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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解吗?
卫锦绣抬眼望她,眼底没了方才的恍惚,只剩清晰的肯定。
“就是那个总在翰林院抄书,见了人总低着头的吴道子,他站在敌军首领身边,手里还拿着个卷轴,像是在跟那首领说什么,嘴角……好像还带着笑。”
“吴道子?”许连城愣住了。
烛火又“噼啪”响了声,映得两人脸上都带了点怔忡。
许连城望着卫锦绣,忽然想起什么,声音发紧:“前世我让你别去城楼督战,你偏要去……是不是因为你早就察觉不对,想亲自去看看?”
卫锦绣没否认,只是轻轻“嗯”了声:“那会儿总觉得朝堂里有内鬼,可抓不到实证。我想着站得高些,或许能瞧见些什么,没承想……”
她没说下去,但两人都懂那未竟的话——没承想最后真瞧见了,却也没了回头路。
许连城的心又开始疼了,这次却不是空落落的疼,是带着点恨的——
恨那个藏在暗处的人,恨自己前世迟钝,竟没早看出吴道子的异常,更恨没能护着卫锦绣。
她反手紧紧握住卫锦绣的手,指尖用力到发白:“这次不一样了。”
她抬眼望卫锦绣,眼底虽还红着,却亮得很,像燃着簇小火苗:“这次咱们先找到他,绝不能再让前世的事重演。”
许连城指尖摩挲着卫锦绣手背上微凉的肌肤,声音放得轻缓却笃定:“你试了斩草,试了避祸,偏没试过‘顺藤’。”
见她望过来,指尖没再用力攥着她的手,反倒松了松,转而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她手背——像是怕她仍陷在先前的沮丧里,先递了点温软。
“若总想着斩草,”她声音放得缓,却比方才眼底的火苗更定,“可草底下的土,若是没翻过来瞧瞧,怎知根须缠在哪处?”
卫锦绣眉尖动了动。
许连城端起桌上凉了的茶,没喝,就用指节敲着杯沿,一下下的,倒像是在数什么关节。
“吴道子想要浑水摸鱼,无非是想借这‘浑’字,往暗处挪——咱们偏不让他挪。”
她抬眼时,方才红着的眼底已褪了软,剩的全是亮堂堂的算计:“他不是想往上爬么?咱们就推他一把,让他爬得再高些,高到什么地步呢?高到满朝文武的眼睛都钉在他身上,高到他想喘口气,都得先看看四周有没有人盯着。”
“到那时,他手里那点‘浑水’的本事,就不够用了。”
许连城指尖往杯底一按,像是按住了什么:“他得找帮手,得往更深的地方伸手——他一伸手,藏在土底下的那些根须,不就露出来了?”
卫锦绣望着她,先前蹙着的眉慢慢舒开,眼里的怅然散了些,反倒漫出点恍然的亮。
她活了几世,总在“杀”与“防”里打转,竟没细想过,“抬”也是一法。
“可他若是……”她话没说完,许连城就懂了。
“若是爬得太高,反倒成了气候?”
许连城笑了声,这回的笑里带了点锋。
“放心,咱们抬他的时候,就没打算让他站得稳,给他的梯子是松的,脚下的土是虚的——等他爬到最上头,咱们只消轻轻一抽梯子……”
她没再说下去,但那“重重落下”的光景,已在两人之间明明白白铺展开。
吴道子摔得越重,溅起的水花就越大,那些藏在水花底下的人影,自然就藏不住了。
“水越浑,”许连城伸手,重新握住卫锦绣的手,这回落得稳,没再用力到发白,只轻轻扣着她的指节,“才越好捉鱼。”
卫锦绣指尖微暖,先前压在心头的沉郁像是被这几句话轻轻拨开了,露出点实实在在的光。
她回握住许连城的手,指尖微颤,却不再是因为疼,是因为那光——是真真切切能摸到的,不一样的希望。
“好,”她轻轻应了声,眼里的叹气声早散了,只剩点头的笃定,“就照你说的做。”
案头的烛火跳了跳,将两人交握的手影投在墙上,忽明忽暗的,像要散,又黏着点不肯分开的意思。
许连城的指尖是凉的,攥着卫锦绣的力道却不轻,指节抵着她的手背,带着点孩童似的执拗。
明明前一刻还在说“抽梯子”“捉鱼”的人,此刻眼里没了半分算计,只剩点惶惶的软,像怕手一松,眼前人就又要沉回前世的迷雾里去。
“今日…留下吧…”
“不能……”卫锦绣的声音轻,落在寂静的夜里,竟比烛火的噼啪声还轻。
她试着抽了抽手,没抽动,便垂了眼,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宫门落锁的时辰快到了。”
许连城的指尖颤了颤,才松了松力道,却没完全放开,只虚虚拢着她的手:“是因为……方才说了那些事?”她声音里带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涩,“是我把话说得太破了,让你……”
