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地平线

　　许子铭双手插在裤兜里，迈着长腿走过来：“哥，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一句话让另外两人都愣了，三个人表情各异，吴过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他压着情绪开口：“你怎么在这儿？”

　　“打你电话没通，我不放心就出来看看。”许子铭说话时，眼神扫过一旁的黎远卿。

　　吴过胸口一阵憋闷，两人现在微信电话都拉黑了，许子铭怎么可能拨得通他电话？况且他三十好几的人了，回家晚还要被人出来接，听着都不对劲。

　　当着黎远卿的面不好发作，吴过只能说：“加了会儿班，就回来晚了。”

　　老板还在旁边，不介绍总归不礼貌，吴过只好硬着头皮说：“黎总，这是我弟弟许子铭。”接着眼神微微扫过许子铭，“这是黎远卿，我们老板。”

　　“许子铭？”不同的姓氏让黎远卿略感诧异，他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名字，目光带着点笑意落到吴过脸上。

　　吴过简单解释：“我们不是亲兄弟，因为父辈关系好，现在又都在北京，就合租了一套房。”

　　“原来是这样。”黎远卿笑了笑，落落大方地朝许子铭伸出手，“你好，黎远卿。”

　　许子铭又扫了对方一眼，顿了片刻才伸手回握。

　　黎远卿看了看手表：“没想到都这么晚了，今天辛苦你陪我骑行，作为回报明早准许你迟到。”半开玩笑地跟吴过说完，临走前又冲许子铭笑说，“你哥工作很认真，劝他下班后多休息，再见。”

　　等黎远卿走远，吴过没看许子铭一眼，径直骑上自行车往住处去。可刚蹬没两下，许子铭就绕到他跟前一把按住了车把手，自行车被迫停了下来。

　　“干什么？”吴过蹙眉问。

　　“不想说点什么吗？”许子铭看着他。

　　吴过憋了一肚子火：“说什么？谢谢你来接我？”

　　“为什么跟刚才那个人一起回来？”许子铭依旧没松手。

　　吴过深呼口气，没答而是问：“这跟你有关系吗？”

　　许子铭脸色沉了些：“每天都跟他一起？”

　　已经凌晨，吴过本来就累，实在摸不透许子铭在想什么，也没精力跟他耗：“许子铭，我已经很累了，拜托你松手。”

　　许子铭抿着嘴角没动：“这个问题这么难回答么？”

　　这个小区路灯少，黑漆漆的，他也看不清许子铭的表情：“不难，但我不想回答，因为这跟你没关系。”

　　说完，他拨开许子铭的手，用力踩下脚踏板。可刚骑出去没两步，许子铭突然伸手从他裤兜里抽走了手机。

　　夏天衣服薄，东西都贴身放着，吴过立刻反应过来，猛地刹住车：“你发什么神经……”

　　话还没说完，他就见许子铭拿着他手机解屏幕锁。吴过把自行车往旁边一停，上前去抢：“许子铭，你是不是该吃药了？没事拿我手机干嘛？还给我！”

　　可许子铭本就比他高，任凭吴过把胳膊伸到最长也够不着，眼看着对方在自己手机上不停操作，吴过着急却也抢不回来。

　　终于，许子铭捣鼓完把手机递还给他：“这么多年密码也不换，永远是梅姨生日。”

　　吴过眉头拧成个疙瘩，声音里带着火：“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加了你的好友，这次别再删了。”许子铭语气平稳，丝毫没觉得自己有多无赖。

　　吴过气得声音发颤：“你幼不幼稚？加了我就不会删吗？”

　　说话间，许子铭把倒在一旁的自行车扶起来，推回到他身边：“刚用你手机拉了梅姨和我妈，建了咱们四个的微信群，我会时不时发些消息，你要是删了她们会发现的。到时候梅姨问起来，你想好怎么跟她说。”

