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木向远

　　这学期已经过了一半。整整两个多月以来，蒲远基本上都没怎么跟江骛有过联系。

　　等到又一个剩下悄然而至，蒲远仍旧孤身一人。

　　江骛忙着去全省各地比赛的日子里，蒲远独自一人沿着曾经熟悉的河畔，走了一遍又一遍。可无论他走上多少遍，都再也走不回从前。

　　这天蒲远突然发现，学校隔壁商城那家吃过好多次的面馆，已经关门了。

　　蒲远站在紧闭的卷帘门前，发了好久的呆。

　　说实话，他一直以来都不太喜欢这家面馆的味道，可这却是他和江骛三人来过最多次的地方。

　　曾经的他们四人，骑着单车，来到商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奔赴这家面馆。

　　可到了如今，学校围墙外的人行道上，再也没有出现过并排前行的四辆单车。

　　赵毅走了，却没有带走他的自行车。

　　早些时候，蒲远还会念旧，经常去车棚查看自行车的情况。可到了后来，他便很少去了。

　　那辆自行车经过几个月的风吹日晒，早已生了锈。前些日子，蒲远偶然经过那里的时候，发现那辆自行车已经破败不堪，被学校的安保人员贴上了无主车辆的标志。

　　目睹此情此景，蒲远心中无限酸楚。

　　沿着车棚又走了一段路程，蒲远看到了陆然的车子。

　　他车子的情况也不是很好，链条脱落了，被抛弃在脏乱的角落里。

　　蒲远叹了口气，转而去找了自己的自行车。

　　而自己的那辆车就安稳停靠在江骛的车子旁边。

　　两辆自行车的距离如此亲昵，可为什么他与江骛的关系却如此疏远？

　　蒲远默默将车子挪走了。

　　从这以后，再也没有挪回来过。

　　***

　　六月到来的前一天晚上，江骛回来了。

　　经过一个说短不短说长不也长的端午暑假，他看上去仿佛沧桑了许多。

　　蒲远不知道他这在这消失的三天假期里经历了什么，但根据他憔悴的神色，蒲远也能猜得出来。他这个端午，肯定不好过。至于具体的原因，蒲远没有过多询问。

　　江骛是个很要强的人，蒲远相信他不会因为这一点磋磨打倒的。

　　***

　　六月后的一周，江骛果然恢复了状态，继续投入到高强度的训练当中。

　　如今的他已然凭借斩获的各大奖项晋升，成为了他们龙舟队的队长，指导队员开启紧张又刺激的备赛。

　　蒲远这边也是平步青云。

　　他如今退出了学生会，转而成为了分院新媒体中心文编部的一员。蒲远清楚自己在写作方面的能力，因此希望能够在一个全新的部门，得到一些全新的收获。

　　事实也正顺着他期望的方向走去。

　　***

　　到了大一下学期，时间不知怎的，流逝得越来越快了。一眨眼，又一个期末周来临了。

　　与此同时，江骛期待已久的全国赛也终于开始了。

　　比赛前一天，江骛在寝室里一边收拾着外出的行李，一边跟蒲远分享着自己的心情。

　　“比赛的地方距离青州还挺远的，我们得坐两天两夜的动车，下了火车，还得转客车。”

　　“那确实挺煎熬的，你们还带着这么多的行李。不过学校应该会报销的吧。”蒲远泛起一丝同情。

　　“我们教练说是能报销的。不过我们教练最近有别的事情要忙活，所以这次去这么远的地方打全国赛，只能我们自己去了。我这个队长当的，还真是心烦意乱。早知如此，不管他们怎么劝说，我都不会当这个队长的。”

　　“能者多劳嘛。”蒲远安抚道，“你们明天几点的火车？”

　　“上午十点就得出发了，哦对！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没来得及跟班主任请假。”江骛匆忙翻出手机，赶紧请了个假。请完假后，江骛又接着对蒲远说，“明天十点出发的话，怕是要到第三天才能到目的地里，我还得准备在火车上吃的东西。”

　　“现在还没到宵禁的时间，出学校买还来得及。”蒲远提醒道。

　　“你说得对。”江骛赶紧披了件外套，带上钥匙准备出门。

　　“诶，等一下，我陪你一起去吧。”蒲远也匆匆换上了衣服。

　　“行。”

　　两人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赶到了隔壁商城的便利店。

　　江骛买了很多零食，但他回过头看，却发现蒲远什么都没有买。

　　“你不买吗？”江骛问道。

　　“我就是来买杯奶茶喝的。”蒲远笑笑。

　　“哦，那你先去取奶茶吧，我排队付完钱，再来找你。”

