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黄昏

　　是宁钰慈的声音。
　　卫昶序探出脑袋到门外，便看见那张熟悉的脸。
　　有那么零点几秒钟的时间，他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他们明明昨天才见过面。

　　“你怎么来了？”他问。
　　宁钰慈在看见他后似乎松了口气，拎着东西几步走上来：“我还以为你忘记关门。”
　　“我房东来了一下，刚把他送走。”卫昶序说。
　　他看着宁钰慈走进门，手里的袋子在他办公桌上放下。
　　卫昶序关上门后走过去。

　　“昨天看见你这里很多泡面，感觉你应该没怎么好好吃饭，”宁钰慈低头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我找了好几个地方，找到一家小卖部，从老板那里买了一些水饺，还买了一些零食。”
　　水饺大概是小卖部老板自己包的，用一个红色的塑料袋装着，被冻得很硬，放到桌上“当”一声响。
　　零食是一些七七八八的薯片和糖果。

　　大年初一，能找到一家开着门店的小卖部何其不易。
　　可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卫昶序不知道宁钰慈是怎么办到的，买这些东西又花了多少钱。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一阵强烈的酸涩感涌上来。
　　激得他都快掉眼泪了。

　　“你家里人呢？”卫昶序忍住自己内心的情绪波动，问。
　　“我骗他们做不出题下楼散心，”宁钰慈看他一眼，“不用担心。”
　　听他这么说，卫昶序才感觉稍稍放心下来：“好。”

　　“煮点水饺吃吧。”宁钰慈说着，往厨房走去。
　　但身后没有跟随的脚步声。
　　他回过头，看见木桩一样杵在原地的卫昶序，面无表情地又叫了一声：“卫昶序？”

　　卫昶序“嗯”了一声，走过去。
　　他发现宁钰慈总是这样。
　　总是看起来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地，做出一些能够将他的心烧得滚烫的举动。
　　上次是送药，这次是水饺。

　　宁钰慈将身上穿着的白色棉袄脱了，露出里面浅色的毛线衫。
　　室内不算很暖，因此他不摘围巾。只是将棉袄在沙发上放好，走回厨房撩起袖子，开始数饺子。
　　“你吃几个？”宁钰慈问。
　　卫昶序用手指随便比了个数。
　　“五个？吃得饱吗？”对方显然在质疑他的答案。

　　“你吃了吗？”卫昶序低着头走回客厅，把暖气打开。
　　“吃了。”宁钰慈答，“不过可以陪你吃点。”
　　“那你看感觉煮吧，”卫昶序说着，又回到厨房，“煮多少我吃多少。多了我也能吃完，少了不够就再煮。”
　　这个回答可以。宁钰慈点点头：“好。”

　　然后是油烟机、电磁炉打开的声音。
　　房间里瞬间变得没那么安静。
　　这个屋子有多久没开火了？
　　卫昶序自己都记不清。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正认真背对着他守着锅的宁钰慈。

　　“你会煮吗？”卫昶序轻声问。
　　“水烧开然后饺子丢进去，”宁钰慈闻言回过头看他一眼，“对吧？”
　　卫昶序别开脸错过对视，点点头：“……应该是的。”

　　*

　　水饺很快煮好了。
　　但是没有醋和酱油。

　　卫昶序在厨房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找出来半瓶开过的调料。他闻了一下，瞬间把瓶子拿开离自己八丈远。
　　“……酱油和醋保质期是多久？”他有些窘地看着已经坐在沙发上的宁钰慈，问道。
　　宁钰慈低头查手机，过了一会儿回答：“未开封的两年，开封后几个月吧。”
　　闻言，卫昶序反手把瓶子丢进垃圾桶。
　　宁钰慈：“……”

　　门在这时候忽然又被敲响了。
　　“我去开。”卫昶序说着，走到门口。

　　“新年快乐！”许善宜灿烂的笑脸随着话音出现在门后。
　　一起的还有手上两大袋东西的居宥律，男人对他笑着点点头。

　　“你们怎么来了？”卫昶序惊讶得有些手软，他往后退一步，让许善宜和居宥律能够进屋换鞋，“居宥律你不是说回不来吗？”
　　“哥哥爱你。”居宥律把东西放到屋子里，对卫昶序比了个心，“新年快乐。”
　　卫昶序：“……”

