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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芜叶落,烟火长明
杀青宴的碰杯声还萦绕在耳畔,叶笙却独自留在《青芜镇》的外景地——那片被改造成80年代村落的山坳里。
夕阳把土坯墙染成暖融融的金红色,远处的夯土操场边缘,几棵老杨树的叶子正簌簌往下掉,落在那间刚搭起骨架的教室里。
那是林晚秋的教室。
叶笙踩着满地枯黄的杨树叶走过去,脚下发出细碎的咔嚓声。
教室的木梁还裸露着,窗棂是道具组特意找的旧木料,上面留着被虫蛀过的小坑。
她记得拍最后一场戏时,林晚秋就是站在这扇窗前,看着学生们用扁担挑来黄土夯地基,手里攥着丈夫生前用过的木工刨子,指腹反复摩挲着刨刃上的锈迹。
那是道具组按80年代样式复刻的工具,木柄被磨得发亮,据说为了找到“使用多年”的质感,道具师特意拿砂纸磨了三天。
“叶老师,还没走?”场务阿姨抱着一摞塑料板凳经过,粗粝的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刚才看温先生的车停在村口,是不是在等你?”阿姨的嗓门洪亮,惊飞了落在墙头的几只麻雀,扑棱棱的翅膀声打破了山坳的宁静。
叶笙转过身时,眼角还带着未褪的红。
她今天特意穿了林晚秋常穿的那件靛蓝粗布褂子,领口磨出的毛边蹭着下巴,像极了戏里那个总爱低着头的女人。“再待一会儿,”她声音很轻,“跟她说声再见。”
场务阿姨了然地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牙:“这三个月可把你熬坏了。上次看你拍暴雨夜守木料那场戏,跪在泥里整整三个钟头,膝盖都青得发紫,温先生在监视器后面攥着拳头,指节都白了。”阿姨说着,往教室角落努了努嘴,“你看那堆青砖,还是他让人从镇上窑厂特意拉来的,说道具砖太轻,拍不出你扛砖时的吃力劲儿。”
叶笙的心跳轻轻顿了一下。她顺着阿姨的目光看去,墙角堆着的青砖上还留着雨痕,是前几天下雨时被淋湿的。
她想起那天收工后,温逸潇没像往常一样递来暖手宝,只是沉默地帮她脱下雨靴,用温水一点点擦去她脚踝上的泥。
他新歌里的那段钢琴间奏,就是那天晚上在酒店走廊里写的,旋律里带着雨打窗棂的湿意,后来他在采访里说,那是“听着雨声写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有了”。
“他总这样。”她低头笑了笑,指尖触到褂子口袋里的硬纸壳——那是林晚秋的“存折”,道具组用牛皮纸糊的,上面用红墨水写着“攒够325元买钢筋”,数字被摩挲得有些模糊。
为了演好攒钱的细节,她特意找会计学了80年代的记账方式,每天在剧本空白处画“正”字,把买菜省下的两毛、打零工赚的五块都一笔一笔记上,三个月下来,那本剧本的最后几页,密密麻麻全是歪歪扭扭的数字。
80年代的青芜镇,丈夫在开山炸石时出了意外,留下林晚秋和一间漏雨的土坯教室。
她白天在砖窑厂搬砖,晚上就着煤油灯给学生补衣裳,把分分角角的钱攒起来,要给孩子们盖间不漏雨的新教室。
叶笙为了找那种“憋着一股劲”的感觉,跟着道具组去山里采过草药(林晚秋会采草药换钱),去砖窑厂看过老师傅们码砖,甚至学着用80年代的算盘,一遍遍地算那笔永远凑不够的木料钱。
有次算到深夜,她对着计算器上的数字掉眼泪,给温逸潇发消息说“原来325块在那个年代这么难攒”,没过半小时,他就打来了电话,在那头轻轻哼起了刚写的调子,说“等电影上映,我把这首歌的版权费都捐给乡村小学,算替林晚秋多攒点”。
“晚秋,”叶笙靠在教室的木柱上,看着夕阳把自己的影子钉在夯土地上,“钢筋买到了,窗户也装上玻璃了,你不用再去砖窑厂背砖了。”
她伸手摸了摸木柱上的刻痕,那是学生们轮流刻下的身高线,最下面一道刻着“狗蛋,1.2米”,旁边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是她拍戏时顺手添上的。
