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以为好

　　还是那间熟悉的医务室，校医不在，吴悠给叶知秋量了□□温，看着上面的数字，探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惊诧道：“都已经38.6了，烧了多久了？”

　　叶知秋靠坐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干咳两声：“下午两点左右吧。”

　　林云周和吴悠一起看向墙壁上的挂钟，已经五点了。

　　林云周冷哼，她可真能熬。

　　吴悠去药柜那边配药，叶知秋躺倒在病床上，拉过被子盖好，想起送她过来的林云周，抬眼看他，灵光一闪，总算想起来自己折腾这么一通，忘掉的到底是什么。

　　说到底，还跟他有关。

　　叶知秋瞥他一眼，嘱咐道：“你先回去吧，看到沈知意后告诉她一声，我打完点滴就回家。”

　　月考后例行放月假，马上就要放学，她不好耽搁他的时间。

　　林云周将身后的凳子往前挪了一下，坐在不远处的桌前，淡淡道：“你先睡吧，其余的事情就先别管了。”

　　叶知秋头昏脑涨，合上眼，一小会儿就睡了过去。

　　林云周看着吴悠给她挂上点滴，又仰头看了眼挂在头顶的四个瓶子，不由咂舌：“老师，她这个得多久才能打完啊。”

　　吴悠双手插兜，温柔地笑笑：“大约三个小时吧。”

　　叶知秋是被渴醒的，睁开眼后，第一反应是看向头顶，果然，点滴还没打完，她又扫了眼室内，被远处的几个人惊到，沈知意，方子琪，林云周三人正围坐在一旁的桌前轻声说着什么。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喊了一声沈知意，那边的三人一起回头，沈知意赶忙上前：“你醒了，好点了没？”

　　叶知秋点点头，哑声道：“我想喝水。”

　　一口气喝完四杯水，叶知秋嗓子才恢复过来，这会儿已经退了烧，看站在床前的两个男生：“你们怎么也在？”

　　林云周单手插兜，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了眼药瓶里还剩下的那点药水：“估计半小时就能结束，你饿不饿？”

　　沈知意摸摸肚子：“待会儿我们去夜市那边吃东西吧？”

　　方子琪点头附和：“可以啊，那边有家烧烤挺好吃的。”

　　吴悠拎着东西从里间出来，提醒几人：“病人最好要吃清淡点。”

　　林云周想了想，道：“那边有家粥店，味道还不错，晚上喝粥吧。”

　　“我喝粥，你们吃自己想吃的就行。”叶知秋睡了几个小时，这会儿退了烧，精神还不错，转头问吴悠：“老师，我明天还需要打点滴吗？”

　　“嗯，最好再打两天，医务室周末也有人值班，你随时过来。”

　　“好的，谢谢老师。”

　　晚上八点半，正是夜市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仔细看，里面还有不少跟他们一样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难得有两天假期，大家都来这边改善伙食。

　　四人坐在土豆粉店里大快朵颐，沈知意挑起一筷子土豆粉送进嘴里，满足的喟叹一声，见叶知秋在苦哈哈地喝清粥，同情地看她一眼，舀一颗肉丸子喂到她嘴边：“呐，你最喜欢的丸子，要不要吃一颗？”

　　叶知秋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抵挡得住诱惑，吃完那颗丸子，嘴里的清苦味散去，再看打包回来的清粥，就有些嫌弃了，她眼巴巴看了眼桌子中间的烤串，试探着道：“不然我还是吃点烤串吧？”

　　方子琪笑嘻嘻递过来几根羊肉串：“没事，吃吧，我发烧的时候还经常吃酸辣粉呢。”

　　林云周瞪他一眼，将烤串抢过去咬了一口，没好气道：“外面的东西都不怎么干净，还是要少吃。”

　　方子琪在桌底下踹他一脚，骂骂咧咧：“说得好像你少吃了一样。”

　　沈知意扭过头对着叶知秋挤眉弄眼，丝毫不顾忌对面的两个男生，连着抛过来几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叶知秋抚额长叹，这事在沈知意这里怕是过不去了。

　　她们出校门前去了一趟卫生间，沈知意压制许久的八卦之心又开始蠢蠢欲动，她神情笃定地告诉叶知秋，林云周百分百喜欢她。

　　这会儿林云周的关心又给沈知意提供了证据，她觉得捕捉到了蛛丝马迹，叶知秋伸手拧了下她的腰，露出警告的眼神，她才怏怏然地低头吃粉。

　　林云周坐在叶知秋对面，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若有所思地看两个女生一眼，思绪不知道拐到什么上去了，嘴角上扬，忽然站起身来，将其余三人吓了一跳。