　　吴过愣在原地，还没想出应对的话，许子铭已经把自行车塞到他手里，自己先迈步往前走去。

　　走了两步见他没跟上来，还回头问：“不是累了吗？不回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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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第二天起，许子铭还真每天都在四人小群里给长辈们早晚问安，偶尔还发些新闻趣事。

　　因这风格实在不像他平时的样子，以至于这样连续好些天后，许母都忍不住在群里问：“子铭，你微信号是不是被盗了？”

　　借着这个微信群，吴过又开始接收到许子铭的消息，无非是“几点回来”“吃饭了吗”“我做了饭”之类，且不管吴过怎么无视，许子铭都锲而不舍地单方面输出。甚至某一天，当吴过后半夜下班回到小区时，刚到门口就看见许子铭又在等他。

　　“怎么又这么晚？”许子铭走上前问。

　　吴过没理，脚底下没停，径直从他身边骑了过去。

　　从门口到住处还有段路，许子铭没再说话，只是小跑着跟在自行车后面。吴过故意骑快了些想甩开他，可不管他怎么加速，许子铭都大气不喘一口地稳稳跟着。

　　没一会儿到了楼下，吴过拿手机锁车时，许子铭走到他身边，忽然开口：“每周加班五天，周末还要复习考试，这么熬下去身体吃得消吗？”

　　锁好车，吴过踏进单元门，头也没回：“就不劳你费心了。”

　　身后忽然没了动静，吴过正纳闷许子铭怎么停下了，就听对方的声音从楼道里传过来：“你知不知道自己瘦了很多？每天给你做的饭，至少吃点吧？”

　　吴过脚步一顿，回身望向半层楼梯下的许子铭，恰巧这时，许子铭也停在两层楼梯间，两人目光撞在了一起。

　　许子铭就那么静静望着他，声音软了些：“我现在做饭比以前好吃，你还一口没尝过。”

　　两人这时都定在原地，没一会儿，感应灯灭了，凌晨的楼道瞬间陷入漆黑。虽然看不清许子铭的表情，但吴过心里却像有盏聚光灯打在对方脸上，黑暗里的许子铭，竟和被扔在路边、讨好着等待被领养的小狗一模一样。

　　吴过甩了甩头，避免自己心软地再次转过身上楼，把许子铭一个人留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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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来的几天依旧忙碌，周中加班周末备考，且随着考试时间临近，吴过也没心思琢磨别的，比如他和许子铭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许子铭依旧会给他留饭，并在他十一点还没回去时，如约似的守在小区门口。这个小区比较老旧，基础设施不完善，路灯也没几盏。所以大半夜里，经常能看到两个黑黢黢的影子一前一后相隔不远地移动，一个骑车一个小跑，全程没什么交流。

　　日子久了，吴过忍不住嘀咕，许子铭到底在想什么？

　　他不愿相信许子铭敢动歪心思，一边吊着他，一边应付陈安迪。可如果不是这样，许子铭又为什么对自己这个态度，难道只是单纯地想恢复兄弟关系？某天，他没忍住拐弯抹角地问母亲，陈安迪在许家过得怎么样？母亲却告诉他，除了许父外，陈安迪和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许母甚至已经带着他和许诺见过自家亲戚。

　　这个答案让眼下的局面更显荒唐，吴过实在想不通，自己和许子铭这样不明不白地住在一起，到底算什么？陈安迪知道吗？会默许许子铭这么胡闹吗？许父是否知情？站在长辈的角度，他又会怎么看？

　　虽说工作和备考的压力让他没精力深究这些，但只要大脑稍有空闲，哪怕只是片刻的走神，吴过还是忍不住问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终于有一天，他得到个短暂喘息的机会，能暂时躲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许子铭。那天，黎远卿告诉他，Kevin有个项目在收尾走不开，需要他代替Kevin陪自己去深圳出差，时间不长，三天两晚。

　　因为是早班飞机，不到六点吴过就出门了，许子铭那时还没醒。他临走前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留下只言片语，拎着行李毅然离开。

