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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天上再见
嗡嗡嗡……法杖尖端嗡嗡作响,凝结的魔力与空气强烈共振。帕斯卡小姐站在贝尔纳尔庄园的家主面前,后者低着头,不知是宁死不屈还是放弃了挣扎。
“打开那扇破门!”帕斯卡抬了抬法杖,一束飞弹击打在吕克身边,“不然我……”
“别冲动,我们先去找菲尼克斯校长,他熟悉这里!”
像一直等着谁阻止自己可怕的怒火,听到我的劝阻她紧绷的肩膀都松懈了几分。然而这分神的一瞬,瘫坐的吕克猛蹿起来,抡起手杖朝身边的金环狠狠砸去!铮——受击的金环立刻展现锐利的攻击性,将那手杖头的玛瑙石切成两半。
我们立刻意识到那是门的钥匙。
被损坏的钥匙咯啷咯啷滚在脚边,帕斯卡扑上去尖叫:“不不不!我恨你!”吕克站稳身子,发出相当符合反派角色的尖笑。
情况让人猝不及防。
更猝不及防的是——走廊的窗玻璃在这时忽然爆开,碎玻璃骤雨般飞溅。我要找的校长裹着他的红斗篷狼狈地扎了进来。
我感觉自己像上课走神的坏学生,心中对他产生的那一丝怀疑也唰得熄灭了。“校长!”趁着其他人一头雾水,我赶上前去,但不知道如何搀扶起一块斗篷布。
“……跑!”
“啊?”
“快跑,带他们离开!那是个封印结界!”
什么震了一下。
又一下。
是错觉还是周遭的空气更冷了一分?
帕斯卡把那半截玛瑙石甩开:“墙、那边的墙裂了!”
肉眼可见的寒气从“疗养室”一寸寸开裂的墙面渗出。又一下。
如果一个忽然启动的结界的用途是封印,说明有什么令人畏惧不已的东西在苏醒。
我想也没想就吟诵起传送术——
又一下。
轰!这一下是毁灭性的地动山摇,整面墙连带着门窗飞腾而起,我们伏地躲过一劫,全身瞬间多了数不清的擦伤。铺天的石砾和寒潮瞬间淹没口鼻。
“完了,完了,完了!”帕斯卡身后,崩溃的吕克捂住脑袋。
有什么东西要来了。
我抑制不住咳嗽,来不及念咒了。
在他的哀嚎声中,一条庞然大物拖着沉重的身躯蜿蜒而出。
刀片似的鳞片将地毯划成碎布条,吐信的嘶嘶声在耳边回荡。那缓慢爬行的姿态竟充满诡异的韵律,像某种失传的原始舞蹈。
这个……东西,是亚历山大?
比铁塔还粗的前身高高抬起,巨蛇赫然睁开苍绿色的竖瞳。
※※※
滴答、滴答。
踩着不知哪来的的水滴声向下走,这个“暗道”比想象中大上许多。
打头阵的阿比盖尔把两位贝尔纳尔拦在身后。迪奈特对这体贴行为却不太买账:如果这是吕克舅舅常来的地方,那能有什么危险?对她来说这暗道还没阿比盖尔的表情吓人。
“你们有没有感到什么动静?”露易丝怯生生地问,“又像地震一样……”
“嘘,收声!”
不再有向下的阶梯,阿比盖尔踏上了一块平地。感官敏锐的狼抢先看清环境:一片堪称广阔的地下室空间,以堪称毫无章法的风格堆放着大量书本、草稿、书桌、家具、器皿、储物箱、装饰物、画着胡乱公式和法阵的黑板……好像某个搬家的人把老屋物件在这里一股脑儿丢干净,又被什么无家可归者借用了几十年。
一只柔软的手忽然拉住她的手腕。阿比盖尔蹦出三尺高:“露易丝?!你干嘛!我差点把你撕碎了!”
“抱、抱歉……不对,快看!”管家夫人指向角落,“那是什么?”
离台阶不远躺着一块格格不入的白色软物。乍一看像被人随手甩掉的衣物。阿比盖尔上前直接把它拎了起来:这东西柔软、轻薄而惨白……是……
“哇哦,”狼吹了声口哨,“好完整的人皮。”
在她身后,迪奈特虚脱地扑倒在地。她发现这张皮连着她熟悉的涂了发胶的头发和点着雀斑的脸颊……
“哈曼?为什么是哈曼的脸?”
