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也会梦见人类救世主吗？

　　巨大的液晶显示器下，密集的连接线缠绕攀藤，爬满了整个房间。

　　叶娅站在隔离板外，嘴角噙着浅浅笑意，眼里却是与之违和的冰冷。

　　“有意思。”

　　她手指轻敲，隔离板发出清脆响声，悠悠回声击荡在空阔空间里。

　　“您说什么？”

　　娄灵有些不确定地问。

　　她规矩地站在女人身后，微抬起头，一副恭敬的姿态。

　　“水里来了客人。”女人说着慢慢转身，温柔的面容一如既往，轻轻看了她一眼，问道，“你知道吗？”

　　水里？来了……客人？！

　　娄灵瞪大了眼睛，险些发出惊呼，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面部表情，她赶忙解释：“是我的疏忽！我现在就去查看情况。”

　　“疏忽？”

　　叶娅疑惑，“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水方块已经很久没有变化了，你们平时不关注也是人之常情。”

　　娄灵嘴巴微张，眼里是遮不住的困惑。

　　“客人已经被那些破烂的灵魂困住了，我想...要不了多久就会被他们吃掉。”叶娅嘴上说着残酷的话语，表情却是分毫不变。

　　“你觉得他？或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没等娄灵喘口气，叶娅继续问道。

　　娄灵注意到了叶娅语气的转变，想了一下：“您不确定客人的性别？”

　　娄灵觉得奇怪。

　　既然都知道那人被困住了，想必是通过天眼见到了，可见到了又怎么会不确定用什么人称指代？

　　叶娅摇头：“坦白讲，我并没有看见有人影出现在那。天眼什么也没有检测到，但那些灵魂反应很大，有什么能让数千灵魂在同一时刻看向同一个地方？

　　我想只能是有人偷溜了进来。

　　于是便扔了个迷惑弹进去，果不其然，水中波动更大了，看来这人是通过使用某种特殊方法遮掩自己的行踪。”

　　听见叶娅的话，再结合最近发生的事，娄灵脑海里浮现了一个人影，于是便说：“这个偷溜进来的人会不会是前两天从五院逃出来的通缉犯？我记得逃出来的一共有两个人，系统里显示的是一男一女，这会不会是另外一个人，两个人商量好一个破坏居民‘回家’，一个趁乱进来？”

　　娄灵越想越觉得心惊。

　　如果真是和她说的那样，那这两个通缉犯到底是对幻想城了解到了什么程度？更别说他们根本不知道水方块中的那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都没发现，这要是追究起来......

　　她真的还能活着回家吗。

　　娄灵现在不想睡觉了，她想晕倒。

　　叶娅听完她的推论后，只微微点头，落下一句：“可能吧。”

　　组长这是不太赞同她的推断？

　　娄灵观察着女人的神情，发现她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心里一阵稀奇，要知道组长可是无论什么时候都是笑着的。

　　“您是——”

　　“居民312375我记得是你观察的吧？”

　　叶娅突然转变话题。

　　“啊？”

　　娄灵愣了一下，老实地点头。

　　“她最近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

　　娄灵回答的很快，像是对自己的答案很肯定：“她最近正走到记忆剧本的高潮，处于十分亢奋的状态，精神值抽取程度到达83%，内心幸福指数达到最高值。”

　　“至少今天早上还是这样。”

　　“312419， 312650， 312873几个人怎么样？”

　　“目前没发现什么异常，记忆剧本都在照常上演。”

　　叶娅点点头，吩咐道：“继续关注他们，有任何异常马上报道，你应该知道他们有些特殊吧？”

　　“好的，我会照做。”

　　娄灵看了叶娅两眼，犹豫不决，像是想再说些什么。

　　“直说。”

　　叶娅温声细语。

　　“我是否要将有人闯入水方块的信息上报？”

　　“当然。”

