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44 章
薄暮渐至,一处静谧宅院尘灰漫地,飘叶四旋。沉重木门往两侧推动,橙黄色衣摆挨过门槛,后头跟着几名侍从,两人分抬一袋麻袋,共有四袋。
“放到里间去。”太子低声道。
几人刻意从后门进,此地僻壤,与街市相隔两条街,斜方却有一条被柳枝遮盖的小径。只见柳枝经剑柄拂出小口,露显一双凌厉的眼睛。
梅倾秋毫无悬念阻杀了逃出来报信的人,她沿路出林,恰好到了宅院门前。看来此处就是他们平日接头的地点。
“既然太子在这……”
话音未落,梅倾秋双眼遭到一抹刺眼亮光的照射,她抬手挡在眼角处,透过指缝朝上看。光源出自茶楼二楼的包厢,剑刃撤下,立足窗前的人便是李秉昶。果然,他就埋伏在这。
梅倾秋钻进隔壁小巷,而后翻身上房,飞檐走壁,顷刻就出现在茶楼房顶。她足尖踏瓦,轻而快地翻越数房,到达李秉昶所在包厢,手抓房檐,倒翻进屋。
她解下面具,眼疾手快关紧窗,转身撞上一张朝自己不断逼近的脸庞。梅倾秋退无可退,单手后撑窗框。
“你受伤了?这是你的血?”李秉昶挨近她,盯着她自袖口染到手腕的血痕。
“不,这是别人的血。”
“那你脸怎么这么红?”
李秉昶说着抬手凑近,想探探是否发热,可他又马上反应过来自己的越界,故而指尖僵在半空。
四周气氛蓦地生变,见状梅倾秋从旁溜走,嘟囔道:“方才追得急。”
“没有受伤便好。”
李秉昶且不去追逐她的身影,垂手扶窗,用折扇推出一条窗缝,伏眼观察远处宅院的情况。现下只需要拖延时间就可以了。
片刻后他回首看用酒擦拭血迹的梅倾秋,询问地下城的情况。梅倾秋如实相告,忽而想起什么又卡停,思忖道:“但密室的位置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地下城很大,密室却在最里最角落的地方,起初我以为是诵经声音太吵。”梅倾秋走到窗边,俯瞰远处层层相叠的山峦,在脑中摸索地下城的蜿蜒通道。“密室就设在那里。”
梅倾秋所指只有绿葱葱的树木,但穿过树林,往左不到五里路就是皇宫所在。二人当即明白了,太子为什么选这片森林凿暗道,又为什么将密室设在那里,原都是最接近皇位的地方,仅一山相隔。他当真是蓄谋已久,各种歪门邪术都用上了。
宅院门在他们眼皮底下推开,两名侍从守在木门两侧,太子还未出来。
李秉昶:“该我上场了。”
约莫半柱香时间后,太子才走出宅院,但不是从后门,而是正门。府门前已然候着一辆马车。
不等他走下台阶,远处传来的呼唤令他险些踩空。太子依声抬头,呼唤他的正是他的二弟,同时也是与他争夺皇位的襄王李秉昶。其只身一人,却足以让太子心神不宁。
“真巧,在宫外也能遇见大哥。”李秉昶下马走近他,边说边打量他身后的府邸。
太子抢先回答:“啊,这是傅骢的府邸,听闻他身体抱恙,这才前来看望。”
“原来如此,恰好我想与傅骢谈论关于傅雁的事。”
说罢,李秉昶与太子擦肩而过,但刚踏上台阶就被太子抓住胳膊。几名侍从甚至跳到他面前挡住去路,只是瞬即又被其狠戾的眼神吓退。
“大哥这是何意?”
“大夫叮嘱了,傅骢需要静养。”
“傅雁是他唯一的弟弟。若病症当真如此严重,我也好让傅雁回来照顾兄长不是。”
“话虽如此……”
“为家人分出半盏茶的时间总可以的吧。”
李秉昶不再多言,抽出被抓紧的胳膊走到木门前,斜睨旁边呆滞的侍从:“开门。”
侍从进退两难,悄悄抬眼看太子,满目怯意换来对方不耐烦的点头,他这才敢掏出钥匙开锁。
木门过于陈旧,轻微推动就会咿呀卡顿,空中依稀漂浮着细碎的尘灰屑,遍地灰土诉说着年月的沧桑。石阶爬满青苔,盆栽沦为虫房,此宅显然常年封闭,不能住人。何况是一个身患重病,需要静养的人。但李秉昶没有马上拆穿,反而一反常态,善解人意道:“傅骢也不雇几名家仆?”
太子心不在焉地附和对方,唯恐过度阻挠引起怀疑,只能心惊胆战地跟在后面,并让侍从侯在门外。
“谁也不能打扰!”
