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夏

　　他们回去的时候，餐桌上的食物还剩下很多。梁溪已经喝得醉醺醺，手上还拿着啤酒，在和林以南干杯，周易北满脸不高兴，但还是在旁边扶着梁溪。张柯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不是喝醉了。

　　夜色愈发深沉，大排档的热度仍然不减，人来人往，烟火升腾，仿佛永不落幕。

　　祁东去了洗手间，张棋莫名地加入了喝酒行列。

　　林念佳走到前台，结了账。或许是夜深了，她总感觉后背发凉。

　　屋内还坐着几桌人，右边桌上是个光头大汉，头皮在灯光下泛着青光，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重的金链子，随着他的动作晃来晃去，刺目得很。他脸上有一道蜿蜒的疤痕，从眼角一直延伸到嘴角，让原本凶狠的面容更添狰狞。他敞着一件花衬衫的领口，露出胸膛上纹着的一只张牙舞爪的虎头。

　　他身旁坐着几个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的青年，绿色的、红色的、黄色的，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其中一个红发青年嘴里叼着根烟，烟雾缭绕中，看不清他的眼神，但那不断抖动的双腿，暴露了他内心的躁动。他耳朵上挂着一排耳钉，在灯光下闪烁着细碎的光，手上还戴着几个造型夸张的戒指，时不时用手指敲打着桌面，发出“哒哒”的声响。

　　林念佳低下头，放轻脚步，准备出去。

　　“你叫林念佳？”光头大汉走到她身边，故意撞了一下她的肩膀，脸上带着一抹淫邪的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林念佳没理他，准备绕过男人。

　　“让你走了吗？”光头大汉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林念佳踉跄了一下，用力甩开了男人的手。

　　“还是个小辣椒。不错，我喜欢。”光头大汉眼睛微眯，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

　　染着红毛的男生走到光头大汉身边，小声说：“先把她带到工厂，李佳薇要见她。”

　　光头大汉没说话，眼睛瞪着红毛男。

　　桌上堆满了空酒瓶，东倒西歪，酒液顺着桌沿淌下，在地面汇成一滩滩黏腻的小水洼。林念佳抬头，看向他们：“你们还有事吗？”

　　光头大汉笑了，一只手搭上女生的肩膀。

　　林念佳猛地一抽，用力甩了一巴掌。

　　“你他妈的敢打我！”光头大汉恼羞成怒，站稳脚跟后，嘶吼着冲向林念佳，同时伸手去抓她的衣领。

　　光头大汉刚伸手，祁东大步跨到光头大汉面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硬生生地从林念佳身边拉开，声音低沉而威严：“谁派你来的？”

　　光头大汉吃痛，想要挣脱，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他恼羞成怒，冲着祁东喊道：“你他妈谁啊？少管闲事！”

　　祁东冷笑一声：“今天这事，我管定了！”说罢，用力一甩，光头大汉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光头大汉的同伴见状，纷纷站起身，抄起桌上的啤酒瓶，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他们一脸狰狞，嘴里骂骂咧咧：“敢动我们老大，你找死啊！”

　　祁东微微侧身，说了一句：“念念，你别怕。”然后将林念佳护在身后。

　　混战一触即发，祁东率先出手，他一记直拳朝着红毛男面门轰去，速度快如闪电，带着千钧之力。红毛男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硬生生地挨了这一拳，整个人往后飞了出去，撞倒了身后的桌椅。

　　紧接着，黄毛男从侧面扑来，祁东弯腰躲过他的攻击，顺势一个扫堂腿，黄毛“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手中的瓶子也碎了一地。

　　绿毛男看到这个场景，抖抖嗖嗖地走到光头大汉身边：“老大，咱们回吧。”

　　光头大汉恶狠狠地说：“给我上啊，回什么回。”

　　绿毛男抄起桌上的酒瓶，猛地一砸，祁东往后一跃，避开酒瓶，然后拳头狠狠砸向绿毛男。

　　周易北他们听到声音，冲了进来。

　　大排档里顿时乱成一团，桌椅东倒西歪，餐具噼里啪啦地散落一地，啤酒瓶摔碎的声音此起彼伏。食客们惊慌失措，尖叫着四处逃窜，有的躲在桌子底下，瑟瑟发抖；有的匆忙掏出手机报警，声音颤抖地向警方描述现场情况。

　　老板心急如焚，想要上前制止，却被疯狂的人群撞得东倒西歪，只能扯着嗓子高喊：“别打了，别打了！”没有人听见。

　　红毛男从门口拿了一根棍子，走到祁东身后，林念佳心一颤，大声喊道：“祁东，小心身后。”

　　祁东一闪，身形灵活，然后找准机会，飞起一脚踢向红毛男的腹部。

　　看到局势不妙，光头男呵笑一声，猛地抽出一把匕首，寒光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闪而过，让人不寒而栗。他挥舞着匕首，朝着祁东扑了过去。

　　林念佳惊恐地瞪大双眼，在那一瞬间，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却本能地做出了反应。她用力将祁东往旁边一推，自己朝着匕首迎了上去。

　　“噗”的一声闷响，匕首狠狠地刺进了林念佳的腹部，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她的白裙。林念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体晃了晃，差点倒下，但她硬是强撑着站住了脚跟。

　　祁东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目瞪口呆，整个人都懵了。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念念——”

　　光头大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一丝惊慌。其他混混面面相觑，似乎也没了主意。

　　祁东疯了似的冲过去，抱住林念佳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双手颤抖着，试图捂住林念佳流血的伤口，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滴落在林念佳的脸上。
　　“念念，为什么要冲过来，为什么……”他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