她将亲人的名字念得太响,名字比任何咒语都有号召力。从她们前方的黑暗里,又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
我认识一些奇幻小说作家,当他们需要一个足够威猛的怪兽就会让一个寻常生物变大、变大、变得更大。
但这未免太大了。
从室内出现的巨蛇竟然在肉眼可见地成长,尚没有完整伸展,但目测体长超过30米,粗壮的身躯快有2米宽——简直像一条活了的暗色河流。某种破城矛般的尖锐巨物急速横扫走廊,于是大半墙面和地面坍塌了——那仅仅是巨蛇的尾巴尖。万幸这一击没人受伤,不幸的是我们都随着破碎的地面向楼下摔去。悬浮咒替代传送术脱口而出,才让我们几人没变成肉泥。洞穿的走廊下,熟悉的二楼空间就在下方。
巨蛇张开獠牙,毫不犹豫追来——如果不是三楼的地板卡住那庞大头颅,它的獠牙肯定将我咬了个对穿。
“查尔斯!”我们刚在二楼站定,校长的手套拉住我的肩膀,“普玛女士将普通人疏散出了庄园主楼,我们要阻止它离开大门!”
来不及回话,跌倒在地的吕克忽然咆哮:“阻止?这是一个不死的怪物,它是不死的!菲尼克斯阁下,它为什么醒了?!”
“我的沉睡魔咒忽然失效……”
原来一直都不是疗愈,而是让它沉睡。“不是说话的时候!”帕斯卡惊叫,“它要来了!”
巨蛇抖动上半身,仅仅两三下。
咔!三楼承重墙应声而裂,碎石和巨蛇毫无章法的袭击让每个人身上都被砸出淤青。时间根本来不及让一个魔法师吟唱大型法术,我们边跑边将趁手的攻击性法术向巨蛇释放——一切奥术飞弹、束缚咒、火球都只是在图坚硬的鳞片上迸溅、弹开。除了我再熟悉不过的黄金色线环。
金环魔法——按照现代魔法学分类——属于“奥义魔法”。这个专有名词意指它跳过对中间元素(风火雷电、死尸鬼魂等)的调用,操控最纯粹的“魔力”为武器。
也意味着金环可以比世上任何刀剑更锐利。
用杖端指明方向,浮现的金环铮一声圈住巨蛇、向下收割,接着每个人都听到热刀切牛排那样牙酸的切割声。
这一定很痛。无法想象眼前的怪物可能是人类“亚历山大”变化而来。但它猛地折叠身躯,上下颌抓狂地开合,狂呼尖啸,让人毛骨悚然。对抗的力量反作用于金环身上,竟然又反作用于金环的释放者——我身上。剧痛将我的右手臂震麻。
在这里把它切成两半,为菲尼克斯校长和普玛女士争取时间,重新布置让巨蛇沉睡的法术,保护在场的无辜人……等等,阿比盖尔现在在哪?
正想着,一股彻心彻骨的疼痛忽然扎进我的大脑深处。
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眼前煞白一片。
最后的视野里巨蛇躯体一紧,猛地崩断了纤细的金环。
※※※
阿比盖尔压根没料到自己会在这儿被热情拥抱。
显然,“拥抱者”的本意是进行“扑倒”“擒拿”“压制”等攻击性行为——在发现黑暗中那怪物的一瞬间,露易丝·贝里安夫人朝阿比盖尔扑去。
但管家夫人撞上的是一尊坚如磐石的强大身躯,狼女一头雾水,未被移动分毫。
“迪奈特,快带他、快带他离开!”露易丝向同样迷茫的迪奈特呼喊。
“奇怪,”狼女也热情地回抱她,还伸手拍拍夫人紧绷的肩膀,“你怎么对一条刚出现的怪东西都能有爱心?”
