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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转眼就到了腊八,离建初三年的正旦,还剩几日。
风雪满长安,鹅毛大雪一连下了多日,朱雀大道上的覆盖着的雪一直堆积到小腿,长安城中最通畅易行的阔路也变得难行起来,艰难了数日,老天爷终于舍得给出一个清空朗日,趁着天晴,梁毓昭下令命京官带头在城中扫雪。
中央十六卫全体出动,人多力量大,也就一日,长安城中大街小巷的积雪就被清了干净。堆积如山的雪被压成厚厚的雪块,一块一块投放到积了冰的渭水边,河畔被四四方方的雪块垒出了一排“雪山”,不知是何人起了头,用这些雪块雕出了一盏巨大的落地灯笼,于是长安的百姓每日都能在河畔发现新的雪雕,鸡鸭鱼虫,猪狗马羊,甚至还有各色花草。冰冻三尺的渭水河畔忽然就有了人气,变得热闹起来。
梁毓昭从京兆府尹口中得知了这件事,不免想起从前在朔州时的旧事。朔州的冬日降临得比长安早,持续的时间比长安的久,就连风雪也比长安的风雪大得多。那时覃颜还活着,一到冬日便不许她出门,当然,平日里覃颜也不怎么允许她出门,只是偶然逢年过节的时候,她还是可以偷偷溜出去转悠转悠的,覃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一到立冬后,覃颜便固执得很,说什么都不许她出门。
梁毓昭闷在院子里无所事事,覃颜也担心她憋出病来,便让护院给她雕冰雕解闷。她什么样的冰雕都见过,只是从未见过冰雕群,一时来了兴趣,处理完年末的一些加急的政务后,带着几名金吾卫就出了宫,说是要去渭水河边微服私访与民同乐。
林大监却知,梁毓昭这一去并不仅仅只是为了赏冰雕。还有几日就要过正旦了,往年这个时候,梁毓昭都会出宫往青蛉山去,为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自打那日梁毓昭又给了莳萝一次机会,莳萝却没把握住后,梁毓昭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漱月阁,此后再也没去探望过莳萝,连定期前来回禀莳萝伤势的扬崇她也不见,年底的朝政本就繁杂,梁毓昭埋头政务,很快也将莳萝抛诸脑后,仿佛太极宫里头根本就没这个人的存在。
梁毓昭那日离开漱月阁时的脸色,勤政殿的许多宫人都瞧见了,再加上她淡漠的态度,漱月阁的处境一下子就变得尴尬起来。宫中之人看菜下碟的尤多,之前莳萝需要个什么,云昙往六局二十四司问一嘴,便会有人给漱月阁送来,而今却不一样了,云昙也是过了一段时日才觉出宫人对她们漱月阁的变化,最显而易见的是,每日的膳食逐渐变得粗糙敷衍起来。
漱月阁没有厨房,主仆二人的餐食都是云昙按时去尚膳局领回来,虽然尚膳局每日给宫人的餐食都有定量,但是规矩之外尚有人情,每次云昙去取餐食时,尚膳局当值的宫人都会在规定的餐食之外再多给她拿两道,因而云昙一直以为宫人每顿餐食都有四菜一汤一主食,结果三日前开始,尚膳局就只给她一荤一素两道菜了。
起初,云昙还以为是梁毓昭下令力行节俭,没说什么,可今日她去时,发觉份例只剩下了一道素食,连主食都只有一人份的量,她大为不解,多问了几句,在宫人略带嘲讽的话语中才得知真相。
云昙忍了下来,没同那些人理论,而是憋着一口气回了漱月阁。
莳萝还在为梁毓昭痛斥她“没出息”的事而感到伤心,莳萝见状气冲冲地故意将食盒往食案上一放,“咚”的一声传来,莳萝被唬了一跳,不明所以地望过来,“云昙,你怎么了?”
“娘子啊娘子,咱几乎连饭都要吃不上了,您还有心情记挂着王上呢?”云昙恨不得抓住莳萝的双肩,将豫王这个人从莳萝的脑子里彻底摇出去,或者哪里有忘川水,她必定要讨一碗回来给莳萝灌下去,让她将那个中看不中用,只会说漂亮话的豫王给彻彻底底忘了!
莳萝辩白道,“我没想王上。”
“您是不是还在想着那日陛下没答应您当侧妃的事?”
莳萝哑口无言,云昙长叹了口气,将食盒中早已凉透了的吃食取出来搁在案几上,“娘子,该用膳了。”
莳萝撑着琴案起身,来到食案旁,瞧见一盘清汤寡水的豆芽菜后,疑惑不已,“可是陛下下诏在宫中厉行节俭了?”
