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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起逃走吧
用不着谁来提醒,英粲一直很清楚,婴齐是自己的姐姐,但叫不叫姐还是由自己决定。
赵剑铮曾经告诉过英粲,她的名字是足岁之后才给的,在那之前一直以为她的亲母会来找,固未给名。
一年之后,赵剑铮才将她收做义女。英粲被捡时,尚未足月,比婴齐小上半年。两人相遇后,同吃同睡同玩乐。
那时在乡下僻远处,街邻多的是同邻玩伴,赵剑铮没有买陪着玩闹的丫头回来。
那几年对赵剑铮而言,过得实艰苦。但对于两个孩子而言,却很快活。不被规矩拘束,两个人全玩儿了遍。
今日摸虾爬树,明日山坡打滚,衣裳穿洗上半年没有不破的,她们不分彼此。
许是英粲父母带有游牧民族的血统,自小便比婴齐高大。旁人知道的,会打趣两句,不知道的,只当英粲是姐姐。
周氏不喜活泼的孩子,对她们二人从没什么好脸色。但又需要赵家出力,也不曾斥责打骂过。婴齐记忆中没有得到过他的关爱,英粲自不必多说。
多时,周氏把英粲当做仆人看待,多次叹她年岁极小,做不了任何活计。
乡下五年,英粲并不觉得苦闷。到了京中,她才发觉自己不被人待见,为了她,婴齐多次顶撞周氏,一并连院里指使英粲的人也骂了。
英粲从有名字开始,一直都叫的赵旌,从未用过周姓。周家的人不把她当小姐待,只当做婴齐的贴身丫头。
往常只要婴齐不在,总有人责备她。一则她不会什么活儿,二则婴齐与其他姑娘相比,简直是粗鄙不堪。
初时,周家只是说她几句,因婴齐多次据理力争将她护在身后,便有人按着英粲打。
婴齐也只是个孩子,并不十分有头脑,只会学他们的样子,拿着大棒打那群婆子。她人小个头矮,有次没拿稳大棒,竟将周氏一起打了。周氏发怒,按住她亲打了二十个板子。
婴齐在床上趴了两个月,疼痛才散。那日,两个不大的脑瓜凑在一起终于想明白,只要婴齐假装顺从,英粲就可相安无事。
后来英粲读了书,能说会道回想这往事,笑说:"这叫挟天子以令诸侯。"
婴齐想半日未有反驳之词,但就是觉得哪儿不对。
婴齐被打后,果真听话懂事。周氏甚为满意,但在她们二人间养成了拿捏人的恶习。例如,若婴齐有一事未能让他满意,他便会叫过英粲,当着婴齐的面,让人打她。
凡婴齐眼里有怨怼与不服,掌掴就不停。
婴齐彻底改了所有不让周氏满意的缺点,整日间低眉顺眼,指东不往西。
再过不久,她被周氏送去学里,英粲于几月后成了婴齐的书仆。
婴齐只当她是姊妹,宁愿饥渴也不要她服侍。院里丫头婆子都少,婴齐只好事事亲为,顺带把英粲那份也做了。
府中的公子小姐,连用饭都有两个丫头侍候。独婴齐这边,从来都只有她们两个人自己用。
自上学开始,婴齐就没了许多心思。日里学了东西回来,晚时用了饭,教英粲一遍。两人又互相照顾梳洗,没心思想那些有的没的。
若赵剑铮在,她二人还有心事宣泄处。但周氏不允她们多见面,把她们挪出了赵剑铮的院子,由府上的人照管着。
下人知道周氏厌弃赵剑铮,对待婴齐便不上心。
两个人互相倾诉,小小的两个,拥有的烦恼已快超过了她们的认知。每次打定主意,给赵剑铮请安时要将心事说出口,但到了那日,二人心照不宣的隐下,只说自己好。
赵剑铮并不是蠢人。英粲的"娘子"成了"给您请安"。婴齐的"娘"成了"请母亲的安"。绝不可能是孩子懂事了,而是被规训了。她又同周氏闹了一场,此后更不受待见。
学里教了词:逃。
婴齐脑中有根筋紧了一下,回到家,拉住英粲念道:"阿粲,我们应当从这里逃出去。离开困住我们的,不利于我们成长的环境。我们要逃离,要脱离,逃吧。"
英粲一点就通,但她考虑的比婴齐多的多。对学的词也是,婴齐天生笨脑,她并不懂学问。从她们的行为长相就能清楚,会有人问英粲读过几年书,但不会有人对婴齐对费这个话。
婴齐没长个聪明样,若她说自己没读书开智,还能惹别人一个可怜心。但她若敢说自己上过学,那么他人便会可怜起她交出去的学费打了水漂。
英粲只两句话,便让婴齐忘了逃:"逃去哪里?谁来管我们吃喝,我们哪里有钱?"
