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答案

　　体检中心的消毒水味道浓得呛鼻。许祈排在“外科检查”的队伍里，指尖无意识抠着体检表边缘，纸张发出细碎的嘶啦声。

　　“下一个，许祈。”

　　白帘子唰地拉开。穿白大褂的医生推了推眼镜，示意他站上体重秤。电子屏红光闪烁：68.4kg。

　　“身高186。”医生记录着，“偏瘦啊。”

　　许祈盯着帘子缝隙里漏出的走廊灯光。远处传来蔚然回答内科问询的声音，平静得像在陈述物理公式：“没有过敏史。家族遗传......不清楚。”

　　“脱外套。”医生笔尖敲敲板夹，“衬衫也脱。”

　　纽扣解到第三颗时停顿了一下。许祈瞥见帘子下端蔚然的球鞋尖，正停在隔断外两米处。他快速扯下衬衫扔到凳子上，皮肤激起细小的战栗。

　　医生冰凉的听诊器贴上后背。许祈猛地绷紧肩胛骨，像被烫到。

　　“放松。”医生皱眉，“转身。”

　　背后的疤痕暴露在冷白灯光下。从肩胛骨延伸到腰际，像道褪色的闪电。医生动作顿了顿：“旧伤？”

　　“嗯。”许祈盯着墙上的人体解剖图，“小时候......摔的。”

　　听诊器移向脊椎。金属触感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帘子外传来纸张翻动的声响——蔚然应该还在填问卷。

　　“吸气。”医生手指按压他肋骨下方，“这里疼吗？” “不疼。”

　　指尖移到侧腰旧伤处。许祈突然吸气，医生立刻停手：“这处敏感？” “嗯。”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碰着......有点麻。”

　　帘子外的脚步声忽然远了。许祈盯着蔚然球鞋消失的方向，喉结动了动。

　　检查结束时衬衫已经被汗浸湿后背。许祈系扣子的手指有点抖，第三颗扣子老是滑出扣眼。

　　帘子突然被掀开一角。蔚然站在外面，手里拿着两瓶矿泉水：“好了？”

　　医生笑着递回体检表：“没事，就是太瘦。多吃点啊小伙子。”

　　走廊挤满了排队的学生。许祈拧瓶盖拧了半天，蔚然自然地接过去拧开再递回来。冰水流过喉咙，冲淡了消毒水的味道。

　　“你查这么快？”许祈用瓶身冰脸颊。
　　“常规项目。”蔚然目光扫过他微湿的额发，“紧张？”
　　“谁紧张了！”声音拔高得有点突兀。

　　放射科排在走廊尽头。

　　许祈盯着“辐射危险”的黄色标志，脚步越来越慢。

　　“X光室”的金属门闭合时发出沉闷的声响。技师指着仪器平台：“站上去，胸口贴板。”

　　冰冷的金属板激得他微微一颤。技师调整着他的手臂姿势：“转身......对，侧身贴紧。”

　　透过观察窗，能看见蔚然坐在等候区的侧影。

　　他正低头看体检手册，睫毛在眼下投出安静的阴影。

　　“深呼吸——憋住。”

　　仪器发出轻微的嗡鸣。

　　许祈突然想起很多事：初三那次车祸后拍的CT，母亲在观察窗外捂嘴哭的样子，父亲盯着X光片时紧绷的下颌线。

　　“好了。”技师打开门，“下一个！”

　　蔚然起身时与他擦肩而过。

　　很轻的触碰，手肘蹭过他的手背，留下转瞬即逝的温度。

　　所有项目结束时已是正午。

　　学生们挤在走廊里交换体检表，像在比对某种人生成绩单。

　　段宏深炫耀着5.0的视力表，苏满旭哀嚎着超重的体重数字。

　　许祈蹲在树荫下核对表格，突然“咦”了一声：“这页怎么没签字？”

　　蔚然接过表格。

　　外科检查那页，医生签名栏确实空白着。

　　“可能漏了。”他站起身，“我去补签。”

　　许祈跟着跳起来：“一起！”

　　外科诊室已经空了大半。

　　年轻医生正在收拾器械，看见他们愣了一下：“怎么了？”

　　“医生，这里忘了签名。”蔚然递过表格。

　　医生接过笔唰唰签字，突然抬头看向许祈：“对了，你背后那个旧伤......”