　　“好。”与江骛约定完，蒲远便赶紧跑出门去了。

　　说实话，他这个点出来，纯粹是为了陪江骛的。谁让这家伙出去比赛一趟，一去就是整整四天呢。

　　未来四天，蒲远又要独自一人度过，着实有些失落。

　　他方才是骗江骛的，他连奶茶都还没来得及点，不过现在点也来得及。

　　蒲远抓紧时间取了奶茶，刚准备回去找江骛，一转身就发现，江骛恰好就站在自己的身后。

　　“你拿到了？”江骛问道。

　　“嗯。”蒲远乖巧地点点头。

　　“那我们走吧。”

　　阴雨的夏夜天气微凉，虽然两人都穿着厚实的外套，但蒲远还是不自然地往江骛身边凑过去。

　　江骛整个人就像是一座行走的小暖炉，躲在他身边，既温暖又安全。

　　江骛身上传出的热量，让蒲远手心里捧着的这杯奶茶都逊色了不少。

　　虽然明日就要分离，但至少此时此刻，有江骛陪伴的他，还是欣喜的。

　　***

　　这个夜晚，蒲远难得地做了个好梦。

　　第二天一早，江骛便背上行李走了。

　　蒲远一直把他送到校门口，随后才去上课。

　　没有江骛陪伴的蒲远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里，老师在讲台上自我陶醉的讲授着知识点，蒲远却无心听讲。

　　此时此刻的他，只盼望着这分别的四天，也能像那转瞬即逝的大半个学期一样，很快便能过去。

　　这天晚些时候，蒲远看到了江骛分享的图片。

　　是人潮拥挤的比赛现场，江骛坐在龙舟上，已经开始加急训练了。

　　蒲远为他送出真挚的祝福，希望他能这次也能收获奖牌归来。

　　***

　　关上手机，蒲远抬头望向乌云密布的天空，看着天色，怕是又要下大雨了。

　　狂风席卷而起，卷落一阵又一阵的树叶。

　　蒲远加快脚步，急匆匆朝寝室跑去。

　　刚跑到寝室楼下，他便碰到了汪城他们。

　　回想起往日因他们而受到的委屈，蒲远满心不悦，赶紧走开了。

　　寝室里依然安静得可怕，黄豆粒大的雨点很快便打落下来。

　　蒲远赶紧收回了晾在阳台上的衣服，顺便也把江骛的衣服也给收了进来。

　　随后，他合上了阳台的门，任凭外界风风雨雨摧残，蒲远只安然地躲在回忆里。

　　***

　　四天果然不知不觉过去了。

　　那天正午，蒲远刚吃完午饭回到寝室，便看见了开着的寝室门。

　　他欣喜地奔向寝室，却没有发现江骛的人影。

　　而这时，他又从隔壁寝室听到了熟悉的聊天声。

　　蒲远上扬的嘴角顿时又耷拉了下去。

　　他终归只是江骛的室友而已，江骛比赛回来后，第一时间寻找的，终归不是自己。

　　蒲远带着失落的心情，躲到了阳台上。

　　这一场大雨，竟然连绵不断下了四天。

　　寝室里异常的潮湿。可再怎么湿润，却也抵不过蒲远此刻红晕的眼角。

　　隔壁寝室传过来的聊天声此起彼伏持续了许久，听得蒲远心烦意乱。

　　他不知江骛出门前有没有带上钥匙，却还是关上了寝室的门。

　　隔壁的声音传不过来了，蒲远顿时感觉清净了不少。

　　他望着昏暗无比的寝室，这才想起来，自己又忘记开灯了。

　　他一边自嘲着，一边又开了灯，让自己这萧条的身影，在灯光显现出清晰。

　　***

　　蒲远尚且记得上学期江骛背着自己跑去跟汪城旅游那件事，心里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虽然那次江骛也给他带了礼物，但不知为何，蒲远还是觉着不知足。

　　他不甘心，为何江骛能够在他跟隔壁寝室之间反复蹿腾，可自己却只能把希望拴在江骛一人身上。

　　可除了江骛，他又能和谁相处呢？

　　蒲远这时又想到了陆然。

　　两人好久没有联系了，也不知道陆然现在怎么样。

　　***

　　蒲远约了陆然吃晚饭，顺便跟他提了一嘴这周末出去玩的打算。

　　没想到陆然竟然欣然同意了。

　　这正合蒲远之意。

　　两人一拍即合，确定了地点和时间，买好了高铁票。

　　跟陆然告别后，蒲远便回到了寝室。

　　江骛一个人正吃着饭。

　　“你回来了，外面的雨还在下吗？”江骛回过身问道。

　　“还在下，不过我看天气预报说，这周末就停了。”蒲远看着他的脸庞，突然有些心虚。

　　但想到那次江骛也什么都没跟他说，蒲远便也觉得自己做的没错。

　　就这样一直保守着秘密坚持到了周末。

　　蒲远也学着江骛的样子，专门在周六那天起了个大早，然后便偷偷溜出了寝室。

　　***

　　学校门口，蒲远已经看到了陆然缓缓走来的身影。

　　“也不知道你这家伙抽的什么风？明明有上午九点多的高铁，你非得挑个七点多的，大周末的，你就不能让我睡到自然醒吗？”陆然抱怨道。

　　可他不清楚蒲远如此安排的目的。

　　“等到了高铁上，也可以补觉的。”蒲远说道。

　　“那你千万别打扰我，我要安稳睡上一个小时。”

