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月

　　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李逢月一直衣不解带地守在尹陌身边，喂她喝药，输送内力，帮她擦拭身子，连睡觉时也是趴在床头牵着她的手，生怕哪一天那手就不再温热。

　　尹陌迷迷糊糊间好像做了很多噩梦，时不时发出喃喃的呼喊，卸去了之前所有看似强大的伪装。

　　李逢月从她这些呢喃中，才知道她这些年受了多少苦，回想起之前和她的相遇，心中亦是愁肠百转。

　　若她只是尹陌，自己可以一辈子留在她身边，可她偏偏是暗影阁的人，她们的身份注定要站在对立面，只怕等她病好之后，便是二人离别之时。

　　三天过后，她见尹陌呼吸平缓，便叫了解道春过来，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解道春替尹陌把完脉后，眉头一松：“她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这次算是挺过去了。只是一个月后若还是没有解药，即使是我，也再无回天之术。你如果想保住她的性命，还是放她离开，让她回到暗影阁，找容五要解药。

　　至于解蛊的办法，我目前虽还没有头绪，但这些日子会放在心上，只可惜我师父早已失踪，不然有她在，或许能想到其他的办法。”

　　李逢月对她谢道：“解神医愿意帮忙，就已经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解道春摆摆手道：“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想管她。暗影阁的人各个心狠手辣，坏事做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也不知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她这么死心塌地。就算她之前对你再好，也是为了完成任务，你就一点都不恨她？”

　　李逢月听到这话，叹了口气道：“自然是恨，恨她欺我骗我瞒我，可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又无法袖手旁观，她救过我多次，这次就当还她的恩情，从此以后，我会与她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解道春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月，你还年轻，以后会遇见很多人，很多事，不要为了一个人搭上自己的一生。这几天李兄一直在找你，你也该回去了。”

　　李逢月点点头：“还请神医替我照看好她，我会向父亲禀明一切，到时候自会放她离开。”

　　“好，去吧。”

　　李逢月朝她行了一礼，随即打开听雪小苑的大门，还没走多远，便遇见了几个夜雨卫。

　　侍卫们久寻她不得，此时却忽然瞧见她自个出现，都不太敢相信，抹了抹眼睛后，见真的是她，不由喜道：“小姐，你可算出现了，这几天庄主找您都快找疯了，我们都以为您……”

　　夜雨卫们想起之前庄中关于“小姐与暗影阁杀手勾结私逃”的传闻，只觉不大好说，所以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道：“庄主现在就在夜雨楼，正等着您回去呢。”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见他。这几天是我连累了你们，日后会给予补偿。”李逢月对他们道。

　　夜雨卫们听到这话，顿时眉开眼笑：“哪里的话，能为小姐效劳，是我们的荣幸。以后谁要是再乱嚼舌根，我们一定打烂他的嘴。”

　　“嚼什么舌根？”李逢月有些疑惑。

　　“呃……这个……“几人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有人说您和暗影阁勾结，还窝藏杀手崔命之类的，但我们知道您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所以都帮您狠狠地骂了回去，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李逢月听到这话，微微皱眉，她这一次救下尹陌，确实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但既然做出了选择，她就已经想到了要承担的后果，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他们点点头，接着便往夜雨楼走去。

　　在这一路上，庄中的人见到她后，看上去虽然都算恭敬，但不乏在背后悄悄指指点点之辈。李逢月听到那些低声议论，表面虽不在意，却还是受了些影响，心情比之前更沉重了些。

　　走过一处走廊时，她忽然闻到一阵浓烈的香气，只觉有人自背后捂住了她的鼻子，想要将她迷晕。李逢月本想反抗，但见一旁的水面倒映出挟持者的模样，却又停住了动作，原来这人正是屡屡让她吃醋的那位周姑娘。

　　她来这里，必然是为了尹陌，既如此，倒不如顺了她的意，看看她到底想做什么。

　　李逢月装作被香味迷晕，周厌自背后抱住她，将她往一旁的房间带去，之后又用绳子捆住了她的手脚，这才拿出解药放在她鼻间，李逢月闻到那股刺鼻的味道，又装作毫不知情地醒了过来。

