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

　　“棋子。”

　　绫罗顿时又来了兴趣，重新上前，将大圈合拢。

　　“姐妹们，莫要忘记咱们乐坊究竟是做什么的——乱世之中咱们虽已离了根本，可咱们身心俱在一处，我不否认这个传言，是因我在坊间曾见过六王爷，听他酒醉时与旁宾谈起过这事，”刘芷罗神色严肃，“王爷与皇上在他们兄弟间关系最密，几乎是无话不谈的地步，这样看来，我才敢一赌。”

　　“郑泽晖，”唐夭点点头，“师父所言属实，只有皇上与六王爷饮酒时，我才能偷闲。”

　　“那为何不去问问这王爷？”绫罗眨眨眼，看向唐夭，“姐姐是贵妃，肯定有办法。”

　　“妹妹，这王爷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唐夭无奈，“正因我是妃子，才不合体统，叫有心人看去了，掉脑袋都是可能的呢。”

　　“且这并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事，皇家丑闻，已算作禁忌。”刘芷罗摇头。

　　“若此事当真，这侍女一人在天颂带着皇子，要如何维生呢？”一乐师放下琵琶，缓缓开口。阁内熏香暖融融的，众人也逐渐放松下来，舒展了身姿。

　　“是呀是呀，本就是东躲西藏的日子，就算换了名字、编造背景糊弄过天颂人，可自己一介女子，出路又在何方呢？”

　　“此话不妥，天颂是达官贵人的天下，只要是平民百姓，生计就是个问题，无关男女。”

　　“男人大多都做了盗窃杀人的勾当，总不能说那个女子也入了这行吧。”

　　“天颂前阵子不是抓了好多贼人吗？我听说这些贼里有个头子，次次都不失手，留不下证据，官府想抓都没由头，只能任他劫富济贫。对了，他有个影如风的诨名，这么大能耐的，他后来去哪了？”

　　“金韬？”唐夭反应过来。

　　“我只听人们说，他将同样无家可归的人们聚在一处旧楼，你们说，那个侍女不会就跟着他吧。”

　　几人对视一眼，都带了些犹豫和期待。

　　唐夭嘴唇打着颤：“金韬……去了半日花。”

　　“给江珩递信！谁能？”刘芷罗立刻环视一周，唐夭接住了她的眼神：“我可以。御花园后有座假山，我和江大人曾在山顶亭中相会，约定此处为通信地点。他平日无事，夜里应常去赏月，我这几夜都寻机会守着，准能等到他。”

　　“可是就算问了那位江大人又有什么用？他人不在半日花，金韬手下人多，不一一摸过底怎能知晓推断是否属实呢？”绫罗忍不住问。

　　众人再度沉默——的确，就算传闻有可靠依据，一来不能断定皇子就在金韬手下，二来就算求助江珩，他也多无能为力。

　　“不过，赵将军在半日花垦戍，若江大人能设法见到赵将军，一切就好办了。”唐夭喃喃，“将军反都之日将近，正是好时机。”

　　“江珩认识赵将军……他们何时相识的？”刘芷罗疑惑。

　　“说来话长，当务之急是先与江大人递信，其余再做打算。”唐夭由小彩扶着到桌案边，提笔沾旧墨起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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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垦良田两千亩，收拢流民一千，边境通商往来晏然，不错。”皇帝频频点头，还将折子给唐夭看了两眼，唐夭先是皱皱眉，才陪着笑点头。

　　江珩手持玉笏出列道：“陛下，赵将军之功，确属实绩，然半日花地处边陲，又汇聚千名流民，今已成庞大聚落。依我朝律法，聚众过百需严加监管，”江珩看向岳、钱二人，“若这数千之众皆由赵将军一言而决，恐怕是社稷之忧吧。”

　　钱瑞年出列：“臣恳请陛下严查。”

　　“江珩疯了么？赵将军他都敢惹，得亏他家人基本上死光了！”

　　傅琴湘笑道：“江大人所言极是，若将军拥兵自重……后患无穷啊。”

　　皇帝拿折子的手紧了紧，心底逐渐生出疑虑。

　　赵佩鸣冷哼一声，拱手转身，对江珩挑眉道：“好一个社稷之忧，那大人意下如何？”

　　江珩正气凛然道：“为杜奸佞之口，臣有一计：请陛下派遣特使随赵将军返回半日花，常驻监察。一则可代表陛下宣抚流民，二来，可监督军务政务，确保一切都在律法纲纪之内。如此可堵住悠悠众口，亦全了赵将军忠义之命。”

　　“既然傅卿对此亦有同忧，不如就由你随赵将军一同西行吧。”皇帝幽幽道。

　　“陛下明鉴，微臣一介文官哪知什么边疆治理之律呢？况且查毒害黎妃要务当前，实难抽身啊。”傅琴湘不紧不慢道。

　　“众爱卿，谁愿前往？”皇帝不再理会傅琴湘，抬手对阶下发问。

　　“此策既是微臣所提，臣愿前往。除以上职责外，臣还将全力厘清户籍、统计丁口，尽数报与陛下。若有差池，臣甘当军法！”不出意料，正是江珩。

　　“切，装什么木秀于林。”

