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灵记

　　施宅一早上都不太平。

　　早上被侍女匆忙叫醒的时候，施灵双脑子里还有些懵懵的。

　　昨日施清元来找她，讲了许多话。

　　施灵双在她来前看了母亲遗物，心里难受过，还和季怀瑾交谈了一通，正是有些茫然松散的时候。

　　施清元同她说的那好些话她也记不太深了，只感觉得到姐姐的态度不似从前了，好像更软化了一些。

　　她坐在床榻上，手向上摸了摸头发，又向下按住自己的心口。

　　“二小姐，您好了吗？”

　　侍女的声音很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今日一大早便将她喊醒。

　　施灵双转头，回过神来点点头。

　　得到了她的同意后，侍女连忙将放在一旁的衣物为她换上。

　　换衣服的同时，外面一连好几位侍女走进来，端着水盆的，拿着帕子的，还有那位经常过来为她梳头的。

　　屋里这般阵仗，除了她刚回府的那几日，后面从未再见过。

　　施灵双再净面后，坐在妆台前，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再次伸手捂住心口，皱了皱眉。

　　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还是和她有很大关系的大事。

　　梳头梳到一半，红卉从门外走来，满脸急色。

　　她先行礼，然后道：“二小姐，上面来人通知进宫，大小姐让您到时候跟紧她。”

　　说完后对被她梳头的那个侍女说：“发型要快，一炷香之内要让二小姐出来。”

　　施灵双眼中凝滞片刻，极为惊讶。

　　进宫？

　　而且听红卉的意思，是姐姐也要进宫。姐姐也进宫的话，堂哥、大伯母甚至祖母也不可能不进宫。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

　　梳头的侍女得了令后很快便将她的头发盘好，簪上饰品后又将她全身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就带着施灵双往外走。

　　施灵双还出于有些恍惚的状态，乍一眼在院子门口看见施清元后连忙跟上去：“姐姐。”

　　施清元此刻一脸沉重：“先走，上马车后我和你说。”

　　她还从来没有见过姐姐的脸色如此凝重，一时间也不敢再问，只点着头，跟她上了马车。

　　在上马车前，施灵双看了一眼，一共三辆马车。

　　她与姐姐一车，大房一车，还有一辆马车，应当是给祖母的，施家几乎全府入宫了。

　　前方的马车动了，她们坐的这辆马车也开始缓缓行驶。

　　施清元坐下来片刻后，对她说：“大伯父和父亲一早就被召入宫了。”

　　这句话可不是个好开头，施灵双想起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躺在床榻上听见的外面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声音，现在想来就是那时她父亲和大伯父被召入宫了吧。

　　先是把他们召入宫中，一个时辰后又让施府所有人都进宫，甚至包括女眷。

　　施灵双即便不太知晓朝廷中事，也大约明白现在到了何等程度。

　　“尚且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不过我想，必定是大事。”施清元镇定地与她说道，“或是我们施家犯了大事，才应诏全部入宫，又或是现在的这件事和我府所有人都有关系。”

　　“总之，这次进宫急，复杂，你好好跟着我，必要情况下随机应变。”

　　施清元看着她，眼中也难□□露出几分焦灼：“阿双……”

　　施灵双抬眼对上施清元的视线心中一暖，点头应道：“我晓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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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进入宫内，抵达御书房门前才将将停下。

　　施灵双下了马车后，和施清元对视一眼，没有说话，默默走到了她身后。

　　她看见施瑜方在兰氏身旁，老夫人站在另一边，明明都是施家的人，却站得如此分散。

　　前方的宫人低眉顺目地领着众人往里走去，老夫人跟在最前面，其次是大房的，施清元与施灵双走在最后。

　　在跟着宫人向前走的时候，施灵双无意间朝前一瞥，竟看到了老夫人的手有些抖。

　　她不禁抿了抿唇，有些紧张。

　　连这么大岁数见了这么多事情的老夫人都有些手抖了，也不知这次会遇到什么事情。

　　就这样走进了御书房，施灵双一进去就被施清元拽了一下，几人一同向最上方的皇帝行礼。

　　“起来吧。”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施清元扶着施灵双起身，起身的同时她顺势半抬眼扫了一圈前方。