　　“呵，李小姐，好久不见啊。”周厌此时看她的眼神已没了之前的调戏之意，对她冷笑道。

　　“周七，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

　　“周七？呵，你还装什么，崔命的身份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周厌拿出一把小刀，对她逼问道。

　　“你也知道她是崔命，你莫非也是暗影阁的人？”李逢月想起之前她说过，她跟尹陌是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

　　“没错，我就是暗影阁的四大天字杀手之一，死人香师周厌，李逢月，十三现在在哪里？你是不是把她杀了？”周厌冷冷地看着她道。

　　“原来你就是周厌，尹陌，你究竟还有多少骗我的事。是，我就是把她杀了，你又能如何？你们暗影阁的人，向来冷血无情，难道还会管同伴的死活？”李逢月也冷笑道。

　　“你……你居然敢……杀了她！她对你那么好，你为何要杀她？”周厌听说尹陌已死，顿时激动起来。

　　“对我好？她对我好，难道不是因为要获取我的信任，得到紫罗羯？你们暗影阁的人不是最擅长用这些手段吗？故意接近，假意温柔，然后，再给人致命一刀，江湖上不知多少豪杰就这样死在了你们手里，我为何不能杀她？”

　　“你……你如果这样说我，我没有话说，但十三她从未用过这样的手段。你也知道，鬼刀崔命靠的是她手里那两把鬼刀，凭的是真本事，更何况她这个人向来骄傲，从不屑于此道。她若不杀别人，别人就要来杀她，在这江湖之中，谁都是身不由己，你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又有什么资格来评判她。

　　她对你的所作所为，全都是真心。那次我告诉了她很多法子讨你欢心，从你那里偷走宝库钥匙，可她一个都没选，自己去跟素心斋的点心师傅学做了几天几夜的点心，这种笨法子我可不会用，也只有她这种木头想得出来。

　　上次她跟你跳了悬崖，我也以为她早就死了，却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她说那次存了必死之心，是为还你恩情，跟暗影阁没有半点关系。李逢月，你根本就不配她这么对你。既然你杀了她，那我也杀了你，为她报仇！”

　　周厌说完，拿起手中的刀就要朝她的脖子抹去，未想却被李逢月硬生生捏住，顿时惊道：“你……你怎么还能使用内力？你没有中我的迷香？”

　　“是，我知道是你，但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所以将计就计，被你绑了来。周厌，我没有杀她，她还活着。刚刚那番话，是我故意试探你的。”

　　“什么？她当真没死？那她现在在哪儿？”

　　“听雪小苑，我让解神医代为照看她。”

　　周厌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你这么在乎她，难道当真喜欢她？”李逢月看着她道。

　　“我也不知道，她从小就对我冷冰冰的，每次跟我见面都不对付，我以为，自己是很讨厌她的，她讨厌什么，我偏要做什么，她一心一意练刀，我就故意装作吊儿郎当的样子，惹她生气。
　　可后来又觉得，她若是稍微顺着我一些，能像对你这样对我好，那或许，我会早些认清自己，刚刚听到你说她死了，我才知道，十三于我而言，其实早就不同了。”

　　死人香师周厌在江湖上一向以情场高手著称，又因喜穿红衣，故有“红衣魅魔”之称。李逢月没想到，这样的人却会说出这么一番含蓄又深情的话，不禁又想，一个人到底如何，是不是要真正看过才知道，拥有江湖恶名的人，或许未必都是坏人。

　　“不过，就算她这次没死，只怕回去也难逃一死。”周厌想到暗影阁的残酷，不禁叹道。

　　“为什么？”

　　“暗影阁的规矩，杀手若是没有完成任务，死的便是自己。十三这次没有拿到紫罗羯，回去之后只怕要被容五责罚，虽然她是暗影阁最好的杀手，但容五这个人从来不把我们的命当命，也不知会如何对她。”

　　李逢月听到竟是这样，心中也不禁一紧，想了想道：“那我把紫罗羯给她，她回去之后，是否可以保住一命？”

　　“你……你真的愿意把紫罗羯给她？”周厌有些惊讶，如此疗伤圣药，得之便相当于多了一条命，李逢月竟然愿意拱手相送。

　　“是。尹陌现在就在解道春的听雪小苑，你先去那边，我拿到紫罗羯之后，便会将它交给尹陌，到时候你带她离开。”