　　“我出去一下。”林云周放下手中的筷子，转身大踏步出了门。

　　沈知意和方子琪已经聊到了最近的偶像剧上，叶知秋没看过，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时不时吃上几口白粥。

　　林云周去而复返，递过来一杯柠檬水和一份炖雪梨，扬起眉：“白粥没什么味道，吃这个吧。”

　　沈知意轻咳一声，瞥他一眼，撞上对面方子琪同样看好戏的眼神，眼神一亮，虽然一句话都没说，可都觉得找到了知己，趁着空隙，两人迅速交换了个眼神，深藏功与名。

　　叶知秋喝了口柠檬水，嘴里总算有了点味道，不再馋那些烤串，林云周继续吃刚才吃到一半的土豆粉，随口问方子琪：“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方子琪对沈知意使了个眼色，咬了一口肉串：“跟沈知意交换Q，Q号呢。”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了几下，问：“叶知秋，你的也告诉我一下。”

　　叶知秋报出一串数字，看着他手里的手机：“你把手机带进学校了？你们班主任不管吗？”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呗，我们班偷偷带手机的人还挺多的。”方子琪申请完添加好友，将手机塞回口袋，对着林云周虚点了点，毫不犹豫地出卖好兄弟：“他也带了啊。”

　　叶知秋看向林云周，同桌这么久，她见过他上课看小说，还真没发现他看手机。

　　林云周专心地吃着饭，闻言抬头看几人一眼，有些得意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晃了晃：“幸亏我藏得好。”

　　叶知秋沉思，所以他课间总是往外跑是不是去玩手机了？

　　林云周撞进她漆黑的眸子，动作一顿，心怀忐忑地将手机放在桌面上，她该不会骂他吧？

　　念头才闪过，又觉得不对，他怕她干嘛？

　　好在叶知秋什么也没说，只是淡淡地别开视线，垂下眼默默喝雪梨汤。

　　沈知意愤然地咬一口烤串，嘟着嘴看向两个男生：“早知道我也带了。”

　　叶知秋不冷不热地抛出一句：“你也不怕请家长，到时候叔叔把你生活费扣一半？”

　　“哎呀，你这么扫兴干嘛？”沈知意才鼓起来的兴奋霎时间就泄了气，不过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嗲着嗓子道：“亲爱的，到时候还有你养我啊。”

　　叶知秋将她的脑袋推开，铁面无私：“亲爱的，你想得美。”

　　林云周看着腻歪在一起的两个女生，实在理解不了女孩子之间的友谊，说话就说话，动不动就搂搂抱抱像什么样子。

　　还是他们男生更好，也就勾勾肩搭搭背，如果让他和方子琪这样搂抱撒娇，还是让他去死更容易。

　　而且，他想了想方子琪喊他‘亲爱的’，林云周被恶心得打了个抖，也太要人命了。

　　鉴于叶知秋还是病人，几人吃完饭就各回各家，林云周将两个女生送上出租车，目送两人走远，这才回身招呼方子琪回家。

　　周日下午，叶知秋感冒好了大半，脚腕也好得差不多，在征得吴悠的同意下终于告别拄拐生涯，至此算是回归正常生活。

　　沈知意为了照顾她好些天没回家，要先回家一趟。

　　她的原话是：许久不见父皇母后甚是想念，回家探望一番，如果能顺便薅点零花钱就更好了。

　　叶知秋打完点滴后难得犯懒不想写作业，索性留在医务室跟吴悠聊天，当然她很有分寸，不敢说那些自己认为很复杂的人性，只将话题放在小说和电视剧上。

　　叶知秋将自己很久之前向郑基业请教过的问题复述了一遍，皱着眉问吴悠：“老师，你说赵敏的选择错了吗？”

　　吴悠坐在她身旁，捧着杯热茶时不时轻啜一口：“如果你是赵敏，你会怎么选？”

　　“我会选择跟家人共进退，然后离张无忌远远的。”

　　“为什么？”

