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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格与桂香
日子不疾不徐地向前流淌,那个被念白称为“大叶子”的银杏木梳妆盒,在白晓宁工作间的窗台上静静地“醒”着木性。每天清晨,林悠悠都能看到白晓宁用一块极其柔软的鹿皮,轻轻地、极其仔细地擦拭它,仿佛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念白几乎每次来,都要趴在窗台边,小鼻子凑近盒子使劲嗅一嗅,然后奶声奶气地向白晓宁报告:“干爹!大叶子今天又香了一点!”她似乎真的相信盒子在“睡觉”和“醒来”之间转换,并且自带香气。白晓宁总是耐心地应和:“嗯,它睡得很香,在长力气。”
几天后,白晓宁开始给梳妆盒上天然的木蜡油。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淡淡松脂气息的油脂。他用指尖蘸取极少量,沿着叶脉的走向,极其缓慢、均匀地涂抹。这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专注,不能有丝毫堆积或遗漏。木蜡油渗透进木头的纹理,如同给这片“银杏叶”注入了一层柔韧的生命力,木色变得更深沉内敛,触感也更加温润细腻,仿佛拥有了皮肤的质感。
与此同时,他的工作台上,又多出了几块更小的银杏木料。这一次,他的工具换成了更精密的刻刀和小锉。林悠悠注意到,他似乎在打磨一些非常细小的部件,有时是光滑的圆棍,有时是带有微妙弧度的薄片。
“这是做什么?”她忍不住问,看着他用砂纸打磨一根比筷子还细的木棍。
“配套的簪子,”白晓宁头也没抬,声音平静,“梳妆盒里,总得放点东西。”他的手指稳定地移动着,木屑像金色的花粉般飘落,“给你挽头发用。”
林悠悠的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层层涟漪。她看着他专注的侧影,看着他指间那根逐渐成形、光滑圆润的木簪,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胸腔里弥漫开。这不再是单纯的家具制作,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融入日常点滴的深情告白。
院子里的金桂幼苗在张老师的精心照料下,又抽出了几片新叶,绿意盎然。而那截被念白随手插下的小枝条,顶端的绿芽也明显膨大了些,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机。张老师特意送来了小半罐自家去年熬的桂花蜜,金黄色的蜜浆里沉浮着细碎的桂花,浓香扑鼻。
“给你们的‘大叶子’添点彩头,”张老师笑着把罐子塞给林悠悠,“等咱们院里的桂花开,蜜管够!”
这罐桂花蜜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悠悠尘封的味觉记忆。她想起老宅灶台上奶奶熬糖时弥漫的甜香,想起母亲做的桂花糖芋艿。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她。
周末,林悠悠起了个大早,去早市买了最新鲜的小芋艿。回来后,她系上围裙,在厨房忙碌起来。小芋艿去皮洗净,在清水中慢慢煮熟。她找出那本被翻得有些卷边的白母食谱,翻到“桂花糖芋艿”忽然停了,她按照方子,仔细的做着,滚烫的芋艿瞬间激发出桂花蜜深藏的馥郁香气,两种甜香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弥漫了整个厨房,甚至飘到了院子里。
白晓宁循着香气走进厨房时,林悠悠正把糖芋艿盛进粗陶碗里。晶莹的糖汁包裹着圆润的芋艿,金黄的桂花碎点缀其间,热气腾腾,色泽诱人。
“正好,”林悠悠抬头对他一笑,“尝尝,按你妈妈方子做的,加了张老师的桂花蜜。”
白晓宁拿起勺子,舀了一颗,吹了吹,小心地送入口中。
“很好吃,”良久,他才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比……我记忆里的味道还好。”
这时,念白清脆的声音在院门口响起:“干爹干妈!好香啊!”苏小雨和陈阳带着她走了进来。念白的小鼻子像小狗一样翕动着,循着香气就冲进了厨房,一眼就看到了灶台上那碗亮晶晶、香喷喷的糖芋艿。
“我要吃!念白要吃!”她兴奋地拍着小手。
林悠悠笑着给她盛了小半碗,特意挑了几颗小一点的。念白迫不及待地接过她的小木勺,舀起一颗,学着白晓宁的样子吹了吹,然后“啊呜”一口咬下去,烫得直吐小舌头,却舍不得吐出来,含糊不清地嚷着:“甜!香!干妈棒棒!”
白晓宁看着念白被烫得滑稽又可爱的样子,再看看林悠悠温柔带笑的脸庞,眼神愈发柔和。他忽然起身走进工作间,片刻后,拿着那个已经上好木蜡油、焕然一新的银杏木梳妆盒走了出来。
木盒在自然光下流淌着温润的光泽,深峻的叶脉如同活了过来。白晓宁将盒子放在银杏木桌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哇!大叶子醒啦!”念白顾不上吃芋艿了,凑到桌边,好奇地伸出小手指,轻轻触碰盒盖,“它有力气开门了吗?”
“嗯,有力气了。”白晓宁的声音带着一种郑重的意味。
在念白期待的目光、苏小雨和陈阳好奇的注视下,白晓宁伸出手指,轻轻拨动盒盖前方一个极其隐蔽、与叶脉末端巧妙融合的微小凸起。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盒盖应声弹开一条细缝。
“开了!开了!”念白拍着小手欢呼。
白晓宁缓缓揭开盒盖。盒内空间被精巧地分隔开,打磨得同样光滑细腻。而最引人注目的,是静静躺在盒内中央凹槽里的那根银杏木簪。簪身线条流畅优雅,簪头被打磨成一片微缩的银杏叶形状,虽小,叶脉却清晰可辨,与盒盖上的大叶子遥相呼应,浑然一体。
“呀!小叶子!”念白惊喜地叫道。
林悠悠屏住了呼吸。她没想到,他不仅做了盒子,连里面的簪子也如此用心,如此精美。她的目光完全被那根木簪吸引。
念白好奇地探过小脑袋,伸手就想把簪子拿出来把玩。小孩子动作快,小手一下子抓住了簪身,但角度没对准,簪子被卡在凹槽边缘,盒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晃了一下。就在这一晃之间,林悠悠和白晓宁几乎同时看到,在盒盖内侧,那片被刻刀精心雕琢出的银杏叶脉络的背面,靠近叶柄的位置,似乎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木纹融为一体的缝隙。
白晓宁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念白终于把簪子拿了出来,献宝似的举到林悠悠面前:“干妈!给你!小叶子!”她的小手举着那枚温润的木簪,簪头的微缩银杏叶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林悠悠接过木簪,指尖传来木质特有的温润触感,簪头的“小叶子”精巧可爱。她满心都是簪子带来的感动,并未留意到刚才盒盖内那一闪而过的微小缝隙。她抬起头,对上白晓宁的目光,眼中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和无声的感谢。
白晓宁看着她接过簪子,看着她眼中纯粹的笑意,镜片后的眸光微微闪动,最终化为一片深邃的平静。他没有点破那个盒盖内的“意外发现”,只是将目光也落在那根木簪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
“喜欢吗?”他轻声问。
“嗯,”林悠悠用力点头,指尖摩挲着簪头的叶纹,“很喜欢。谢谢。”
白璃的声音仿佛从簪头的木纹里钻出来,带着点仙家特有的慵懒和洞悉:“啧,这闷葫芦凡人,刻个暗格比布个仙阵还费心思,偏生遇上个心大的主儿……罢了罢了,这木头簪子里的心意,可比月老那几根破红线沉多了。那暗格里的‘岁月长’,就让它再等等吧,反正这凡间的日子,还长着呢。” 她似乎打了个哈欠,仙气消散在馥郁的桂花香与糖芋艿的甜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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