　　林念佳气息微弱地抬起手，想要抚摸祁东的脸，却在半途无力地垂下。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挤出一丝微笑，轻声说：“别……哭……”话未说完，眼睛便缓缓闭上，身体彻底瘫软在祁东的怀里。

　　原本醉醺醺的梁溪，已经完全清醒了。她跑向光头男，挥起右拳，朝着男人的下巴砸了过去。然后紧接着飞起一脚，踢向男人的腹部。

　　警笛声由远及近，划破夜空。

　　警察叔叔将混混押上警车，周易北向老板赔了款，然后跟着警察回警察局做笔录。

　　祁东把林念佳抱到担架上，坐进救护车里。车向着医院疾驰而去，红色的警示灯在夜色中闪烁，风声随之而来。

　　车内，医护人员围在担架旁，一刻也不敢停歇。林念佳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滚落，浸湿了头下的毛巾。

　　“血压 60/40mmHg，心率 110 次/分，血氧饱和度 85%！”护士大声报出数据，声音虽镇定，但难掩其中的焦急。医生微微点头，迅速下达指令：“开通静脉通路，快速补液，准备输血！”话语间，针管已精准地刺入林念佳纤细的血管，一滴滴流入她的身体。

　　祁东紧紧握着林念佳的手，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救护车在医院急诊门口戛然而止，车后门“哗啦”一声被拉开，医护人员迅速将担架抬出，一路小跑着冲向急诊大厅。

　　急诊大厅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却又秩序井然。导医台的护士看到担架冲进来，立刻拿起对讲机呼叫：“创伤患者，女性，腹部刀伤，失血性休克，已开通静脉通路，准备抢救室 3 号！”声音通过对讲机传遍各个角落，瞬间，各个科室的医护人员闻声赶来。

　　林念佳被快速推进了抢救室，祁东被拦在了门外。他无力地靠在墙上，双腿一软，缓缓滑坐到地上。周围的喧嚣声、脚步声、仪器声，此刻都像是模糊的背景音，他的世界里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缓缓打开，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疲惫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祁东像是被电击了一般，从地上弹起，冲过去拉住医生的胳膊，声音颤抖地问道：“医生，她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医生看着祁东，眼中闪过一丝不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术很成功，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观察一段时间，后续还要看她的恢复情况。”

　　林念佳被推出了抢救室，送往重症监护室。祁东跟在后面。

　　周易北和林以南做完笔录，从警察局出来，就看到了梁溪，张棋，张柯三个人蹲在门口。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周易北默默拉开车门，开车，然后进了医院。

　　祁东静静地伫立在门口。

　　梁溪看到祁东，着急地问：“林念佳怎么样了？”

　　“在里面。”男生的声音低沉，嘶哑。

　　张棋趴在小窗边，隐隐约约看到各种复杂的医疗仪器，它们围绕在床铺旁边，发出有规律的“滴滴”声。心电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曲线。

　　林念佳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她的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

　　看到林念佳的样子，梁溪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双肩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哭声。她双手紧紧捂住嘴巴，试图把哭声憋回去，可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抖动着，泪水如决堤的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瞬间打湿了她的掌心。

　　张棋默默地走到墙边，双手抱住腹部，身体蜷缩成一团，发出了哽咽声。

　　周易北拍了拍梁溪的背，她哭得更大声了。

　　这时，路过的护士停下脚步，眼中满是同情，轻声说道：“你们别太伤心了，她会很好起来的。”

　　祁东点了点头，开口说：“你们先回去吧，不早了。”

　　周易北没说话。

　　祁东走到他身边，“哥，你送他们先回去。”

　　周易北点了点头。

　　医院的走廊灯光惨白，冷冷地洒在光洁的地面上。

　　他们走了。

　　只剩祁东孤零零地站在门口。

　　……

　　新西兰。一间明亮而安静的会议室，气氛极为凝重。一张宽大的会议桌占据了房间中央，桌上铺满了病历资料、检查报告和各种影像片子。

　　林东潇坐在一边，紧蹙眉头，双手十指交叠，撑在下巴下方，眼睛紧紧盯着墙上的大屏幕。

　　对面的Fttid医生，已过中年，头发有些许斑白，面容略显憔悴，眼神犀利。鼻梁上架着的那副黑框眼镜，随着他低头翻阅资料的动作微微下滑，他不时抬手推一推，目光在纸张间快速穿梭，手中的笔不时在本子上记录着要点。

　　林东潇拿起一份心理测评报告，指着上面的数据说道：“从这份专业量表来看，他在认知、情感和意志行为等多方面都出现了严重偏差。”

　　会议室里一时陷入沉默，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Fttid医生微微坐直身子，拿起那份最新的脑部功能检测报告，手却止不住地颤抖，“你看，她的海马体萎缩程度远超预期，这直接影响了她的情绪调节、记忆存储能力，大脑中的神经递质失衡更是到了极点，各个器官都在衰竭。”

　　林东潇问：“如果结合一些新兴的治疗技术，比如基于正念的认知疗法，怎么样？”

　　Fttid医生沉思片刻，推了推眼镜，回应道：“不行，这种疗法有风险，况且病人之前住过院，会产生不可控影响。”

　　林东潇陷入了沉默。

　　Fttid医生眼神黯淡，“可以让家属做心理准备了。”

　　会议室再度陷入沉默。

　　窗外，阴霾笼罩，天空灰暗。Fttid医生拍了拍林东潇的肩膀，走出会议室。

　　桌上的手机适时响起。周易北的电话。

　　他没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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