　　“把外人放进来就已经是我们的失职了，若是再隐瞒不报，怕是你和我的性命都要不保。”

　　叶娅看着娄灵，面无表情：“另外，启动天眼部门的防护程序，把能从水方块出来的路全都给我堵住，我要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而另一边。

　　光头大汉端坐在长方块上，眼里是即将走火入魔的疯狂，他嘴唇张张合合，连续说了五分钟，都没有停下。

　　“太上曰：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天地自然，以精气汇聚，收日月观语，是以，成仙，修炼大道也。”

　　“霜寒连心，烈日爆火，雷霆之击，见他人之不所见，听他人之不所闻，感他们所痛，感他们所兴。”

　　9063嘴皮子不停念叨，一口气都没喘，差点闷死。

　　除了第一句是他从那本经典的《太上感应篇》里偷来的，其他全是他随口瞎编的。

　　狗屁不通。

　　他一边唾骂自己，一边加快念读的速度。

　　同时还在心中分神思考祝巧颜发来的那句话。

　　此后他连发十条信息都没得到回应，前三条表达的是自己的震惊之情，后六条是对她不回信息的控诉，以及浅浅猜测了一下那话的真实意思，最后一条是对她的担忧和疑问。

　　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他还是没有收到祝小姐任何一条解释或求救的信息。

　　他不得不去设想她已经遇险的可能。

　　尽管这个可能性让他有些烦躁，但确实是概率最大的。

　　[人能在水中呼吸吗？]

　　[你是真的假的？]

　　他想起祝巧颜最后问出的两个问题，和水搭边的——好像就只有资料里提到的什么水方块？

　　真假的话......幻想城可是玩这的一把好手。

　　啧。

　　有点难搞啊。

　　但他此刻的神情却透露着一点跃跃欲试的意味。

　　眉毛也翘了起来。

　　诵读声兀地停下，9063没有任何预兆地站起，眼皮抽搐，一双空洞的眼睛眨了又眨。

　　接着。

　　他仰天长吁：“噫吁嚱，今日汇集大成功法，武功大幅增长，此番武林盟主已是囊中之物，非我莫属！”

　　他说完想做些大幅动作，双手刚挥到一半，一阵剧痛从大脑深处传来，疼的他险些嘶出声。

　　但作为一位专业演员，9063还是有些许职业修养的，按照计划面不改色表演一场走火入魔的大戏，捏出法诀，义正辞严：

　　“此处有妖鬼邪魔，必快快扫除！”

　　见此情景，空白房间里的监视感应器闪动的频率兀地加快，但没过一会，就又恢复了原样。

　　大脑里芯片显然没被修好，再次出现接触不良的现象。

　　他和祝巧颜说的意外也指的是这件事。

　　十多分钟前，9063大脑突然出现故障，滋滋电流从芯片口流出，那些庞杂的数据不断攻击他的神经元。

　　他疼的差点翻滚在地，但脑中仅剩的一点理智还是让他没有迈出这一步。

　　勉强思忖过后，他做了个假动作，假装整理光头，却偷偷让袖口里的紫色毛球与头皮接触，温和的气息进入大脑内部，抚平那些被刺激的细胞，而后，花了大概两分钟做了个紧急处理，暂且止住了疼痛。

　　但直到现在他脑瓜子内部还嗡嗡响个不停，时不时会有电流击他一下。

　　9063围着一个莫须有的圈子来回跳，嘴上念着：“太上至清，急急如律令，镇邪符，开！”

　　他在等自己站稳，等疼痛消失。

　　他一步步靠近大门，纯白的房间里全是某人越念越起劲的符咒声。

　　啊，要是念的真有用就好了。

　　9063冒出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这样想着，他抵达了自己计划的位置，此刻，他离大门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他转了个身，顺着念咒的节奏又舞了回去。

　　“雷风极行，金炎烈火，爆破符，破！”

　　嘭嘭。

　　9063在心中为自己配音。

　　“你这妖怪行动也忒慢了，十秒连个身都翻不过来，莫非是乌龟精化形？且看我如何治你！”

　　“急急如律令，显形符，现！”

　　9063手指快速地掐出法诀，对着空气打的有来有回。

　　而后使出他刚学来的绝活，包括但不限于螳螂拳、吼龙掌、飞玄步法、六头虚影、无影剑法......