　　“好。”

　　李逢月交待完后，便往百宝窟的方向走去。上次尹陌在这里没找到紫罗羯，实际是因为那三扇小门是对敌人的迷惑，一般的人都会以为那里才藏着真正的宝物，一旦开启就会牵动千铃阵，整个书剑山庄都会马上知晓此地有人盗宝，真正的紫罗羯反而放在一堆不起眼的药物之中。

　　她拿到紫罗羯后，急忙赶到听雪小苑，安排周厌和尹陌从后山的暗道离开，可就在她们来到后山时，李天南也带着四大护法还有一众夜雨卫赶了过来。

　　“月儿，你终于回来了，她是不是就是崔命，你这是要做什么？”李天南这几天因为李逢月的失踪，吃不好也睡不好，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此时终于看到了李逢月，心中顿时一宽，可见她这样子，竟是要放贼人离开。

　　莫非之前虎鹤双师所言是真的？她真的跟暗影阁的人有所勾结？李天南心中疑惑不已。

　　“爹，女儿自知铸下大错，可这一次，还请您允许我自作主张，还了尹陌的恩情，让我从此心安，日后你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绝不推辞。”李逢月对他道。

　　“尹陌？她是尹陌？”李天南此时朝那红衣女子背上的人仔细看去，发现还真是之前对李逢月有救命之恩的尹陌。

　　“是，她是崔命，也是尹陌，我必须救她。”

　　“可……你救了暗影阁的人，要将书剑山庄置于何地？日后别人会如何看你，月儿，你自幼就是世家千金，名门楷模，若是沾上这个污点，就一辈子洗不掉了。”

　　“于我而言，她的性命比我的名声更重要，这是我一人所为，父亲要如何罚我，我都认了，可今天，我一定要让她离开这里。”

　　“你……月儿，你还年轻，不要犯糊涂，你若现在回头，把崔命交出来，一切都还来得及。来人，小姐被崔命蛊惑，已经神志不清，给我将崔命拿下！”李天南虽知尹陌对李逢月有恩，可在他眼中，终究是书剑山庄的声名更重要。

　　他一声令下后，四大护法纷纷上前，对周厌和尹陌动手，李逢月见状，只好拔出了碧落银河，一剑荡开了四人，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月儿！你当真是疯了不成，竟然为了暗影阁的杀手，跟自己人动手，你可知此举会让多少人寒心，你莫不是被她下了蛊，连对错都不分了。”李天南道。

　　李逢月没有回答，却依旧站在尹陌面前，拔剑与众人相对。

　　尹陌经过刚刚这一动，心神激荡，一下醒了过来，见李逢月站在自己面前拿着碧落银河，对面是李天南和四大护法，不由一怔，李逢月为了她，竟站在了书剑山庄的对立面。

　　“父亲，我只是想救她一人之命，并没有忘记除掉暗影阁之心。您教过我，做人要知恩图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方是江湖本色，尹陌救过我多次，我只是想救她这一次，还请您准许。”李逢月道对李天南道。

　　“李逢月，你不必为了我，污了自己的名声，本就是我对不起你，你若把我交出去，我不会怪你的。”尹陌不愿让她为难，于是说道。

　　李逢月听见她说话，回头见她已经醒了过来，顿时鼻中一酸，可又硬生生忍住，对她道：“我并非是为了你，是为了让我自己心安，从前你对我的种种，无论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如今我都已经还清，从此以后，你我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你……你当真这么想？你已经恨透了我，是吗？”尹陌听到她这话，心中顿时一疼，问道。

　　“是，你若再不走，我便一剑杀了你，下次见面，也绝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那我如你所愿，周厌，我们走。”尹陌最后看了一眼李逢月，走入了那暗道之中。

　　李逢月见她走入暗道，心中顿时一松，按动机关，关上了暗道的门。这暗道是她自己修建的，可以直接通往山下，除她之外无人知晓，门上的机关除她之外，这书剑山庄只怕也无人能开，尹陌既然进了这里，应该就可以离开了。

　　而这几日的疲惫与奔劳，也终于在这刻放松下来，她一时撑不住，终究是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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