那是蛇不蛇人不人的“怪东西”:蛇的身躯、人的四肢,三角状的头,细长的信子,以及一双苍绿色的竖瞳。蛇人在黑暗里畏缩不前,那又惊又疑的样子和山林野兽一模一样。
在狼女怀抱里的露易丝抖成了筛子:“您不要伤害他,不要……”
“为什么呢?那丑怪物是你的什么?”
“他是……他……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什么叫‘不记得’?”
“我不、我……我们走吧!留他在这儿吧!他没有伤害过什么人啊!”
这时迪奈特总算回过神来。她似乎听了露易丝的话,起身朝暗处的蛇人大踏步靠近,后者惊惶地后逃,像被人群吓到的绵羊。
可子弹的速度更快。
砰!不知何时被迪奈特捡回来的袖珍手枪开枪了,子弹精准命中蛇人的眉心。一声惊叫卡在露易丝的喉咙里。蛇人头部中枪,叫都没叫便飞倒在地。
“他是哈曼,对不对?”迪奈特垂下手臂,回头看她,“哈曼不会允许自己变成这个丑陋的样子……”
他是哈曼。露易丝很清楚,因为她曾经给过他爱,她熟知自己的每一份爱去往了何方。
蛇人抽搐了两下,阖眼死了。
※※※
我再次睁开眼睛。
回归的意识让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正挂在帕斯卡小姐的肩上,在疯狂的奔逃中颠簸。
“你刚刚昏厥了几秒唐恩先生!”帕斯卡尖声宣布,“巨巨巨蛇击破了你的法术!”
巨蛇算得上暴怒了,庄园二层很快也扛不住排山倒海式的扫荡,积木一样倾倒。帕斯卡撑着我,菲尼克斯校长则一边掩护吕克一边将建筑残骸扔回蛇的方向。四人趁机向宽敞的大厅奔逃,那尊华丽的水晶吊灯在我们面前轰然砸成碎片。
“啊!”
帕斯卡冷不丁被倒塌的花瓶绊倒,我和她一起摔在地上。几乎同时,大片阴影笼罩在我们头顶。
蛇凛若秋霜的瞳孔锁定了目标,那赫然张开的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蛇口了,葬身在此还算气派。咽喉近在咫尺,它看起来很乐意将我和我没说出口的咒语一同吞下。是的,吸取教训吧,让魔法师近战便是如此这般的悲剧。
吕克挣脱菲尼克斯折返了:“帕斯卡!”
下一刻,缺了杖头装饰的手杖被他不可思议地、迅猛地、精准地甩进了蛇的口中,卡在即将合并的上下颌之间——仅仅坚持了两三秒。但两三秒已足够:光芒闪烁,传送术将我和帕斯卡传送到大厅另一边。
然而,直面巨蛇的只剩吕克一个人了。
只是轻轻一甩尾巴,吕克顿时断了线般飞离地面,撞上墙壁发出肉麻粘稠的碰撞音。巨蛇对他不感兴趣,横冲直撞朝我和帕斯卡而来。
“爸爸!”帕斯卡拔腿朝吕克的方向冲去——蛇没有理会她。庞大的身躯碾碎这庄园原有的一切庄严、秩序与美丽。
它的目标是我?
右侧,残缺不堪的主楼大门外,普玛女士将被困在庄园的佣人们护在防御结界里,她正焦急地往这边前进。
左侧,忽然飞起了一团红色。
“查尔斯,”那是菲尼克斯校长,“请用你的木杖贯穿它。”
“什么?”
时间不等我们对话。红斗篷不再维持人的虚假轮廓,菲尼克斯裹着它腾空飞起:“普玛女士,点燃我!”
恪尽职守的秘书撸起袖子,黑色皮肤上火红色的纹身活了一样蔓延。她喊出我完全陌生的异域咒语,随着逼人的热浪,菲尼克斯连带斗篷变成一团火焰!
鹦鹉像颗火流星,一头扎进巨蛇大开的喉咙中。
鹦鹉体型又太小,它几乎畅通无阻滑入蛇的食道,灼热的火焰便一路将蛇腹映得透亮火红。蛇鳞尖利地割破地板,咽喉猛地外翻蠕动,□□烧焦又愈合——菲尼克斯校长自杀式的投身蛇口,让巨蛇只顾得上癫狂地挣扎了。
“在我的魔力耗尽前,火焰都不会熄灭!”汗如雨下的普玛女士朝我咆哮,“按校长说的做!”