　　总之，这是一个道术与武林内力共存的时代。

　　步步生风，法术绚丽。

　　9063走出的每一步，看似凌乱，却招招暗藏杀机。

　　他背对着门，注意力却从未离开。

　　“咔嚓”一声响，门锁开了。

　　9063眉毛微挑，念符咒的速度更快了。

　　他装作没看见门外全副武装的人，依旧按照自己的剧本进行下一步行动。

　　“乌龟精，你往哪里逃？！”

　　他赫地侧身，一拳打中空气。

　　警惕地观察四周，发现地上出现一只龟壳，上面暗纹杂生，晦涩难懂的文字若隐若现。

　　9063捡起龟壳，凑近试图看清上面图案。

　　没等他辨认出那是什么，龟壳里突然伸出一颗头，它张大嘴巴喷了一口火出来。

　　9063紧急闪避，将龟壳一下扔到门外，气急败坏骂道：“你这乌龟精，我杀了你！”

　　说罢，提起剑就冲向前去。

　　杨文观察着连山翘的一举一动，防护服里的表情越发困惑，他观察连山翘两年，对他每天的行为了如指掌，甚至记忆剧本里不少情节都是他想出来的。

　　该怎么说...感觉眼前这个人像他又不像他。

　　剧本设定和人设是对的上的，可这情节他不记得自己看到过，剧本上他今天应该是因即将到来的武林大会亢奋修炼，兴冲冲地准备复仇打脸。

　　故障？

　　幻想手册规定，若是出现紧急情况，他有权将其击杀注射污染剂，提前居民的怪物化。

　　可这样他今年的指标就无法达成，回家的时间也会推迟一年。

　　该死，这些实验体就不能老老实实按剧本走，乖乖变成污染物为人类做贡献吗!

　　他可...他可不想一辈子困在这！

　　连山翘冲出大门的那刻，杨文犹豫地举起手，一柄纯黑的特制枪从衣服暗处机关里弹出。

　　子弹嗖地发射，直冲连山翘脑门。

　　唉，一年就一年...呃...？！

　　杨文愕然倒地，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肚子，那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开了个口子。

　　“妖怪！哪里逃！”

　　9063雷厉风行，立马扔出白色方块，恰巧与那颗子弹撞击，双方一起弹向那道刚裂开的口子。

　　杨文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得极大，像是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9063却好似对那道尸体视若无睹，他困惑探头，挠挠脑袋，错愕道：“乖乖，那妖精去哪了？咋又突然消失了？”

　　说罢，9063落下一句“我追去也！”后，整个人如风般跑走了。

　　他探头探脑，眼神却坚定，好似眼前不是庞大复杂的怪物大楼，而是武侠世界里一间平平无奇的客栈走廊。

　　他就是那位故事里的黑衣侠客，不断穿梭跳跃在刀光剑影、快意恩仇中。

　　小人残影如尘点般上下跃动，面前是重重障碍，而他毫不迟疑。

　　“啪嗒、啪嗒、啪嗒——”

　　黑影闷头直冲，将所有一切都扔在身后。

　　——

　　天眼监控室里。

　　A区。

　　胖子坐在工位前百思不得其解，他实在是不明白为啥他刚走出水墙的时候，警报器突然响起，害得他差点被大家怀疑。

　　而且那么多双眼睛一下盯着他，还真挺渗人的.......