　　“诶？宁钰慈也在啊。”许善宜换好鞋子一进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端着一盘饺子的人，“你们煮饺子了吗？好香！”
　　待居宥律也进门之后，卫昶序把房门关上，望着屋内的人，呼出一口气。
　　“我俩本打算来和卫昶序碰过面再去找你的，”居宥律对宁钰慈说，“没想到大家心有灵犀啊。”
　　宁钰慈对“心有灵犀”这个词似乎有些过敏，红着耳朵递了递手中的饺子：“……一起吃吗？”

　　“可以呀，”许善宜热情地说，“我还从我家冰箱里搬了好多好吃的过来，我们一起做火锅吃吧！”
　　她说完，目光扫到卫昶序囤在角落里以及办公桌上没吃完的泡面，惊讶道：“你果然跟居宥律猜得一样，每天都在吃泡面！”
　　居宥律默默比了个“耶”。

　　卫昶序扶额，感动之余还是有些担忧地问：“……你们到底是怎么来的？家里人不会说吗？”
　　“我和居宥律两个人聊天的时候想到你过年肯定是自己一个人，”许善宜说，“但是过年怎么可以一个人过！你还有我们呢，朋友才不是摆设，所以就商量着他早上驾车到黎城，从我家冰箱里头拿点食材，来你家炖火锅吃。”
　　“嗯，我俩跟家里人都说过了，”居宥律点点头，表示许善宜说得对，“吃完了我晚上再开车回去。”

　　“本以为还要去接宁钰慈的，没想到宁钰慈先到了。”许善宜说着，冲宁钰慈眨眨眼，“心有灵犀呀！”
　　宁钰慈：“……嗯。”

　　“怎么样，是不是感动得快哭了？”许善宜盯着在宁钰慈身边坐下的卫昶序，揶揄道，“等会儿要不要为我们的友谊干一杯？”
　　“……哭你个头。”卫昶序瞪她一眼，又看向地上那两大袋东西，“我家没调料，可能煮不了火锅。”
　　“没关系，我们带了，”许善宜说着，伸手去翻那两个袋子，“不仅如此还有火锅底料，还有好多菜和肉……”

　　水饺有救了。
　　卫昶序第一个想法是这个。
　　他看了宁钰慈一眼。

　　“话不多说，动起来吧。”居宥律脱了外套挽起袖子，“把茶几挪好，坐垫放好，我来起锅。”
　　随着年长者的一声令下，剩下三人也很快干起活来。

　　许善宜和宁钰慈帮着洗菜，卫昶序负责整理客厅的东西以及布置场地，居宥律则把那煮过饺子的锅洗了，重新倒入清水。
　　电磁炉被人从厨房搬到客厅，放在茶几上。
　　卫昶序递过排插，居宥律将电源接上。

　　水开始烧。
　　许善宜和宁钰慈把洗好的菜装盘，居宥律负责切肉。
　　卫昶序摆好碗筷后也去帮忙。

　　一阵忙碌后，众人重新坐下。
　　火锅已经烧开了，丢进去不少菜。

　　“饿死了，”许善宜敲敲筷子，“我和居宥律昨晚计划好这一顿之后，今天连早饭都没怎么吃。”
　　居宥律将大瓶的可乐打开，倒满每个人面前的杯子：“这茶几不错，正好够我们四个人围在一起吃饭。”
　　卫昶序默默伸出筷子，夹起一个水饺，一口吃掉。
　　吃完，他对宁钰慈竖起大拇指：“好吃。”
　　宁钰慈抿着唇点了点头。

　　火锅香气四溢，屋子里一时间全是食物的味道。
　　大家饿得都狼吞虎咽。
　　就连称自己“吃过”的宁钰慈都吃了不少。

　　吃得尽兴了，许善宜组织大家以可乐代酒。
　　“干杯，祝我们新的一年万事顺意！”许善宜说。
　　“身体健康！”居宥律接话道。
　　“心想事成。”顺应着气氛，卫昶序也开了口。
　　宁钰慈最后说：“得偿所愿。”