用未知的法宝来对抗未知的怪物。这是最后的放手一搏。
所以,怎么用一根木头法杖贯穿一条浴火、高得看不见头、还在剧烈挣扎的蛇?
“想想那些年你是怎么制服木戒的!”
我将那根法杖攥得发热,试图锁定巨蛇头部的位置。普玛女士继续大喊,希望回忆“那些年”的经历会为我注入勇气……
但我从未制服这枚木戒。我只是向它苦苦哀求与祈祷……
手背一热,谁忽然贴近了我的后背?
满天的灰尘砂砾里,阿比盖尔对我挑起眉毛:“你真的很不会打架诶。”
她和我的手腕被同一根飘忽的金色线圈环绕。受到这么久的冷落,我送给她的“圣诞兼生日礼物”终于发挥用途。小小的秘密是——这手环其实是成对的,所以,她也能找到我。
“还说别人,你不也灰头土脸的?”我松懈下来。
“别提了,”她努努嘴,又瞟了眼面前的巨蛇,“先把这不知哪来的大家伙解决掉……法师老爷,会扔标枪吗?”
我向木杖注入魔力,施加一层锐利术;阿比盖尔像个有模有样的教练握住我的手腕,引着我模仿她的姿势:正手握杖、踏步、展臂、投掷——
木杖破空而去。力度之大让空气啸叫。我的手臂加肩颈都差点被她一起甩出去。
金光灿然。
那金光先后贯穿空气、灰尘、火焰、蛇鳞、血肉、骨头、脑髓和最后的嘶鸣。能够吸收魔力的神秘木杖带着破除一切阻碍的光辉正中了蛇的双眼眉心。尽管火焰蒙蔽了巨蛇的感官,它那双惨绿的瞳孔仍然瞪得像两轮发霉的月亮——它要死了。
普玛女士踉跄着半跪在地。强撑的火焰熄灭,其下露出的焦黑身躯不再愈合,只是颓然地摔落。我们敬畏地后退,竟发现眼前庞大的蛇身在飞速萎缩、消弭,那感觉仿佛目睹一条黑色巨河的枯竭。
我喃喃自语:“没有不死的东西,只是没找到杀死它的方法。”
那双剔透的瞳孔也在眼眶中破碎、弥散、黯淡、褪出一抹紫色,很快趋于透明。
盘踞这座庄园近80年的怪物走向落幕。
那一边,木杖和菲尼克斯校长残破的斗篷一齐掉落。前者在砸向地面前光芒一闪,又回到我的手指上,死死贴紧指腹。
呛鼻的灰烬飘飞着。
“这算完啦?”哀悼一样的氛围里,只有阿比盖尔不知道我们经历了怎样的折磨,没尽兴的脑袋转了一圈,“喂,你看那边……”
庄园——或者说庄园废墟的断壁边,帕斯卡默默跪在地上。吕克怎样了?幸存的人,还有不知藏在哪里的贝里安夫人和迪奈特,全都聚向那生死不明的贝尔纳尔家主……而他的状态惨不忍睹。
他也要死了。
我们心知肚明,巨蛇的袭击撞断吕克的骨头和五脏六腑,血沫从他嘴角冒出来,扩散的瞳孔也证明他时间不多。这位公爵挤出不成章的音节:“为什……回来……”
帕斯卡紧紧握住吕克的手:“回来说我不原谅你。”
“不,不,吕克……不……”露易丝和迪奈特在一旁恸哭。这样发自内心的悲伤能听断人的愁肠。
但年轻女孩颤抖的肩膀也能说明一些什么。这颤抖顺着她的手传到吕克的手,于是濒死的父亲滑落两滴眼泪,断了气息。
“姑妈!姐姐!快看天上呀!”
庄园主楼外传来欢呼声,幸存的佣人们在外面手舞足蹈。被女佣看管的萨金特对悲剧尚不知情,加足马力向我们挥手。
遮天蔽日的结界像是完成了封印巨蛇的责任,终于褪去它色彩斑斓的强硬庇佑。澄净高远的天空露出脸庞,我们正赶上破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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