　　***

　　陆然还真是说到做到，还真就在高铁上闭上眼睛睡了快一个小时。

　　蒲远虽然连打了好几个哈欠，但就是没想着闭眼休息一会儿。

　　他每看几分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就要满心不安地打开手机查看。

　　他其实是想看看江骛的反应，不知他这一次不告而别，能在江骛心里激起多大的水花。

　　可事实却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在外游玩了两天一夜，江骛愣是一条消息都发给他。

　　蒲远有些恼火，但也实属无奈。

　　看来他在江骛心里，的确就是可有可无的人。

　　***

　　这趟外出，着实玩得没意思。第二天晚上，蒲远和陆然就回到了学校。

　　“累死我了，结果明天还要上课。”一想到这里，陆然便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

　　“早点休息吧。”蒲远看上去也很疲惫，但他的大脑还不能停止工作，回到寝室，他还要琢磨着该如何面对江骛。

　　江骛也不是个傻子，自己以往外出，哪怕是外出吃个午饭，都会跟他报信。这次他闷不吭声地消失了两天，江骛肯定会觉得奇怪的。

　　可蒲远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向他解释。

　　他总不能一气之下把心里的怨愤全给讲出来吧。

　　***

　　蒲远还真就将这么多时日以来所受的委屈对着江骛发泄出来了。

　　那天晚上，他们争吵得很凶。

　　江骛最后摔门跑出去了，独留蒲远一人在寝室里目瞪口呆，面色苍白，心不安地狂跳，眼睁睁看着那个夺门而去的身影，不知所措。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也不知向来冷漠却又温柔的江骛心里居然也憋着这么大一团怒火。

　　说实话，蒲远在推开寝室门的前一刻，都还在反思着自己。

　　此次外出说好听点是为了散心，说难听点就是纯粹在报复江骛。蒲远在心里暗自跟江骛较着劲，他渴望证明，自己离了江骛，也能玩得开心，自己不差江骛这么一个朋友，就算没有了江骛，自己也不会孤单。

　　蒲远说明了自己一路，可当他真正靠近了寝室，心里琢磨好的这番说辞，顿时又被他给吞下去了。

　　不知怎的，他心里会突然冒出来一阵自责和心虚。

　　他又习惯性地把一切错误怪责在自己身上。

　　或许在江骛看来，他当时的不告而别，真的只是无心之举。他可能也没料到，自己会给蒲远造成如此之大的困扰。

　　每每想到这里，蒲远便会觉着愧疚。

　　他愧疚自己，不该如此计较江骛。

　　对待感情一事，蒲远要灵敏得多，可江骛就相对钝感许多了。可能在江骛看来，维持一段感情不需要长久近距离的陪伴，哪怕两个人注定要分离，隔了远距离，只要心意还在，就不会破坏感情。

　　可蒲远却不是这么想的。对于一个从小和家里人疏远的少年来说，他所缺少的，恰恰就是近距离的陪伴。

　　蒲远对于近距离陪伴的渴望，怕是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所以那天他推开寝室的门，陡然听到江骛跟他女朋友在那里热火朝天视频聊天的时候，他真的爆发了。

　　***

　　蒲远不解，因为江骛身上藏匿了太多太多的秘密。

　　他几乎什么事情都没跟蒲远提及过。

　　蒲远不了解他的行踪，不了解他的想法，不清楚他除自己以外的朋友，不清楚他什么时候又开启了一段全新的感情。

　　几乎关于江骛的所有，他都不怎么了解。

　　而这正是蒲远所困扰的。

　　蒲远几乎都把自己整颗真心都剖给了江骛，却还是换不来他同等的真心以待。

　　蒲远在江骛心中存储的位置实在是少得可怜。

　　可在蒲远心里，或许不仅仅只是一部分，甚至已经全是江骛了。

　　蒲远睁眼闭眼，几乎都是江骛。

　　就连这次跟陆然出去，他的心思也还停放在江骛身上。

　　他好像真的就跟着了魔一样。

　　***

　　这次大吵，并非一次偶然，而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而那晚江骛跑出门后，又是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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