　　坐在最主位不怒自威的是皇上，他的斜后方站着一位年轻男子，身着玄色服饰，正朝他们看过来。

　　施灵双从未见过这人，但这名男子似乎认识她，饶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她急忙收回视线，在收回视线的同时余光看见御书房主殿两旁分别站着她大伯父和父亲。

　　在对上她的目光时，父亲眼神一厉，微不可见地朝她摇头。

　　也不知是何意……施灵双垂下眼帘，努力让自己缩小一些。

　　殿内外安静极了，她愈发收着自己，让呼吸声都降低。

　　“你们施家，朕当年也是念着恩情多有照拂的。”坐在主位的皇上缓缓开口，他的声音有些苍老，却不减威严，音色沉重如同砂石碰撞一般。

　　施灵双心中一紧，屏气凝神地认真听着。

　　“但你们，好像不是很念着朕的这份心意啊。”皇上语气一转，变得有些凌厉。

　　老夫人做了个礼，慢慢开口朝皇上说：“陛下早年对施家的照拂，我们所有人都念在心中，这些年一直牢牢感念于心。”

　　皇上没有立刻接话，停了片刻才厉声道：“感念于心？真的感念于心就不会做出此等瞒天大事，置我皇室威严于何地！”

　　老夫人连忙跪地叩拜：“皇上明鉴，可否告知我施家是做出何等事来？”

　　她今日特意穿了诰命服，也是预想到了会发生何事，只是没想到皇上一来就给施家扣上了此等事情，让老夫人十分惶恐，惶恐的同时，又有了几分担忧和费解。

　　她紧紧伏在地上，心中隐隐约约有了猜测，只是不敢深想。

　　皇上冷哼一声：“四皇儿，你说说你都发现了些什么。”

　　季湛上前两步，面上挂着从容的笑容：“秦老夫人，我想这件事你应当也是知晓的啊。”

　　“不仅可谓知晓，甚至当年恐怕还帮忙隐瞒。”

　　季湛说完，看了看老夫人的神色后目光一转，移到了最后方的施灵双身上。

　　说起来，他还要感谢这位施二小姐。若不是她，他那位堂哥也不会如此积极，这桩事情发现后是否会告诉他都难说。

　　这般想着，季湛不由得就带上了些好心，慢悠悠地讲述着：“施二小姐，你母亲当年，是被人故意害死的。害死她的人，正是你的大伯父，你的祖母，在这件事中也有参与。”

　　施灵双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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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情追溯到很远以前，远到她的父亲施远生的年龄和她相仿的时候。

　　施远生从小出类拔萃，小小年纪在书院中便常常斩获榜首。他读书超群，比起那些年岁大的较他多读好几年书的公子们也当仁不让，甚至还压过那些人一头。

　　而施德生就平庸很多，尤其是在这样的胞弟对比之下。

　　施远生入仕后凭借着自己的本领一步步高升，但施德生只能依靠祖辈蒙荫安排一个闲职，他的职位都是因为施远生在户部当职才安排到户部。

　　后来，施远生在户部升迁成了尚书，迎娶了同是高门望族出身的大家小姐。

　　而他施德生，在户部的官位平平无奇，稍微在户部干上两年的官员都可以压他一头。先前娶妻的时候还觉得妻子家族稳妥，妻子本人温婉体贴。但如今有了弟媳的对比后，他便看不上妻子的出身了，妻子的家族也根本无法为他提供助力。

