！！”

　　提及桃源被屠，慕风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巨大的痛苦和自责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猛地用那只未受伤的手，狠狠砸在身下的冰面上！坚冰发出沉闷的响声！

　　“当我在北境…辗转收到桃源被屠的消息时…”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千渝，那眼神里充满了足以焚毁一切的痛苦、绝望和滔天的恨意！那恨意并非指向千渝，而是指向那场惨剧的制造者，指向他自己，也指向那个未知的背叛者！“我感觉…天都塌了！我感觉…是我亲手…把灾祸引到了桃源！是我害死了奶奶！害死了所有视我为家人的乡亲！害死了…你本该拥有的…安宁人生！”

　　他的声音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变形，泪水混合着血水不断滚落：
　　“那段时间…我如同活在炼狱…无数次…想自我了断…去向奶奶和乡亲们…谢罪…”他痛苦地闭上眼，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承受着无法想象的酷刑，“但…血仇未报…屠戮桃源的凶手还逍遥法外…我…我不能死…我这条命…是奶奶和乡亲们救回来的…我必须用它…去赎罪…去复仇！”

　　千渝呆呆地听着，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力气，靠着冰冷的洞壁缓缓滑坐在地。手中的“风”字短匕，“当啷”一声掉落在坚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滚落到一边。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质疑，在慕风这血泪交织、毫无保留的坦诚面前，显得如此苍白而无力。她终于明白了那不辞而别的真相，明白了那深藏心底的沉重枷锁。

　　原来…他从未背叛桃源，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只是命运给了他最残酷的玩笑。
　　原来…他承受的痛苦，丝毫不亚于她。
　　原来…那个在北国军中，对她处处维护、温润睿智的军师“祈安”…

　　“后来…”慕风的声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庆幸，他看向跌坐在地、眼神空洞的千渝，“我化名‘祈安’…意为祈求北境安宁…也是…对心中那份‘祈愿’的寄托…辗转投入北国军中…希望能借力复仇…也希望能…为这乱世做点什么…”

　　“在北国军营…第一次见到你…”他的目光落在千渝布满风霜和伤痕的脸上，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温柔和深沉的痛惜，“在瘟疫营中…看到那个瘦小却眼神倔强、拼命救人的身影时…我…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充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震动…你还活着…”

　　“那一刻…”慕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无尽的苦涩和后怕，“我…狂喜…又…恐惧…狂喜于上天终究留了一丝仁慈…恐惧于…你认出我…恐惧于…你会用怎样仇恨的目光…看着我…”他闭上眼，仿佛还能感受到当时那份巨大的冲击和复杂心绪，“所以…我选择了…继续伪装…用‘祈安’的身份…留在你身边…保护你…补偿你…也…不敢让你知道…我就是那个…可能给你带来灾难的…慕风…”

　　冰穴内陷入了长久的死寂。
　　洞外的风雪依旧呜咽，仿佛在哀悼着逝去的一切。

　　千渝跌坐在冰冷的冰面上，背靠着洞壁，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焦距。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滔天洪水，冲垮了她心中那座名为“仇恨”的堤坝，

　　“你…一定很困惑…”慕风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沉重的疲惫，“困惑我为何…要顶着‘祈安’的面具…留在北国…留在…赫连泽的身边…”

　　千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缓缓聚焦，带着尚未散尽的茫然和冰冷的审视，落在慕风惨白却异常坦然的脸上。她没有说话，但那眼神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问号。

　　慕风迎着她的目光，没有回避：

　　“我的身份…是原罪。”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沉重，“前朝虞朝…八王爷嫡子…这个身份，在当今之世…尤其是在北国…意味着什么…千渝，你在乱世中挣扎求生，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而清醒：“赫连泽…雄才大略，杀伐果断…他在胡人势力当中是最强大的，而且他推行仁政，促进民族融合，是最有可能终结北方各部混战的乱局……。”

