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同

　　“皇后娘娘醒了吗？”季慈音手提着一个黄花木食盒，笑着问道。

　　“太后娘娘命人炖了药膳，特意让我送过来，说让娘娘好好休息。”

　　来迎接季慈音的正是颜妙仪，她一身沉青色的女官服饰，减去不少她自身的稚气，一举一动十分沉稳。

　　她将季慈音带进去，一边走一边道：“雎阳公主正在里面给娘娘请安呢，我带娘子进去。”

　　季慈音是第二次踏足皇后寝宫，与上次别无二致，只不过香炉里燃的香换了，不再是淡淡的小叶紫檀香。

　　卫皇后与雎阳公主的身影在珠帘后若隐若现，殿内安静无声，只偶尔听见刻意压低的说话。

　　“皇后娘娘您果真狠心！”

　　忽然之间，雎阳公主的声音拔高，响彻大殿。

　　“在你眼里，只有太子吗？难道我不是您的孩子吗？“

　　雎阳公主的话语中透露着愤恨与怨怼，发泄心中积累已久的不满。

　　说完，她转身便往外走，甩开的珠帘碰撞，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雎阳公主怒气冲冲地走出来，与季慈音迎面撞上。

　　“站住！”

　　卫皇后的呵斥声从背后传来，严肃但透露着虚弱无力之感。

　　雎阳公主脚步一顿，站在原地，不肯回头。

　　“雎阳公主安好。”

　　季慈音朝雎阳公主行了一礼，恭敬地道。

　　雎阳公主的脸上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但是因为动怒略微泛起红晕。

　　她素面朝天，连脸上的细纹都清晰可见，原来妩媚多情的眼睛藏着深深的疲惫，黯淡无光。

　　雎阳公主的额头绑着一个白色抹额，用金红相间的丝线勾勒出艳丽的牡丹花。

　　短短几个月，雎阳公主不复从前的光彩照人、风情万种，脸颊消瘦了不少，一阵风吹过来，仿佛下一秒便要乘风而去。

　　见有外人在场，雎阳公主颔首，压住心中的怒火说道：“季二娘子请起吧。”

　　卫皇后从殿内走出来，一身日常的黄色宫装，衣面上用银线绣着各式各样的宝相花纹，随着走动闪烁着银光。

　　卫皇后同样是一脸苍白，眼尾的细纹格外明显，虽然上了妆，但是神情中的疲惫挥之不去。

　　这对母女，在今日方有了几分相像。

　　季慈音笑着道：“太后记挂娘娘的身体，特意让我送药膳过来，叮嘱娘娘一定要保重凤体。”

　　卫皇后头上带着的鎏金步摇随着她的点头微微晃动，即使此时此时，卫皇后身上仍然拥有一种雍容华贵、端庄大方的典雅之美。

　　“劳烦太后记挂了。”卫皇后忽略身边的雎阳公主，吩咐颜妙仪。“妙仪，去将我库房里的莲花玉簪取过来。”

　　卫皇后强打起精神，与季慈音说了几句话，就出言送客了。

　　季慈音从善如流，知趣地告退了。

　　“皇后娘娘，本宫身体不适，也先告退了。”雎阳公主的语气生硬，拂袖而去。

　　“你站住。”卫皇后轻呵道，手捂上了胸口，微微气喘。

　　一旁的侍女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卫皇后，低声询问她的身体。

　　雎阳公主却不肯施舍一个眼神过来，不含一丝感情地道：“儿臣的头很痛，恐怕是撞柱留下来的毛病，就不留下来了。”

　　“皇后要是有事情，就派人去请太子吧。”

　　说罢，雎阳公主不管身后的卫皇后，扬长而去。

　　卫皇后愣在了原地，望着雎阳公主远去的背影，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母女之间彻底的消失了。

　　季慈音向卫皇后告退，走出立政殿，却发现雎阳公主正站在殿外等候。

　　“公主殿下。”

　　季慈音低下头给雎阳公主礼，却被雎阳公主亲手搀扶起来。

　　季慈音惊讶地抬头，恰好对上雎阳公主含笑的眼睛。

　　雎阳公主唇角勾起，扬起的弧度与卫皇后惊人的相似。

　　她微笑问道：“季二娘子有没有空到本宫那里去坐坐。”

　　虽然是问句，但是雎阳公主的语气不容置疑。

　　雎阳公主的寝宫在她出降后便闲置了，直到近来留在皇宫养伤才重新住进来，勉强添了几分人气。

　　寝殿内的布置与雎阳公主的性格类似，入眼皆是花团锦簇、富贵逼人，红色金色浓烈夺目，叫人移不开目光。

　　雎阳公主坐在美人榻上，一只手倚着头，玩味地看着季慈音。

　　“公主殿下相邀，可是有什么要事吩咐吗？”

　　季慈音接过宫女奉上来的樱桃酥山，搁在茶几上问道。

　　“这个不急，季二娘子先尝尝这个，解解暑。”