　　吴过在心底暗自打定主意，回来后还是找个房子搬出去一个人住，贵就贵点，至少远离许子铭才能让新生活正常开启，可同时，又有个声音在耳边提醒他，搬了家换了地方就真能躲得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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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是替Kevin跟着黎远卿出差，怕业务上出纰漏，出发前吴过熬了个通宵，把资料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几遍。

　　当天跟客户连着开了三个小时会议，直到走出写字楼坐进秘书提前给黎远卿备好的车里，吴过才终于松口气。

　　他坐在前排，忽然听见后排传来黎远卿的轻笑。不知对方在笑什么，吴过没回头打扰，却听见黎远卿开口问：“准备得挺充分，没少熬夜吧？”

　　吴过知道这是在说自己，估摸着眼下的黑眼圈藏不住，便坦诚道：“怕耽误事，就多准备了些。”

　　“Kevin跟我说，昨天被你拉着问东问西，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提起这事，吴过有些不好意思：“我担心自己看资料漏了重要细节，就让他帮忙梳理了下，确实挺耽误Kevin时间，以后我尽量自己研究不打扰大家。”

　　“Kevin说这些可不是埋怨你，恰恰相反，他说起初对你的偏见是错的。”黎远卿在后排沉默了片刻，忽然说，“其实你让我们每个人都很意外。”

　　“意外？”吴过侧偏过头问。

　　黎远卿靠在椅背上，继续说：“一开始招你进来，多少有你帮忙找到黎子豪的因素在，坦白说，以你之前的工作经历很难适应我们公司的节奏。我本来想着，要是几个月后你还是跟不上，就当是报答，我会把你推荐到其他公司去，毕竟有了云时的经验，去别处也容易立足。”

　　这些事，一半吴过隐约猜到了，另一半却没想到黎远卿替他考虑得这么远，他由衷道：“谢谢黎总。”

　　黎远卿却笑了：“但你后来的表现，出乎所有人意料，你来才一个多月，进步比我们见过的任何人都快。起初大家都带着怀疑，我和Kevin也不例外，但你用自己的努力证明了，你配得上这份工作。”

　　吴过没想到能得到这样的认可，淡笑说：“其实都是同事帮忙，这段时间没少麻烦大家，尤其是Kevin，真的帮了我很多。”

　　“不用谦虚，”黎远卿笑了，“你也不看看他们是什么人，能让这些‘人精’愿意抽时间教你，那是你的本事。我听说你来了之后，公司的外卖咖啡就没断过，还专捡贵的点，我还听说Juliette最近早上总迟到，因为有人愿意早来半小时替她开门。”

　　Juliette是公司前台，黎远卿平时不怎么在公司，竟什么都知道。

　　怕小姑娘因此受牵连，吴过忙解释说：“我离公司近，早来会儿也能多学些东西，就主动跟她说来开门。”

　　黎远卿忽然停止了这个话题，从后排饶有兴致地看向他：“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老家好好的财务科长不当，怎么跑到北京从零开始？按理说，那在当地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工作，体面又稳定，为什么来这儿从基础做起？”

　　吴过没想到黎远卿会忽然问这个，顿了一会儿，才用句官方的话回道：“老家的工作确实安逸，但人就活一辈子，我想试试不一样的生活。”

　　“女朋友没意见？”黎远卿紧跟着问。

　　吴过没回头，自然也没注意黎远卿的表情，他只淡淡一笑：“这方面倒没顾虑，我单身。”

　　黎远卿没再说什么，车厢里陷入沉默。许是之前紧绷的神经一松，让疲惫感涌了上来，吴过强撑着睁了会儿眼，最终还是没抵过困意，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所以这一路上，吴过并不知道，后排座椅上的那个人会时不时望向他，那道带着审视、更藏着几分难以言喻欣赏的目光，就那样静静地落在他侧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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