　　“赵敏的家人很爱她，就算国家的衰败无可避免，可跟家人死在一起也没什么。至于张无忌，爱情里的变数太多，他曾经有过那么多红颜知己，难保色衰爱弛或见异思迁，不走到最后谁也保证不了他能从一而终。”叶知秋皱着眉，单手托腮看向玻璃门外的操场，因为犹豫要不要说心底话，稍微迟疑：“赵敏明明叱咤群豪，结果一见了张无忌却变得扭捏，害羞，我不喜欢她在情人面前委曲求全的模样。”

　　吴悠有些好笑地看她一眼，幽幽然道：“可她和张无忌彼此有情，也算双向奔赴，即使这样，你也觉得她不该选择张无忌吗？”

　　叶知秋低眉敛目：“是，如果我是她，我不舍得为了将来的难测，放弃这一刻的亲情。”

　　“你的意思是可以为了亲情放弃爱情？”

　　“不，我只是觉得两相对比，赵敏的亲情比爱情更靠得住，也更有保障。”

　　“为什么？”

　　“我认为：人应该爱自己，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无论是亲情，爱情或友情，人无完人，都会有缺点，相处久了，任何人凑近了看，都是半人半鬼。这世上不会有人爱本来面目的你，所以才会有‘距离产生美’这句话，既然如此，选择最安全的关系才最稳妥。”

　　叶知秋皱起眉，这本小说里有很多让她耿耿于怀的地方，张无忌曾经真心实意喜欢过朱九真，看见周芷若会暧昧不清的说什么‘不敢心生妄念’，这样的人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

　　她低声问：“而且爱情不应该是坚定的选择一个人吗？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优柔寡断的人能放弃你第一次，就证明在他心里‘解决你比解决问题更容易’，既然如此，以后遇到困难，他还会放弃你第二次。”

　　吴悠诧异，这不像一个孩子该有的悲观思想，她叹了口气，对叶知秋的未尽之言做出补充：“是啊，因为第一次放弃你的时候没有付出什么代价，那下一次，他还是会下意识选择牺牲你，只要在事后轻飘飘道几句歉就好了，反正你也不会走，天长日久下来，你在他心里就什么地位都没有了，所以只有被偏爱的人才会有恃无恐，不被偏爱的人往往陷入执拗。”

　　吴悠丝毫不觉得自己跟小孩子讨论爱情会出格，她转过来当心理老师后，叶知秋是她接待的第一个‘患者’，连续多天的接触，她也看出来这个孩子有着超出同龄人的成熟。

　　跟这类早熟的学生聊天最忌把她们当小孩子看。

　　吴悠歪歪头，无限感慨：“金庸老先生真可恶，写出了这么好的作品，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让人抓心挠肝。我想如果我是赵敏，我也不选张无忌。”

　　叶知秋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吴悠，她不知道自己期待对方给出怎样的答案，但总归是想听一听的。

　　吴悠纤长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站起身：“我也觉得张无忌优柔寡断，配不上赵敏，赵敏敢爱敢恨，更适合一个干脆利落的侠客。”

　　叶知秋想，她们的答案应该算是有些类似的吧？都不喜欢张无忌在某些时刻的摇摆不定，都觉得赵敏的选择不值得。

　　吴悠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扒拉出一包瓜子，倒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想到对面的孩子还没好全，又找出一包棉花糖，轻笑两声：“你不能吃太多瓜子，吃这个吧。”

　　叶知秋好些天没吃过糖了，看着五颜六色的棉花糖，好奇地问：“老师，你也喜欢吃糖吗？”

　　“嗯，挺喜欢的，但是怕牙疼，只能偶尔吃上几颗。”吴悠撕开一颗糖塞进嘴里，眯了眯眼：“其实大家应该多吃糖，甜一甜心里。”

　　“我也这么觉得，生活太苦了，如果糖果能给自己一点甜，那蛀牙好像也不算太可怕。”叶知秋学着她的样子连着吃了两颗棉花糖，趴在桌面上，低声道：“我也有好吃的糖，过两天送给您尝尝。”

　　吴悠被她逗得一乐，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目光瞅着她：“你这么年纪轻轻就觉得生活苦，那我们这些大人怎么办？”

　　叶知秋懒懒地拨弄着糖纸，一本正经得解释：“还是不一样的，大人比我们更自由。我觉得学习很辛苦，长大的过程也很辛苦，如果我能马上长大就好了。”

　　吴悠觉得她虽然少年老成，可到底是小孩子，连烦恼都小小的，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摇头笑了下：“年轻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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