　　“送死去的呗。”

　　“芝麻小官想凭嘴皮讨好皇上？”

　　江珩充耳不闻，默默入列。傅琴湘乐见其成——江珩若是离了中央，自己对唐氏兄妹的计划就没了阻力，成军指日可待。若赵佩鸣再因江珩自乱阵脚，自己脚下路可就彻底成通途了。

　　“军中可不比朝堂，江大人若是难耐艰苦，赵某随时乐意差人送您回都。”赵佩鸣带了些咬牙切齿的劲，恨不得把江珩嚼碎在嘴里。

　　赵佩鸣一行人从灵犀关出了京城，江珩正准备跨上吉光，赵佩鸣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扶上赤霄，他自己也翻身上去握住缰绳，两随从瞬间意会，互相使个眼色，将吉光的配绳与自己的鞍栓好，紧随其后。

　　江珩象征性地挣扎几下，侧过头与赵佩鸣唇贴着唇道：“放我下去，叫他们看了多不好。”

　　赵佩鸣将人搂紧了些，将下巴放在对方颈窝里磨蹭，朗声道：“在下奉命护送皇帝特使，不敢怠慢！”

　　几人谈笑间上了官道，天边远远飞着数条锦缎，一路南下的白鸟在空中划出流星般的弧光。

　　“还记得第一次同骑么？”赵佩鸣道。

　　“将军还是先想想眼下怎么解决吧！”江珩学着第一次同骑的话术一字一顿道。

　　“什么？”赵佩鸣疑惑。

　　“将军年轻气盛。”

　　赵佩鸣倒吸口凉气：“……忍忍就好了。”

　　江珩轻轻笑了：“半日花的日子很辛苦吧，我补偿你。”

　　“你……吃不消，还是兜着吧。”赵佩鸣轻描淡写。

　　“那可如何是好，我想要啊。”江珩仍笑。

　　这遭激得赵佩鸣血液倒流，他腾出手掐了把身前人的腰，沉声道：“江珩，别勾我。”

　　“这是什么话？”江珩被蹭得痒，又躲不开，只好往后面倒着，“上次你全在药劲里，没碰对地方。这次我教……唔……”赵佩鸣狠狠在江珩下唇一咬，非教他住嘴不成。

　　“之前守规矩又拘谨的江珩呢？”赵佩鸣紧紧圈着江珩，调笑道。

　　“将军，时移世易，您想要什么样子，我变给您看啊。”江珩舔去唇上腥甜道。

　　“……不需要。”

　　“嗯？”

　　赵佩鸣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看着辽远的天际线：“你是书生也好，是江公子、江大人也都好，我想要你、希望你是‘江珩’，而不是为了我去变，变得五花八门，丢了魂魄，”他颤声，“江珩，你无需改变自己来取悦我。”

　　江珩心里重重落下一锤，瞬间五味杂陈。他有些窘迫，下意识竟想逃，但想了想，自己好像无论如何都挣不脱爱人的结实温暖的怀抱了，这又是一种安慰。他含着泪，没再说话。

　　一行人就这么安静地赶路，中转至会妙府时，西边飘起了雪，赵佩鸣生于太白山脚，严寒耐习惯了，他默默脱下披风罩在江珩身上。江珩对雪天一直都很忌讳，面上并无表情，只将披风裹紧，埋头慢条斯理地啃番薯。而那两个随来的小兄弟倒是新奇，自见到片片白毛时就忍不住仰头观赏，嘴也没合拢过。赵佩鸣不止一次偷偷观察江珩神色，见对方并无与自己搭话的想法，便蹲在对面丢石子。小兄弟们玩尽兴了，一回来便看见自己主子和贵宾特使隔着篝火一言不发，吓得坐哪都不是，只好抱着必死的信念试探性地跑到赵佩鸣面前抱拳：“主子，这……”

　　赵佩鸣抬头，指了个地方给他俩歇息。那其中一人还抻着脖子巴望江珩，另一人捅捅他道：“快走！再看小心主子砍你脑袋！”

　　江珩依旧蜷着身子，垂眸不语，虹膜映着火光，看不出是否有泪。赵佩鸣走过去，想把人抱在怀里，江珩奋力躲，却也无济于事，被一把揽过之后，他勾住对方脖颈，也紧紧依住对方。

　　“别躲，我在呢。”赵佩鸣咬着江珩耳朵轻声道。

　　江珩抓着赵佩鸣一缕头发，呼吸均匀地撒在对方耳侧，假装睡去。

　　苍天赏脸，云层在头顶遮天蔽日，并没什么风，原定经红阑的路线改为从新修的官道直行，比预计快了整整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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