　　许祈僵在原地。

　　“虽然愈合了，但神经敏感度偏高。”医生写着注意事项，“平时注意保暖，别受凉。”

　　蔚然的视线落在他后背上。

　　隔着衬衫布料，那道疤痕突然灼热起来。

　　回程公交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许祈靠窗坐着，额头抵着冰凉的玻璃。

　　蔚然站在他座位旁，随着车厢晃动微微摇晃。

　　“那个伤。”蔚然突然开口，“是车祸？”

　　许祈盯着窗外流动的树影：“嗯。”

　　“初三那次？”

　　“......你怎么知道？”

　　公交车碾过减速带，剧烈颠簸了一下。

　　蔚然伸手扶住他座椅靠背，小臂擦过他耳际。

　　“校刊登过。”声音很近地落在头顶，“‘许祈同学因伤缺席物理竞赛’。”

　　许祈愣愣地抬头。

　　蔚然的表情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但扶在椅背上的指节微微发白。

　　“其实没事了。”他扯出个笑，“就是阴雨天有点痒。”

　　“像天气预报？”蔚然说。

　　“喂！”

　　下车时夕阳正好。许祈蹦着去踩蔚然的影子，故意把体检表甩得哗啦响。

　　“喂，”他突然转身倒退着走，“你体检结果完美吧？”

　　“嗯。”

　　“我就知道！”许祈挥舞着表格，“身高体重肺活量——全是优秀！”

　　蔚然突然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他挥舞的表格上：“你怎么知道我肺活量优秀？”

　　许祈的手僵在半空。体检表在风里哗啦翻动，露出墨迹未干的各项指标。

　　“......猜的！”他猛地合上表格，“学霸不都这样嘛！”

　　便利店灯光温暖得像某种赦免。

　　槿姨看着两份体检表笑弯了眼：“都是健康孩子！”

　　许祈抢过蔚然的表格凑到灯下看：“等等......你视力怎么才4.9？”

　　“偶尔熬夜。”蔚然拿回表格。

　　“骗人！你明明十点就睡！”

　　冰镇可乐罐贴上许祈后颈，激得他跳起来。

　　蔚然收回手：“漏了一项。”

　　“啥？”

　　“这里。”指尖轻点他体检表边缘，“心理评估没做。”

　　许祈盯着表格底部的小字：“‘建议进一步评估’？这什么鬼？”

　　“压力测试。”蔚然拧开瓶盖，“下次我陪你。”

　　路灯次第亮起时，他们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高脚凳上。

　　许祈晃着腿看体检报告，突然笑出声：“段宏深这小子......居然写暗恋对象是英语老师！”

　　蔚然拿过报告看了一眼：“笔迹是苏满旭的。”

　　“卧槽？他俩换表了？”

　　晚风卷着梧桐叶打旋。许祈忽然安静下来，手指摩挲着报告纸边缘。

　　“其实......”他轻声说，“车祸那时候挺怕的。” 蔚然转可乐罐的动作停了。

　　“怕再也不能打球，怕考不上高中，怕......”许祈扯了扯嘴角，“反正一堆傻事。”

　　便利店的光晕染开夜色。蔚然看着易拉罐上的水珠：

　　“现在呢？”

　　“现在？”许祈突然蹦下高脚凳，“现在能跑能跳还能揍你！”

　　追逐战惊起了栖息的麻雀。

　　蔚然被他勾着脖子晃悠，体检表散落一地。

　　月光把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像皮影戏里纠缠的角色。

　　也许体检真正检查的不是身体，是那些藏在疤痕下的记忆，是欲言又止的关切，是借着打闹说出口的“我陪你”。

　　就像此刻，月光如水，报告纸散落，而青春在心跳声里震耳欲聋。

　　许祈最后瘫在长椅上喘气：“喂......你真陪我做心理评估？”

　　“嗯。”

　　“万一查出有问题呢？” 蔚然捡起散落的体检表，在心理评估那栏画了个星星。

　　“那就治。”他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