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檻畳计划 Oritatami Project(4)
“是委托。”见波界屏息听着哈特的解释,他已基本确信对方是同行,但现在,他更担心独腿青年会不会抢了他的答案,所以格外提心吊胆。那声音继续陈述:“我受雇于佩斯特先生,一位专攻神经科学的生物学家兼收藏家。也许您没有听过他的名字,但他在圈子里小有名气,标本、工艺品、古书籍、大型装置,只要足够珍奇,他都有收入囊中的意思。为此他甚至打造了私人博物馆来陈放他的收藏。一日,您的商品刚好推送到了他的首页上,他对此很有兴趣但心存疑虑,所以决定派我来确认一件事。”青年说到这里故作停顿,“它是否是人体制品?您不必担心。是,只会使我的委托人更加欢欣,因其稀有。但这终究触及了灰色地带,他认为卖家或许会刻意隐瞒信息,所以坚持一定要去拜访一回才行。当然,这是一个双向选择的过程,您一定也倾向转手给称心如意的买家。实际上,您若是不信任我们的话,早在见面后不久就送客了吧。虽然是句迟到的话,但由衷感谢您的诚意。”
“那位佩斯特先生的直觉很准。”卡夫低沉地笑起来,发出咳嗽似的颤音,“哈比比,为这些远道而来的先生送上咖啡和点心吧。我们看起来还要洽谈许久。”站在一旁的男人听到吩咐后匆匆离开,一会儿从厨房端着漂亮的花边银盘回来了,依次给三位客人递上杯碟。“要加点牛奶吗?”轮椅上的主人热情相劝,“是自家农场产的。”
哈特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偏爱清咖。拓也倒是不客气,往飘香的拿铁里还添了几块方糖。见波界则举杯假装品抿,一口也没吞下,喝了会心脏不舒服,他不想把真实理由说出去,以免落得怪话,也就做做样子干脆不解释。再者,他十分在意此行的藏品究竟花落谁手,对于突如其来的下午茶时间心不在焉。
好在这只是一次短暂小憩。自己也啜饮上一杯的卡夫转向哈特,“佩斯特先生如果获得了梯子,他会如何安置它们呢?放在那什么私人的博物馆里吗?”
“是的。”
“对外开放吗?”
“您如果是指有无其他参观者的话,佩斯特先生空余时间会邀请朋友来欣赏他的藏品,但也只是些屈指可数的人,他并没有对一般公众开放的打算。”
“也就是说,还是有被其他人知晓和谈论的可能是吗?”
“是这样的。”哈特如实回道,“这点您会觉得困扰吗?”
“有一点。”卡夫笑,“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知道它存在的人越少越好。”
“我会和佩斯特先生提议的,但尚不能向您完全保证。”
“那他对于像现在这样未完成的作品的看法是怎样的?不。”卡夫收回前言,“我的意思是他会不会继续收集剩余的部件?”
“我想应该会的。以那位的探究心和财力,无疑能够接手这项工作。收藏家的执念是相当可怕的东西。”
卡夫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终于把目光投向了亚裔的青年们。“两位不惜以卖家的身份莅临此地,想必一定有什么深层的原因吧。”
实话说没有,见波腹诽。但心直口快的神宫拓也替他开了个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这个人喜欢而已。”说着转头看了眼身边的人,并华丽地无视了后者眼里的惊恐。“我的堂兄凯是一个很奇怪的人。”见波心底有种想打死某个胡说八道的人的冲动。
“他从小就对正常人喜欢的东西不感兴趣,在大家都还在玩积木或玩具车的时候,他已经会制作昆虫的标本了。当然了,手法上不能和专业人士比较,准确说,是收集那些被天然晒干的虫子尸体,然后把它们按照大小、形状、颜色,分栏分格一个个整理排列起来。我记得某年闹沙漠蝗灾,凯收集了一套完美的黄绿渐变虫体,但后来在搬家过程中弄丢了,他难过伤心了好久。除此之外,假牙、蛇皮、鱼干、啤酒盖、圣母像、香烟屁股、用过的避孕套、圣诞老人的断手,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凯如果看到了总会忍不住把它们捡回来,装饰在瓶瓶罐罐里,我当时就觉得,他是一个活在21世纪末但却想要复刻平民版珍奇屋(Wunderkammer)的人。这怪癖直到他长大成年都没有改正,大学还碰巧专攻民俗研究,对他狂热的爱提供了更系统更持久的支持。现在他对于异色的民间手工艺品,也抱有同等的好奇之心……”
神宫拓也滔滔不绝地胡诌着,见波界找不到任何打断的机会,应该说他到底还要对这个虚构的变态人设补充些什么呢?