　　雎阳公主染着牡丹花汁的指甲指了指那盘色泽鲜艳的樱桃酥山，神色慵懒地道：“本宫从前最爱吃这个了，可惜以后都不能吃了。”

　　“等公主病愈，自然可以吃了。”季慈音顺着雎阳公主的话劝慰道。

　　雎阳公主微微一笑，苍白的脸上颇有几分从前的明艳逼人，但更多是暗藏的冰冷。

　　“公主，该喝药了。”

　　侍女三宝端上一碗色泽乌黑的药碗，恭敬地道。

　　中药的苦味浓重，单单闻一闻，就令人受不了，更何况是硬生生地把这一碗药喝掉。

　　“放这里吧，本宫等会喝。”

　　雎阳公主皱眉，鲜红的长甲点了点桌面，不情不愿地道。

　　“殿下，太医说要趁热喝，不然等凉了，药效就没那么好了。”

　　三宝捧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劝道。

　　“本宫说了等会喝就等会喝！”雎阳公主的神情一变，冷喝道。

　　“殿下息怒。”

　　三宝一下子就跪了下去，将手中的药碗举过头顶，仍然执着地道：“请殿下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雎阳公主看着三宝半晌，沉默不语。

　　室内的气氛忽然之间变得紧绷，连空气流动的速度都变得缓慢。

　　就在这个时候，季慈音起身接过三宝手中的药碗，柔声地道：“你下去吧，我来服侍公主喝药。”

　　三宝看了一眼沉默的雎阳公主，这才退了出去。

　　季慈音轻轻搅拌汤药，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苦味，令人不禁眉头一皱。

　　“殿下，请喝药吧。”

　　季慈音舀了一勺药，恭敬地道。

　　“季二娘子为本宫亲侍汤药，辛苦你了。”

　　雎阳公主睨了眼季慈音，慢条斯理地道。

　　季慈音微微一笑，回答道：“能侍奉公主，是慈音之幸。”

　　雎阳公主看着季慈音放在她面前的汤勺，最终还是张开了唇。

　　季慈音耐心地一口一口喂药，雎阳公主就着她的服侍面不改色地将汤药喝完了。

　　“我听说季二娘子的父亲曾任润州刺史，离任时润州百姓夹道送万民伞挽留。”

　　雎阳公主漱了漱口，嘴中含着一个蜜饯说道。

　　提起父亲季默思的政绩，季慈音的脸上流露出骄傲之色。

　　“看来季大人是一个清正廉洁、爱民如子的好官啊。”

　　雎阳公主似笑非笑地道，话中似有深意。

　　“可惜好人不、长、命啊。”

　　此话一出，季慈音的眼睛瞬间瞪大，紧紧地盯着雎阳公主。

　　“殿下此话是何意？”

　　季慈音的脸上流露出迫切之色，想要知道雎阳公主何出此言。

　　雎阳公主不慌不忙地道：“宜州长史季默思与别驾卢彦从联名上奏，状告杭州刺史借职务之变大肆敛财，将整个江南东道变成卫家的一言堂。”

　　“正巧江南决堤，百姓死伤无数，陛下大怒。这份由尚书令亲自上表的奏折来的恰到好处，也正合心意。”

　　雎阳公主循循善诱，“这难道全然是巧合吗？”

　　雎阳公主看着季慈音，摇了摇头。“季二娘子聪明透顶，想必不用本宫明说。”

　　季慈音的手握拳，掐了掐手心的肉，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父亲身为臣子，自然应当为陛下除奸邪、斥谗言，难道有人会因此怀恨在心吗？”

　　季慈音抬头看向雎阳公主，声音铿锵有力。

　　“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公主以为呢？”

　　季慈音的目光明亮，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倒映着雎阳公主的身影。

　　雎阳公主淡淡一笑，“季二娘子所言极是。”

　　“可是太子不是这么想的。”雎阳公主起身，背对着季慈音。“陛下已近知天命之年，待到他日大行，季大人恐怕会被卫家记恨上呢。”

　　雎阳公主的语气含笑，直言不讳。不像是在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倒像是在谈论什么轻松的话题。

　　季慈音抿唇，对雎阳公主所说的一切心知肚明。

　　雎阳公主见季慈音沉默，缓缓说道：“本宫是陛下长女，太子胞姐，自然也有弄权朝野的能力。”

　　雎阳公主微微前倾，轻轻凑近季慈音耳边，吐出的热气拂过季慈音的脸颊。

　　“季二娘子，有没有兴趣与本宫做一个交易。”

　　季慈音抬眼，与雎阳公主对视，将她眼中的野心与欲望一览无余。

　　“臣女洗耳恭听。”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雎阳公主轻轻地道，如同恋人在耳畔的低语。“本宫想借你手中的晋王令一用。”

　　季慈音勾唇一笑，早已猜到了雎阳公主种种行为背后，最真实的目的。

　　她冷静地道：“公主殿下，可是想瞒天过海，将雪真法师救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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