　　日复一日地居于胞弟之下，等老夫人发现的时候，施德生早已养成了这般尖酸阴鸷的性子。

　　当时的老夫人已经慢慢退出了众人视线，居住在一角的院子中安稳礼佛。

　　她那段时日隐约发现了施德生的反常，常常借着各种理由把他叫过来。

　　施德生好像渐渐地放下了，老夫人也就没再去管，在她心中，即便大儿子嫉妒小儿子，也不会做出过分的举动。

　　可人是会变的，尤其是在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

　　兰氏嫁过来没多久，便有了身孕，十月之后为他生下了儿子施瑜方。

　　施瑜方的名字是老夫人起的，寓意着美玉方正，但施德生不是很喜欢这个名字。

　　有了儿子后，他便暂时放下了自身，专心想让儿子出头，压过施远生一房。

　　原先的那些仁义道德不知丢到了哪里去，施德生以至于还去寻了算命先生，算自己儿子的运，也算二房的命脉。

　　算命先生说，大房与二房是一脉两分，想让大房的运好，便要让二房过得差。而要让二房过得差，首当其冲的便是官职降低，或是，意外伤人。

　　施德生回去后总是念着这番话，越想便越是渴望。直到某天施瑜方偷偷跑出去找二房的两个妹妹玩，既没有念书，回来后还染了风寒。

　　一脉两分……这句话再次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直接把施德生推向作恶的偏端。

　　他筹谋了许久，和那群伪装成人贩子的毒医团伙联络上，以购买下人的名义将其中两个人招进府中。

　　他起初没想着害人，只是想给二房里的人下点毒，毒药剂量用得少就不会害死人，只会让二房的人连连生病。

　　却没料到那群拐子团伙里的人都是亡命之徒，行事疯得很。

　　他们一群人痴迷炼毒制药，只要有人能给他们提供炼毒的条件，什么事都能干。

　　施德生给他们提供了炼毒的场所，炼毒的基本药材，但没有提供试毒的人质。而那群人，借着施灵双生辰宴的机会，用来实践他们的毒药。

　　“剩下的事情我不说你们也都早就知道了。”季湛声音清泠，听着在施灵双耳中却有些模糊。

　　她恍惚地眨眼，浑身上下又僵又麻，头痛得快要裂开。

　　“那两人在施二小姐四岁生辰宴上趁乱将厨房端出去的糕点上撒上他们调制好的毒药，二夫人刚好误食了其中一块糕点。毒药很猛烈，撒下的剂量又多，人当成就去了。”

　　施灵双现在已经想不起任何关于母亲吃那块糕点前后的事情了，她只记得那天施家的混乱，巨大的声音，以及母亲被抬走的场景。

　　双目有些失焦，施灵双舔舔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然后呢，他是怎么做的？”一道女声从她身边传来，隔了一会，施灵双才反应过来刚刚说话的是施清元。

　　施清元看上去只是嘴唇泛白，眼眶微红，但施灵双感知得到她内心的愤怒与悲哀。

　　“然后，施德生当然是又惊又怕。可那两人拿这威胁他，他又不得不听从那两人的话。”季湛说着，“他那时在众人都没来得及反应这件事的时候便揽下来，很快就拟出来一个事件真相公之于众。然后找了个由头，把那两人以人贩子这样的名义定罪给杖毙。对外称是杖毙，实则将那两人送回了村中。”

　　“那段日子，恰好施二夫人的母家被调回了原籍，亲人远去，丈夫悲痛，无人能站出来为她主持公道，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

　　“也正是因为如此，这条人贩子毒伙才一直连绵不绝。否则啊，早在十多年前你们就知道事情真相了。现在，我皇室也不必因为此而有损颜面。”

　　季湛说得不紧不慢，皇上听完则怒不可遏：“你们施家，真是放肆！”

　　老夫人腿脚一软，而眼睁睁看着季湛走回了皇上身后的施清元则是心中一凛。

　　季湛脸上露出了一个讥笑，很是不屑的样子，转瞬即逝。

　　她立即垂下眼帘，在季湛看过来的下一瞬之前将视线牢牢钉死在地面。

　　施清元的心提起来后又慢慢松下，她想，四皇子今日说得如此详细，坊间也有传闻端王世子和他走得近。

　　见到他的这个笑，她就能有超过五成的把握能肯定四皇子定不会让整个施家都垮下去。

　　施清元这样想着，心中渐渐蔓延出无尽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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