风从山坳里吹过来,卷起地上的杨树叶,打着旋儿撞到墙根。
她忽然想起拍募捐那场戏,林晚秋站在供销社门口,攥着丈夫的抚恤金,看着镇民们你一毛我五分地往铁皮盒里扔钱。
那天的阳光特别烈,叶笙的额头上全是汗,混着“眼泪”往下淌——那是化妆师调的盐水,咸得发苦。
有个扮演老奶奶的群演,把兜里的硬币全掏出来时,手抖得厉害,叶笙看着那些沾着体温的分币,忽然就忘了台词,只觉得鼻子发酸。
后来才知道,那位群演真的是80年代的乡村教师,她说“看到你站在那儿,就想起当年我们凑钱盖教室的日子”。
“叶笙。”
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点刚跑完步的微喘。
叶笙转过身,看见温逸潇站在白杨树下,身上还穿着舞台同款的黑色高领毛衣,外面套着件驼色大衣,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
他刚结束邻市的巡演,据说直接从体育馆赶过来的,头发还有点没理顺的凌乱,耳后的创可贴还没撕——那是昨天签售会被粉丝不小心撞到的,他当时还笑着说“没事,小伤口,正好写首带伤疤的歌”。
“不是让你在车里等吗?”叶笙走过去,伸手想帮他理头发,却被他先一步抓住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舞台灯光烤过的温度,烫得她指尖发麻,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那是常年弹吉他留下的印记。
“怕你跟林晚秋难舍难分,来给你搭个梯子。”温逸潇笑着晃了晃手里的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军绿色的边角,“猜猜是什么?”
帆布包一打开,叶笙就笑出了声。里面是个搪瓷缸,印着“劳动最光荣”的红字,旁边堆着几包麦乳精,还有个军绿色的铁皮饼干盒。
这些都是她之前跟他念叨过的,80年代的稀罕物。
“你怎么找到的?”她拿起搪瓷缸,缸沿有个小小的豁口,像是真用了几十年的旧物。
“道具组王哥给的,说让你留个念想。”温逸潇把搪瓷缸塞进她手里,缸底还留着淡淡的茶渍,“他说你拍吃红薯那场戏,把道具红薯都啃出了感情,NG八遍还舍不得咽。”
叶笙捧着搪瓷缸,忽然想起那个场景。
林晚秋把烤红薯塞给饿得直哭的学生,自己蹲在灶台边啃红薯皮,镜头怼在她脸上时,她看见监视器里的“自己”眼眶红得像兔子。
那天收工后,温逸潇给她寄了一箱子红心蜜薯,附了张纸条:“现代烤箱烤的,不用啃皮。”后来她才知道,他特意让助理跑了三个市场,就为了找最甜的品种。
“温逸潇,”她忽然抬头看他,夕阳正落在他睫毛上,镀上一层金边,“你说林晚秋会觉得遗憾吗?她到最后也没看到教室盖好。”
电影的结局停在新教室上梁的那天,林晚秋站在人群后,看着“青芜镇小学”的木牌被挂起来,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却在第二天一早倒在了灶台边——她积劳成疾,没能等到学生们在新教室里上课。
温逸潇沉默了会儿,从包里拿出个东西递给她。
是个小小的录音笔,黑色的外壳,上面贴着片杨树叶形状的贴纸。
按下播放键,传出一段清越的吉他声,混着他低低的哼唱:
“青砖墙上爬满藤”
“黑板字儿亮晶晶”
“娃娃们的读书声”
“飘过山岗落满星……”
“这是……”叶笙愣住了,旋律里有她熟悉的调子,是他之前在片场哼过的片段。
“给林晚秋写的歌。”温逸潇的指尖在录音笔边缘轻轻敲了敲,“上次看你剧本,看到那句‘等教室盖好了,就让孩子们唱着歌上学’,就记下来了。”他顿了顿,声音软下来,“昨天巡演结束,在酒店录的,加了点山里的风声——是助理去青芜镇录的环境音,你听听,像不像现在的风?”