婴齐十分肯听她的话,脑中便记住了,要逃得有钱。城中无山无海,连可攀爬大树都无。婴齐年纪越大越嫌逼仄,她虽然不再提逃,但从未忘记逃。每月的零用,全攒了下来。
因她学问不佳,频繁被学里的女学生瞧不起。甚至于一日,有几位同伴的女学生,将她围拥住,怒骂她是头无脑的蠢驴。
她的眼睛被比作是猪的鼻孔,耳朵被比作厨房揉搓的面团,脑子是则是杀猪时冒出的油脂。
人数太多,辱骂的话她记不太清,也不是都能理解,只知道一事,她们讨厌自己。婴齐原先坐着的,手里的书本被人抢了过去,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褡裢也被剪刀绞断了背带,起身要夺,被人推搡倒在地上。起起倒到,不知是多少次,她们下手越来越重,婴齐不敢再起来。因为胳膊摔得痛了,她红着眼睛,恐惧的看着她们的面孔。
大叫,大笑,大骂,止不尽的涌向自己,婴齐又想到那个字:逃。
距下学的时辰已过去一刻钟,婴齐缩在她们中间,吓得不知所措。一圈的人,围着自己,她只看到了衣裙、玉佩、香囊与绣鞋,除了这些,再看不到别的东西。
忽然之间,拥挤的衣裙裂开一条缝,英粲的身影现出。
"你们这群臭屎,十几个的围着我们婴齐想做什么!真是好不要脸,撕了她的书,绞了她的包,弄花她的脸,想让她伤心是不是!都给我滚,否则我就要你们死!"
她们都是官家小姐,被辱骂后纷纷上来动手。英粲挨了一拳又一拳,手脚不得空,连牙齿都用上了,只将婴齐紧紧护在身后。
终究不敌人多,英粲败下阵来,被推到在地。婴齐从桌上拿过镇尺捏在手中,冲向打英粲的人。
用脚踢踩英粲腹部那人,口中不停的喊着"贱婢","玩意儿"等词。直到额头被婴齐猛砸,发出惨叫,对英粲的言语辱骂才停止,
众人看到婴齐手上的血,尖叫着跑了。
婴齐始终冷静不下来,照着那人的脸面狠狠打了数下。英粲忙抢过镇尺丢下,两人扔下一切东西,朝大门跑去。
知事已无法挽回,对英粲道:"阿粲,我们逃走吧。"
英粲擦去她手上的血,拉着她跑去码头:"我们去禹杭,我记得船在哪里坐。我们今天就逃,不管钱不钱的了。我去偷也好,去骗也好,亦或是求是抢也好,总不会死的。"
婴齐流着泪,英粲轻轻用手背替她揩去,安慰道:"没事,不是你的错,是她们先打的你。"
她们手拉手,迎着风跑向码头,却在中途被周家的人拦住了。赵剑铮知道婴齐英粲打伤人的消息心急如焚,料到她们被欺辱得惨。
虽然婴齐有一些腿脚功夫,但她从不肯对女孩子动手,一定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两人刚到家,赵剑铮疾步冲上来,将她们仔细看过才撒手。还不及她问,周氏便命人将她们扔到柴房关起来。
赵剑铮止住人:"老爷也该问清楚事由再处置,她们只是孩子。"
周氏冷声道:"都怪你做母亲的不会教养,把张家的女公子脸都打烂了,一辈子就这么毁了。其余几位女公子也受了伤!"