“不是。”卫锦绣打断她,抬眼时,眼里没了方才商议时的冷亮,倒添了点温软的释然。
她反手轻轻拍了拍许连城的手背,像哄,又像叹:“那些事压了太久,像块湿棉絮堵在心里,今日说透了,反倒像晒了太阳,松快了。”
她顿了顿,抽回手时,指尖蹭过许连城的掌心,带起一点微痒的凉。
“不留,是真的不必留。”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动作慢,却没再回头看许连城:“你我如今要做的事,在明处,不在这方寸屋里。”
许连城坐在原处没动,指尖还留着她手背上的温度,慢慢凉了下去。
她看着卫锦绣走到门边,手搭在门闩上,才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像怕惊了什么。
门闩被拨开,“咔”的一声轻响,带着夜露的风钻了进来,吹得烛火晃了晃。
卫锦绣正要迈出门,却忽然停住了,肩膀轻轻抖了一下,竟笑出了声。
那笑声不响,尾音却有点发颤,像碎在风里的星子。
她回过头,鬓边的碎发被风吹得动了动,眼里映着屋里的烛火,亮得有些晃眼。
“说起来,倒也荒唐。”她望着许连城,语气里有感慨,也有说不清的怅惘:“我活了这几世,总想着一个人把路走通,或是……干脆就认了命,却没料到,最后还是要跟你并肩,才能试着把这迷局闯开。”
许连城的心猛地一缩,攥紧了袖角,没敢接话。
卫锦绣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停,又慢慢移开,望向远处沉沉的夜色,声音轻得像叹息:“许连城,我也无数次想过,你我之间……是否还有别的可能。”
她笑了笑,眼里的光暗了暗:“可这答案,就跟眼前这局一样…”
她没再说下去,却又分明把话说透了。
无解。
风又吹了过来,掀动她的衣摆,她没再回头,轻轻推门走了出去,门在她身后缓缓合上,将屋里的烛火和许连城的目光,都关在了那片寂静里。
瓷片撞在青砖地上,脆响炸开,惊得烛火猛地窜起半寸,将许连城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茶水混着碎瓷溅在她裙角,深一块浅一块的湿痕,她却像没察觉,只垂着眼看那狼藉,指尖攥得发白。
方才卫锦绣转身时那句“无解”,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疼过了,反倒燃出更烈的火。
“无解?”她低低重复,声音里淬着冰,又裹着不肯认的执拗,“卫锦绣,你说的不算。”
猛地抬眼时,眼底那点惶惶的软早被狠绝吞了个干净,只剩沉沉的暗,像淬了毒的刀。
她抬手抹过眼角,竟不知何时沾了点湿,指尖蹭过,只余下冷硬的弧度:“这局,我偏要亲手拆,你要的并肩,我给;你不敢想的可能……我也给。”
窗外的夜更深了,屋里的烛火却像是被她这股气撑着,反倒亮得更稳了。
往后的日子,朝堂那层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暗流翻涌得愈发湍急。
谁都瞧得出吴道子这颗棋子在往上走,却少有人知,他每一步抬升的轨迹,都被两根无形的线牵着——
一根是许连城与卫锦绣递来的“梯”,另一根,是他背后那只手伸来的“索”。
吴道子能真正摸到权力的边,是从太子洗马这个位置开始的。
太子许修颜素来重文,又急于在朝堂立住脚跟,总想着网罗些“有识之士”。
吴道子先前在翰林院时,曾借整理东宫旧档的由头,给太子递过几篇策论,论的是“储君如何平衡朝堂派系”。
字里行间不偏不倚,既不提打压哪派,也不说扶持哪系,只说“以静制动,以察代断”,正合了许修颜想避嫌又想掌权的心思。
一日太子在东宫议事,谈及要补一位洗马,掌东宫典籍与奏疏誊抄,既要懂文墨,又得是“自己人”。
太子身边的詹事刚提了两个名字,许修颜却摆了摆手,指尖敲着案上那几篇策论:“吴道子如何?他整理旧档时我瞧过,心思细,笔头稳,且不涉党争,倒合适。”
这话传出去时,不少人暗觉意外——太子洗马虽品阶不高,却是能日日随侍太子、接触东宫核心文书的位置,怎么就给了个没根基的翰林院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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