录音笔里的歌声还在继续,他的嗓音带着特有的温润,把80年代的风、杨树叶的沙沙声、孩子们的笑声都揉进了旋律里。
叶笙忽然想起他在演唱会唱《故城》时,大屏幕上放的是青芜镇的航拍镜头——那是他特意让助理去拍的素材,说要让更多人知道这个故事。
当时台下有观众问“这是哪里”,他笑着说“是一个有位了不起的女士,用一辈子盖了间教室的地方”。
“她不会遗憾的。”温逸潇关掉录音笔,声音轻轻的,“你看那间教室,梁是老木匠凿的,砖是镇民们烧的,连窗户上的玻璃,都是孩子们捡的汽水瓶熔的。她要的从来不是一间屋子,是让那片山坳里一直有读书声。”
他指向操场边的旗杆,“道具组说,等拍完戏,这旗杆就留给村里的小学,再把教室好好修修,真的给孩子们用。”
叶笙低头看着搪瓷缸,忽然发现缸底刻着个小小的“潇”字,是他的名字。
她想起林晚秋藏在枕头下的那张照片,是她和丈夫的结婚照,照片边角都磨卷了,背面用铅笔写着“长相思”。
拍戏时,她总把这张照片揣在兜里,杀青前一天,她把照片轻轻放在了林晚秋的“枕头”下,附了张纸条:“你等的人,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走吧。”温逸潇牵起她的手,往村口走。他的手指修长,指腹因为常年弹吉他带着薄薄的茧,握住她时却格外温柔。“带你去个地方。”
车子开出山坳时,叶笙才发现他换了条路。
不是回市区的方向,而是往山顶开。
半山腰的观景台亮着灯,他停下车,从后备箱拖出个折叠桌,摆上保温桶和两个玻璃杯。
后备箱里还有把吉他,琴套上印着他的签名,是去年巡演时的限量款。
“杀青宴的菜太油,知道你不爱吃。”他打开保温桶,里面是松茸鸡汤,香气混着山风漫开来,“我让阿姨炖了四个钟头,放了你喜欢的竹荪。”他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拿出个小碟子,倒上醋,“知道你喝鸡汤爱蘸醋,特意带的镇江香醋。”
叶笙捧着汤碗,看着山下的青芜镇渐渐亮起灯火。
道具组的灯还亮着,像撒在地上的星星。
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开机仪式那天,温逸潇作为特邀嘉宾来唱主题曲,站在临时搭的舞台上,对着满场工作人员说:“希望大家多照顾叶笙,她演的这个角色,是会让人心疼的。”那天他唱了首老歌,80年代的调子,唱到“岁月长,衣裳薄”时,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对了,”温逸潇忽然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个东西,用红丝绒盒子装着,“给你的杀青礼物。”
是个银质的书签,刻着片小小的杨树叶,脉络清晰,像真的叶子被拓印上去的。
背面刻着“1983.10.25”——那是林晚秋丈夫的忌日,也是新教室破土动工的日子。
“我问过编剧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她说林晚秋后来每年这天,都会去教室门口种棵杨树。等我们下次来,说不定能看到成排的杨树了。”
叶笙的眼泪忽然就下来了。
不是为林晚秋的苦,是为她的韧。那个在80年代的寒风里,用瘦弱肩膀扛起一群孩子未来的女人,原来早就把希望种进了土里。
她想起拍种树那场戏,林晚秋用锄头挖坑时,因为太用力,虎口磨出了血,叶笙当时没用护具,真的磨破了皮,温逸潇知道后,第二天就送来了药膏,还笨手笨脚地帮她涂,说“下次不许这么拼了”。
“温逸潇,”她哽咽着说,“我们明年秋天来看看吧,看看这里的杨树是不是真的长得很高了。”
温逸潇伸手帮她擦眼泪,指尖带着吉他弦的温度:“好啊。到时候我把那首歌弹给你听,就坐在教室门口的杨树下。再带把吉他,让孩子们跟着一起唱。”他顿了顿,忽然笑了,“说不定还能录个现场版,当成电影的推广曲。”
山风吹过,带来远处的虫鸣。