　　碰杯后，四人将杯中寄予希望的可乐一饮而尽。
　　“下雪了！”许善宜第一个放下杯子，望向窗外后突然叫道。
　　“真的！”居宥律循声望过去，也激动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放下杯子，往窗外靠过去。

　　卫昶序在这时看了宁钰慈一眼。
　　对方表情淡漠，似乎对雪并没有很感兴趣。
　　许善宜在这时候提议：“我们下楼去看看吧！”
　　她说着，便拉着居宥律跑去玄关穿鞋，还不忘招呼屋里的两个人：“你们也快来！”
　　“听说一起看雪的人会一直在一起的！”

　　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许善宜已经跑进楼道里了。
　　卫昶序顺势问宁钰慈：“去看看吗？”

　　宁钰慈这才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低下头，站起身：“好。”
　　两人并肩下楼。

　　*

　　南方的雪通常是下不大的。
　　哪怕雪花如鹅毛般大小，落到地上，也便成了水洼里的一部分。
　　但也正是因此，雪花才显得珍贵，在每一次初雪来临的时候，总有人傻乎乎地跑出家门去看。

　　许善宜已经把手机丢给居宥律，让他帮忙拍照了。
　　“大家一起来几张合照吧？”拍完，女孩举着手机，对自己身后的男生道。
　　见没人反驳，她便举起手机打开前置。

　　“记录一下我们大家一起看的第一场雪——”许善宜举着手机，盯着画面里的人，“卫昶序你靠宁钰慈再近一点，不然入不了画。”
　　闻言，卫昶序看一眼自己与旁人的距离，默默走近一步：“现在呢？”
　　许善宜：“再近一点。”
　　卫昶序又近了一步。
　　许善宜：“再近一点。”
　　卫昶序又进了一步。
　　许善宜：“再近一点。”
　　卫昶序又……他怀疑自己被许善宜整了。

　　身旁的人却在这时忽然抬起胳膊，将他肩膀搂住。
　　“现在呢？”宁钰慈问。
　　女孩看着画面里的两个人，心突突跳，她笑起来：“可以。”
　　然后按下快门。

　　照片拍完，不等宁钰慈的手撤去，许善宜反应飞快地扭头：“我给你俩拍几张！”
　　宁钰慈点点头，表示同意。
　　“卫昶序把头抬起来。”许善宜命令道。
　　“……”卫昶序只想找个地洞钻了。

　　他在女孩的第二声催促下，磨磨蹭蹭抬起红透的脸，不敢面对镜头也不敢面对宁钰慈，往反方向看去，只留一个后脑勺对着宁钰慈的侧脸。
　　许善宜不停地按快门，嘴上却无情地命令：“卫昶序看镜头呀，装什么酷呢？”
　　被她说了的家伙无奈地把脑袋摆正。

　　卫昶序感受到宁钰慈侧脸向自己看来的视线。
　　他心好乱。
　　眼神控制不住地往宁钰慈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对视上的下一秒又赶紧撇开。

　　“笑一下，卫昶序。”许善宜说。
　　卫昶序咧出一个僵硬的笑。
　　“……”女孩有些无语地吐槽，“宁钰慈笑得比你好看多了。”

　　宁钰慈笑了？
　　卫昶序下意识扭头去看。
　　时机捕捉得还算可以，看到了宁钰慈笑意回收的那瞬间。
　　卫昶序愣神了两秒钟。

　　“好了拍完了。”许善宜最后按下快门，说道，“完美收工。”
　　“上去吧。”居宥律在这时候开口，“一个个都没穿外套就跑下楼，小心一会儿吹感冒了。”
　　“好嘛。”女孩率先往回走。

　　宁钰慈的胳膊放下了。
　　但他们的肩膀还挨在一起。
　　哪怕此刻正往回走。

　　“你喜欢雪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认真的询问。
　　卫昶序顿了一下，点点头。
　　他反问：“你呢？”
　　“还行。”宁钰慈说，目光不知看向哪，“据说我出生的那天黎城也下雪了。”

　　“是吗？”卫昶序抬头看了看正飘雪的天。
　　宁钰慈又“嗯”了一声。
　　他们走进单元楼里。

　　“我喜欢雪。”
　　卫昶序垂眸，感受着自己与宁钰慈肩膀的碰撞，用说的又回答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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