他身旁吹牛不打草稿的室友已经绘声绘色地介绍到他是如何偶然发现了帖子,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前来,在说服技术宅的好友无果后,才无奈带上他这个能说会道的亲戚。
“但真是这样吗?”卡夫揶揄,“您的堂兄凯先生看上去很为难。”
“他一定是害羞了。”拓也面不改色地答道。
见波界听不下去了。他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挽救这个局面。不过首先,他选择镇定下来。“卡夫先生,我很荣幸得到这样一个可以和您面对面交谈的机会。正如方才特拉所说,我虽然不敢以收藏家自居,但确实有收集的习惯。”事已至此,他只能尽量重新提炼一些可以使用的观点,“与占有欲和虚荣心毫无关系,我对于物只是有一种单纯的喜爱。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它展示于他人,当然这并非是指我企图独占它或是宣布主权,而是我没有那种展示与观看的意识,在我这里,他者的目光是不存在的。就连我自己,充其量也不过是个负责它安全、确认它存在的人物而已。哪怕我某日不幸双目失明也是如此。我想为那些缺失的、丢弃的、遗忘的东西留出一块空地,不多不少,不大不小,刚好能够让它们容身就足矣。”
见波说得不紧不慢,眼见取回了节奏,便把话锋转回本次的目标上,“我一定会好好保存梯子。虽然对我一介平凡青年来说,后续的收集工作会耗费相当的时间和精力,但这样的事情我已经做了二十多年,今后哪怕是受惯性驱使也会如此下去。我没有公众身份,社会上也无什么朋友,所以如非遇到轰动一时的入室抢劫,我至死不张扬,世间也将不知此事。”
和听完哈特的说辞一样,卡夫重重点了点头。
半晌,他又问了一句:“如果某一天你将它完成了你会怎样?”
“不知道。”见波回答。
“你不将它继续保存吗?”
“我不确定它是否还能留在我的身边。”见波说,“如果那时候它告诉我:它更想睡在泥土里或想要被大火燃烧的话,我会实现它的愿望。而如果它不再是我个人能够持有的东西的话,我会像您一样把它留给更适合的人。”
“你有没有想过,你刚才的一句话可能会改变卖家的想法?”
“我只是说了实话而已。”青年不卑不亢,“这是双向选择。”
卡夫笑了。
“谢谢各位真挚的发言,我的内心受到了很大的触动。但是最终结果我还是想和犬子认真讨论过后再得出。还请各位在这里稍坐一会儿。我们很快就回来。”
没有人提出异议。哈比比推着卡夫进入了深处的房间,关上了门。客厅里顿时只留下了初次见面的访客三人,气氛尴尬。不过,好在还有热咖啡,哪怕没有人想说话,他们也能喝点东西打发时间。
但是其中一人却打破了沉默。他静候这样的机会多时了。
“HML-0099-001。”见波界复述了这个他在鼠疫之城追寻的作品编号。当时图书馆长舒伯特先生提起过一个异乡的年轻人。他凝视着眼前的茶发青年,“哈特先生,您对它有什么印象吗?”
“抱歉,您是……”哈特蹙起眉头苦思冥想。
“名字是凯。”见波回答,“姓氏不重要,叫我凯就好了。”难得遇上态度如此强硬的界,神宫拓也默默放下手里的咖啡,盯着浅棕的液面,聆听邻座的对话。他不太清楚现在到底什么情况。
“凯,您好。原谅我总是记不住人名。”青年道歉,“您刚才报的那一串字母和数字是什么?车牌号码吗?”
“不是,但是类似的东西。”见波暗示,“HML是一个缩写。”
“像是人名哈梅林,HAMELIN的缩写HML吗?”哈特随口一答,眼前的青年却刹那间神色凝重起来,“怎么了?难道我猜对了吗?不会吧……”
虽然青年还在矢口否认刚才的惊喜,但见波界犹豫一秒,微微颔首。
“这莫非是什么不好的东西?像是逃犯编号之类的?我什么都不知道,瞎蒙一通而已。如果说错了什么话还请不要介意。说起来,我们以前有在哪里见过吗?”哈特问。
“没有。”见波界摇了摇头,“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对吧,我也这么觉得。”哈特爽朗一笑,接下去却说了让见波界感到心虚的内容:“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凯看着我的时候,眼里有一种怨恨的神情,害得我总怀疑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开始我以为那是因为我们是竞争关系的缘故,你才对我抱有敌意。但后来听了你的阐述,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纯粹的人,不会执着于此。凯是把我和什么人搞混了吗?”
黑卷青年深呼吸,不想再化简为繁,“是的,我在找一个人。”
“和刚才的编号有关吗?”
“对。”见波说,“他曾亲口说过那串字符。”
“你们之间有发生什么事吗?”
“不,只是有一些事想要问问他而已。”
“对方是个怎样的人?有名字或描述吗?你或许可以和我说说。”青年笑得眯起了眼睛,“我认识不少朋友,也许能帮你打探到对方的下落也说不定。”
“那麻烦了。”见波界决定走一步险棋。
“纳什?洛克哈特(Nash?Lockhart)。”他说,“哈特先生,你认识这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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