　　他分明记得走出来的时候没有响啊，他整个人都走出来后，警报声才响起，中间最起码有三秒的延迟。

　　奇怪，太奇怪了。

　　他不认为组长做的警报器会有这么多问题，况且之前虽有没人时响起的情况，但最多一个月只有两三次，只是大家天天待这怨气太大了，才会觉得每天都在出故障。

　　希望组长新订购的器械早点到吧。

　　想到这他抬起头看了周围一圈，偌大的工位上只剩下零散几个人，他们相顾对视，都疲倦地笑了笑。

　　其他同事都被组长派去抓人了，真是难以置信，已经过去一小时了，他还是觉得震惊，水方块那个快被遗忘的鬼地方居然混进了通缉犯？

　　真是鬼地方见鬼了。

　　这得多厉害才能闯进那里啊，不知道一会大家会不会抬个尸体出来。

　　唉，这日子啥时候才能到头啊，他已经连续一个月只睡了四个小时，马上就要被吸成干尸嘞。

　　不行不行！鲁小半你要坚持！要奋斗！

　　一辈子的安全富贵都在这了！

　　他轻轻甩了自己两巴掌，打完还心疼地揉揉自己金贵的小脸蛋。

　　其实，在旁人听来，他的巴掌声近乎没有。

　　鲁小半将注意力聚齐到眼前的屏幕上，他瞪大眼睛，准备认真工作。

　　嗯，很好，A区55号建筑到69号建筑没有问题，70号到88号也没有问题。

　　看向下侧，很好很好，107号建筑正常。

　　再看向最中间，Z号大楼当然没有——唉？！等等！这个黑点是、是、是什么？！

　　鲁小半张大嘴巴，眼睛一秒也不敢眨，他双手颤抖地将其点击放大，一位穿着居民服的光头男人嘴唇不停抖动，神神叨叨地在Z号大楼第139层奔跑。

　　他尖叫出声，掩耳盗铃地闭上眼睛，不愿面对现实。

　　而屏幕焦点的主人公光头男人，此刻正摇头晃脑地数着数。

　　13、36、67、95、135、153、199、263......

　　9063看着眼前即将突然出现的拐角，挑着眉头数完最后两个数。

　　481、482。

　　他刚刚经过的走道共有482个房间，而这一层这样的长走道还有好几条，一个房间一个人，那这一层岂不是有小几千人？

　　和祝小姐给出的数据能对上。

　　真是惊人。

　　“你这妖怪真是忒不要脸！自己打不过就喊外援？居然招来一群道行不浅的蜘蛛妖？！没有千只也有百只，这这、可恶！”

　　9063愤怒急了，却又无计可施，仰天长啸只得痛呼放弃。

　　眼前空荡荡，他却如临大敌，扭头就跑，丝毫不知看到这一幕的鲁小半僵在原地无力抓狂的惨象。

　　“他啷个意思？怎么又跑回去了！”

　　“快把信息同步给守卫者，让他们在电梯处等着！”

　　9063跑至半路突然停下，整个人一动不动，像是被定身了般。

　　鲁小半死死盯着这一幕，眼睛眨都不敢眨。

　　手指微微颤动，9063大脑中传来通讯器的提示音，那声音微弱却又清脆。

　　他身体抖动不停，肩膀轻微耸动。

　　鲁小半看着他的背影，整个人懵了。

　　这是...哭了？

　　9063情绪激动，整个身体几乎都弯了下去。

　　他捂住自己半张脸，呼吸急促，眼角有泪花渗出，整张脸憋得通红。

　　兴奋的。

　　激动的。

　　体内沉寂的血在此刻涌动，9063仰头，看着玻璃外变得恍惚的黑夜。

　　他扬起嘴角，露出此生最真心实意的笑容，它不张扬，不肆意，却透着丝丝温柔。

　　为什么会突然笑呢 ，就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但是，不管了。

　　他要去接人了。

　　——

　　徽章样式的通讯器被别在衣服胸口处，它微微发亮。

　　一条信息自水底弹出：

　　【你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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