赵剑铮嘲道:"真有意思,怎么偏是我的两个孩子被打,其中缘由不必再说,定是她们一团人欺负了我的孩子们在先。难不成我的两个孩子疯了,追着她们乱咬?"
周氏岂会听她劝讲,扭手将婴齐从赵剑铮背后拖拽出,就要掷在地上:"倒不如我今日摔死这孽女,免你这畜生再生事端。"
婴齐被举在空中,伸手蹬腿胡乱挣扎。英粲则作势要接住婴齐,眼睛望着婴齐的身体眨眼也不敢,生怕没接住。
周氏嫌她碍眼得很,抬脚踹上她肚子。赵剑铮喝道:"老爷也该放尊重些,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周氏朝英粲狠狠将婴齐掷下,英粲支撑起身体接住婴齐,两人抱在一团滚在地上。
抬眼时看到周氏一耳光打在赵剑铮脸上:"做夫君的应该先管教你,待你会做母亲,再去管教孩子。"
赵剑铮看在孩子们的面上,受了一掌,如往常那样便要下跪。
婴齐怒火中烧,拎圆了拳头。踩着花坛借力,跳上周氏的背,张嘴朝他脖子咬去。
两只手抓着他耳朵头发下死力拉扯,周氏爆出惨叫,拿过奴仆中的棍棒,朝后背打去。英粲搬出花桌旁的杌子,砸向周氏的脚。上下两头都有人,周氏一时之间脱不得身。
家丁七手八脚,将她们扒开。周氏气红了眼,道:"今日我非杀了你不可!"
婴齐吐出口里的血,张嘴大笑大叫:"你再敢打我娘一下试试!我要加倍奉还给你!今日我死之后,定会从冥界过来索你的命!我下辈子还托生成你的儿女,我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挫你的骨,撒着你的骨灰玩儿!"
赵剑铮本不欲反抗,只想就此糊里糊涂的过下去,多次挨打都忍了,见婴齐两人奋不顾身为自己出头,又想到往日多番的身不由己,也生了反抗的心思。
英粲也在叫骂:"我去见到了阎王爷,要告你的状!你打了娘子,日后油锅里就多被小鬼炸,我就算是死也不投胎,我要看着你受罪生生世世!"
两人朝周氏吐唾沫,彼此看着,疯疯癫癫又笑又哭。
赵剑铮道:"你既不喜我们,那就和离!丘阿归你,这两个孩子归我。"
周氏听完,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先稳住了赵剑铮。好在一年以后她们成功逃离周家。
英粲同婴齐一般,只去过禹杭一次。今日又上了这船,胆怯却大于激动。婴齐武打长进了许多,但终究是个孩子,她们拌做男孩模样,缩在船舱中,拥在一处。
船每停一次,婴齐都会漏出十分讨好的笑,一遍一遍问周边人到了哪里。船停了十一次后,两人终于到了禹杭地界。
心里的担忧终于放下一截,紧握的双手已满是汗,但她们不敢分开,一刻也不敢。船上近十日,她们就连如厕都是一起进的茅厕。
回赵家的路,于两个孩子来说也是漫长。仅剩的一点钱。换了半张饼,一人一口吃得干干净净,又捧着手舔上面的残渣。衣襟上掉落的饼渣,也全捻起来吃了。
问了一路,走了近五个时辰的人,终于到了门口。互相理过衣裳,两人步向台阶,朝门仆道:"我是婴齐。"
"我是英粲。"
两张脸一样灰扑扑的,四只眼里惊慌又带着喜悦。手紧紧相握,肩挨着肩。至此,她们是真的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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