叶笙低头喝了口汤,鲜得舌尖发麻。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林晚秋会永远留在1983年的青芜镇,留在那间飘着读书声的教室里,而她要带着这份温热,继续往前走了。
温逸潇忽然拿起手机,点开录音功能:“来,跟林晚秋告个别。”
叶笙深吸一口气,对着手机轻声说:“林晚秋,再见啦。你的教室,我们替你守着。你的孩子们,会好好长大的。”
说完这句话,她感觉心里某个沉甸甸的东西忽然落了地。
温逸潇关掉录音,把手机塞给她:“存着吧,等下次来,放给杨树听。”
车子下山时,叶笙靠在车窗上,看着青芜镇的灯火越来越远。
温逸潇打开车载音响,放起了那首写给林晚秋的歌。他的声音在车厢里流淌,混着发动机的低鸣,像80年代的风,温柔地裹住了整个世界。
“青砖墙上爬满藤”
“黑板字儿亮晶晶……”
叶笙闭上眼睛,嘴角慢慢扬起。
她好像看见林晚秋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进跑出,手里攥着丈夫的木工刨子,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回到市区的公寓时,已经是深夜。
温逸潇帮她把行李搬上楼,又去厨房给她热了杯牛奶,才离开。
叶笙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忽然想做点什么。
她打开手机,翻出相册里存的照片——有她穿着粗布褂子站在土坯教室前的侧影,有那本写满数字的剧本,还有温逸潇在片场给她拍的、她啃着红薯笑的样子。
她点开微博,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
“杀青快乐,我的林晚秋。
三个月前,我第一次在剧本里遇见你,为你掉了第一滴泪——在看到你把丈夫的抚恤金全换成钢筋时。
后来,我跟着你去砖窑厂搬砖,去山里采草药,在煤油灯下算那笔永远凑不够的钱。我学着你的样子低头走路,学着你的语气说‘会好的’,学着你把眼泪憋回去,只在没人时对着老槐树偷偷掉。
他们说你太苦了,守着间漏雨的教室,守着一群不是自己的孩子,守着一个回不来的人。可我知道,你心里是亮的。你看着孩子们在夯土地上写字时,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你摸着新教室的木梁时,指尖的温度能焐热整座山坳。
今天,我把你留在了1983年的青芜镇。那里的杨树该发芽了,新教室的玻璃该擦干净了,孩子们的读书声该飘过山岗了。
你说‘等教室盖好了,就教孩子们唱你最喜欢的歌’,现在有人为你写了首歌,下次我唱给你听啊。
再见啦,我的晚秋。
愿你那里,岁岁有今朝,年年有新芽。
#电影青芜镇杀青# #林晚秋再见#”
发完微博,她把手机放在桌上,拿起那枚银质书签,夹进了那本写满数字的剧本里。
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1983.10.25”那行字上,像落了片温柔的杨树叶。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温逸潇发来的消息:“看到你的微博了。她会看到的。”
叶笙笑着回复:“嗯,她一定在看。”
放下手机,她躺在床上,听着远处传来的车鸣声,渐渐睡着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青芜镇,看见林晚秋站在杨树下,对着她挥手。这一次,她没有哭,只是笑着挥了挥手。
青芜镇的杨树叶还在落,但总有新的绿意,在土里悄悄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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