云昙将一个馒头搁在莳萝面前,“没有这样的事,是尚膳局为难咱们呢。”
莳萝拿筷箸的手顿了顿,瞬间明白了原委,“定是陛下吩咐的。”
“陛下日理万机的,哪能在这点小事上为难娘子,”云昙忍不住替梁毓昭解释道,“定是那些势利眼的宫人知晓陛下生了咱漱月阁的气,所以才看菜下碟,哎,陛下对娘子和颜悦色之时,除了宫人日常的份例,尚膳局还会额外多给咱两道小灶上的餐食,如今不仅小灶没有了,连日常的份例,也无了,”云昙指着梆硬的馒头道,“喏,连馒头都只有一人份的了。”
莳萝是知晓宫人惯常的份例就是两道菜式的,后来云昙入宫后,漱月阁的餐食份例不仅翻了一倍,连花样也比从前多了不少,她以为是豫王暗中打点过尚膳局的缘故,难道不是吗?
云昙并不知莳萝心中在想什么,她双手撑在食案上,郑重其事地对莳萝道,“娘子,侧妃不侧妃,心愿不心愿的,同每日的餐食比起来那都是身外之物,咱最要紧的是在宫中活下去,可是照着眼下这个情形,若是陛下再不消气,继续对咱漱月阁不闻不问,我们怕是会饿死在宫里头。”
莳萝似乎明白了事态的严重性,开口问道,“那我们要如何做才能令陛下消气呢?”
云昙想了想,回答说,“从今往后再不在陛下面前提起回到王府的事,您能做到吗?”
莳萝面露犹豫,云昙急得上蹿下跳,“娘子,您难道就没有瞧出来吗?陛下并不乐意听您频繁在她面前提及王上,更不乐意看到您整日一副想要离宫回府的样子。”
莳萝不明白,“可是是陛下下诏将我赐给王上当良姬的,为何陛下现在不乐意了?”
“娘子,陛下是君,”云昙索性挑明了同莳萝解释,“王上是臣,而我们是陛下子民,无论为臣还是为民,于陛下而言,最重要的是忠君,您整日一副眼中心里只有王上而没有陛下这个君的样子,您让陛下如何做想?娘子,君为上啊!”
莳萝顿时恍然大悟,“原来陛下以为我不够忠心?”
云昙点了点头,趁机机会不免又多说了几句,“娘子,据婢子观察,咱们陛下是个爱才之人,您擅长琴技,若是您每次为陛下奏曲时能留心几分,便会发现陛下其实是欣赏您的琴技的,您不要总是觉得往日陛下对咱漱月阁的赏赐与照拂都是看在王上的情面上,您得多看看自己。”
“真的吗?”莳萝指了指自己,“陛下,欣赏我的琴技?”
“嗯,”云昙重重点头,“所以您尽快去给陛下谢恩,借着谢恩的机会让陛下知晓您想通了,王府再好都没有陛下赐的漱月阁好,陛下一定会消气的。“
莳萝眨了眨双眸,“可是蔡司正说,陛下免了我的谢恩。”
云昙恨铁不成钢道,“娘子,今时不同往日了,不用这个由头,您怎么去见陛下?恰逢年底,陛下政务繁忙,怕是十天半个月都记不起您。”
莳萝到底听了劝,翌日便依言去寻梁毓昭谢恩,虽然感到极为别捏,但还是乖乖穿上了云昙为她挑选的,梁毓昭命人用丰锦给她制的新衣。
然而不巧的是,梁毓昭离宫去了。
莳萝想了想,同蔡司正商议,“司正,我能入殿等候陛下吗?”
若换成从前,蔡司正很愿意为莳萝行个方便,要知道那日梁毓昭从漱月阁出来后,虽然明面上对莳萝不闻不问,但每日下朝回来都会状似无心地询问当值的宫人,她上朝这段时间有无人前来求见,每次得到“没有”的回答后,面上的沉郁之色就会增添几分。
这一段时日,御前侍奉的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不小心就莫名其妙地惹了圣怒,蔡司正常伴君侧,对这些日子梁毓昭愈发频繁的阴晴不定更是深有体会,她知晓症结所在,也想这个症结解开,好让她当差时能轻省些,可是莳萝来得太不凑巧,哪怕早一日也好,今日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放莳萝入殿。
面对莳萝祈求的目光,蔡司正狠了狠心,摇头道,“乔娘子还是择日再来吧。”
莳萝露出失望之色,她以为定是她上次占了梁毓昭的床榻睡了一夜最后却不告而别,惹了梁毓昭生气,所以梁毓昭这回专程吩咐若是她来必不要她入殿。
“天寒地冻的,乔娘子快些回去吧。”蔡司正再次劝说。
莳萝点了点头,“那我,便先走了。”
蔡司正望着莳萝远去的背影松了口气,非是她不愿卖莳萝一个情面,而是今日的确不合适让莳萝面圣,陛下今日出宫,名为去渭水河畔赏冰雕,实则是去祭拜那一位的,每次陛下从青蛉山回来心情都极为恶劣,她也是不忍莳萝去触这霉头。
然而一口气才松,蔡司正就看到莳萝疾步走了回来。
“乔娘子,你?”
莳萝笑了笑,躲开了蔡司正探究的目光,对蔡司正道,“司正,我就在殿外等候陛下吧,”说着故意走远了些,寻了廊下一方台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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