　　他微微停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若我以‘慕风’的真面目示人…以虞朝皇室遗孤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等待我的…只有两种结局…”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要么…被猜忌、被监视、被软禁…成为一个被供奉起来却毫无用处的象征…甚至…随时可能因‘前朝复辟’的莫须有罪名被秘密处决…”

　　“要么…”慕风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被一些不甘灭亡的前朝遗老遗少…当作一面旗帜…被推上风口浪尖…成为他们对抗新朝北国、延续战乱的工具！无论哪种…都非我所愿！更非…这饱经战火的天下苍生所需！”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灼热的光芒，那光芒超越了个人恩怨，充满了某种宏大的悲悯和坚定的信念：
　　“渝儿…你从桃源走出…你见过雍河边的饿殍…见过瘟疫营中堆积的尸体…见过战场上的断臂残肢…见过被当作‘两脚羊’的绝望女子…见过坞堡孤城为守护家园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农夫…见过雪三漠外那近投江自尽的烈女！”

　　“这乱世…流了太多的血…碎了太多的家！”慕风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哽咽的悲愤，“我慕风…流亡半生…失去了父母至亲…失去了桃源家园…我比任何人都痛恨这乱世！比任何人都渴望…它结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千渝，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理解：
　　“赫连泽…他有他的暴戾…有他的冷酷…但他…有能力！有实力！也有意愿…去结束北方的割据，去建立一个强大的、能让百姓喘息的王朝！”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我看到了！在收复燕地后…在他推行新政、打击门阀后…在他发兵羯族…在那些…逐渐恢复生机、升起袅袅炊烟的村落和城镇里！”

　　提及那些恢复生机的景象，慕风的眼中闪过暖意和希望：
　　“渝儿…你知道吗？在随军出征、途经那些曾被战火蹂躏、如今却渐渐有了人烟的地方时…看到田埂上蹒跚学步的孩童…看到升起炊烟的破旧茅屋…看到老农脸上重新燃起的、对生活的微末希望…我的心…是热的！那一点点恢复的生机…那一点点燃起的希望…比任何个人的恩怨情仇…都更重要！”

　　他挺直了虚弱的脊背：
　　“所以…我选择了‘祈安’！易容…化名…隐去前朝身份…只为能以布衣之身…以‘祈安’之名…真正地靠近权力中心…辅佐…不！是引导！引导赫连泽…走上一条更快结束战乱、更能让百姓休养生息的道路！”

　　他的目光如同火炬，紧紧锁住千渝的眼睛：
　　“这…是我慕风！对含恨而终的父母…在天之灵…唯一的告慰！是我对惨死的奶奶…对桃源境数百冤魂…血债血偿之外…最深沉的交代！”

　　“可是…渝儿…”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无论我如何解释…无论我抱着怎样的目的…桃源的血债…终究…与我脱不开干系…我无数次地问自己…是不是我当年离开时…终究还是留下了什么痕迹？是不是我执意追寻所谓的‘仙境’，才将灾祸引向了那片净土？是不是…我传信给梅花谷…给梅二月…反而暴露了桃源的位置？！”

　　“我…我不知道…”慕风的声音充满了愧疚和一种近乎卑微的乞求，“渝儿…你可以恨我…可以杀了我…这是我应得的…但是…请你…请你务必相信…我选择成为‘祈安’…选择留在赫连泽身边…选择走这条布满荆棘、甚至可能背负骂名的路…绝不是为了个人的权势…更不是为了苟且偷安！此身此命…皆可付！唯愿…天下…再无桃源之殇！唯愿…生民…得享太平！”

　　最后的话语，如同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慕风的身体猛地一软，再也支撑不住，顺着冰冷的洞壁缓缓滑倒，彻底昏厥过去。

　　洞穴内，再次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千渝独自跌坐在冰冷的冰面上，怔怔地望着昏厥过去的慕风。

　　此身此命…皆可付…唯愿天下…再无桃源之殇…唯愿生民…得享太平…

　　恨？似乎失去了根基。
　　信？那沉重的真相和更沉重的理想，让她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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