经此严令,给太子通风报信的人真被挡在了门外,这是从宫里溜出来的眼线。许骄松已经上奏皇帝。可侍从没见过这个样貌普通,衣着简陋的少年,权将其当作寻衅的乞讨者或骗子。
少年扯开嗓子大喊有急事相告!谨记太子命令的两人二话不说打了少年一顿,直到对方瘫倒在地,哆嗦着说:“我走,我走。”
少年一瘸一拐地钻进小巷,想绕道到后门,不料半路被梅倾秋截糊打晕。而屋内的两兄弟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鬼打墙似的在庭院转悠,每当李秉昶要穿过廊道进里间,就会被太子拦住。
“傅骢已经睡下了,你若有事相告,大可讲与我听。”
李秉昶忽然变得识趣,道:“大哥都发话了,那我便跟你说吧……”
他管自在院中踱步,嘴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傅雁近日不服管教,眼睛则观察尘灰中烙下的鞋印,正指向他面前的房间。
太子也察觉到了李秉昶的朝向,快走两步将其拉回,道:“傅雁年纪尚小,如此也是常理之中,不是大事。既然没有其他事,我们就别打扰傅骢了吧。”
“大哥,这里……”
“救命!外面有人吗!”
一道童音贯穿庭院,李秉昶站住脚跟,反握住太子的手臂。
“大哥,你可听见了?”
“我什么都没听见。”
二人各自手心施力,掰手腕般制止对方的挣扎。直至再一声“救命”响起,李秉昶甩开太子,足下一蹬闪身到木门前,他刚伸手触及门板,太子从后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压制他的肩膀。
“你幻听了,二弟。”
太子逐渐加重力道,试图以兄长及太子的身份施压,如若放在以前,李秉昶确实可能因此睁只眼闭只眼,但他没料到的是,李秉昶今日编排的乃是请君入瓮。太子已然入瓮。他所要做的并非戳破他,而是拖延时间。
大门外传来争执声,夹杂着“要事、地下城、御史台”,李秉昶知道,时机到了。
“大哥才是要集中精力听听,门外吵闹着何事?”
趁太子分心,李秉昶踢开木门,脚尖掂起地上的树枝,一把抓住,丹田运气掷向屏风。山水画布的屏风轰然倒塌,四个麻袋口半敞开,八名孩童头部外露,脖子被袋口勒着。哽咽着求救。
太子怒喝:“闭嘴!”并伸长手做掐脖的动作,朝里跑去。李秉昶快一步赶在太子之前,将孩童们护在身后。
“圣旨到——”
院门外传来刺耳尖细的声音。太子愣在原地,双手停滞空中,被李秉昶轻轻按下。
“接旨吧,大哥。”他道。
传旨的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宦官,身旁跟着金吾卫。而金吾卫此番前来不是护卫宦官,而是为了押走太子。罪名是“离经叛道”。
被绑住手脚的孩童啼哭不止,往日拿尽太子恩惠的宦官无言摇头,面对太子失控的质问也只能敷衍安抚:“皇上不会冤枉殿下的,只要殿下当真没起过夺权谋寿的心思。”
太子一听顿时心灰意冷,远远瞥见信使逃窜的影子,猜到是地下城出了事。但为时已晚。
被押上马车前,他忽而转身冲到李秉昶面前,无奈胳膊被官兵紧紧拉住。
“是你!是你跟穆妮娅串通给我设的局,你就等着我下台来抢我的位置,我告诉你,你不会如愿的!”
“大哥这是何意?我只是刚好经过,怎会知道你在此地囚禁孩童?”
见太子行动受限,李秉昶主动上前两步,二人相隔不到半米。
他压低声音:“这不是你自己选的地点吗?是你自己给父皇呈上的铁证。”
“混蛋!”
太子终于从官兵手中挣脱,抡拳上前,却被李秉昶单手握住。他哪里受过这屈辱,哪回皇室竞赛狩猎不是他拔得头筹。可不等他使出下一招式,李秉昶微微施力,将他推回官兵群中。他再次被压得动弹不得。
“太子殿下毕竟是金贵之尊,可不得弄伤了殿下。”李秉昶提高嗓音道。站在原地目送马车远去。
许骄松带领官员封锁搜查地下城,傅骢等人被严刑拷打,关押地下城的孩子们没有见过太子进出,恰是最新囚禁在宅院的孩童指认了太子。而这并非机缘巧合,太子猜想的不错,他确实是上了穆妮娅的当。
自从穆妮娅精准说出地下城的所在位置,太子彻底相信了穆妮娅是有通灵能力的神女,加上未出生孩子的寿命是被人夺去这一说法,令他确信诵经求长生是可以达到的。昨夜他折返去找穆妮娅,求问如何真正达到长生。如何挽救拉玛天女所说的‘蠢蠢欲动’。
彼时穆妮娅面露惊讶,半推半就地答应为他求问天女,太子在房外干等了整整一个时辰,神秘仪式才结束。待他推门而入,引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古怪的阵法,穆妮娅手举烛台站在中间,她吹灭烛光,转告‘拉玛天女的指引’。便是:西边生乱,内塌外患。
穆妮娅说的明白些:转移阵地,并且要新鲜血液注入。至此,太子才提出把这座宅院当做过渡点。殊不知套在孩童身上的麻袋也捆紧了自己。
多方证据表明,太子私造古堡地下城、软禁童子以就邪术皆属实。皇帝震怒。皇帝自己都想长生无门,太子就这样在他眼皮底下举行供奉诵经的仪式,莫不是要把他老子供上去,以便逼宫?皇帝怒不可遏,当即下令:废太子,囚佛光寺。不是喜欢诵经吗?那就一辈子在寺里当和尚吧!
东宫无主,妻妾同罪,在这要紧关头上,穆妮娅消失了。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