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尽黄昏

　　春夏秋冬轮转不停，六年如六日，悄然逝去。
　　少年的背影修长，头发以竹簪束起，裤脚挽到膝盖，灵动的瞳仁一动不动的紧盯水面，姿态紧绷。
　　“抓到了抓到了，姐姐，我抓到了！”方予握住手中的鱼，飞快的从浅水河里跑上岸。
　　“第几只了？”
　　“第二只。”
　　“已经够了，咱们回去吧。”君颜姿态从容的站在河岸，看着欢快的少年朝自己跑来，嘴角微微勾着。
　　方予把鱼丢进鱼篓里，顺手用袖子擦汗，眼角弯成了月牙：“不够不够，炖两条，还要一条煮鱼汤呢。”
　　“快一些吧，太阳要落山了。”
　　“就是落山了鱼才多。”
　　“天都黑了，你能看到？”
　　“不是有姐姐嘛。”方予慢慢靠近君颜，眉眼又多了几分温柔：“姐姐笑起来就是好看。”
　　君颜作势要抬手敲他，被方予灵活躲开：“我已经比姐姐高了，姐姐打不到我喽。”
　　“方予，你敢躲，今日练剑不许你休息。”
　　“那我不躲了，姐姐舍得打吗？”方予慢慢凑了过来，君颜只是轻轻敲了一下他：“快些抓鱼，还要练剑。”
　　方予故意生气：“三句不离练剑，我重要还是练剑重要？”
　　“你和赤华一样重要。”
　　“姐姐，我们不是说好了，在我融剑之前不提它么。”
　　君颜没有理会方予这句话：“方予，你的剑术足够能召赤华，可是赤华迟迟不出现与你相融，我们该考虑一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方予听完君颜的话，整张脸都垮了，声音突也然带着些沙哑：“姐姐，我若与赤华融剑，你便消失了。”
　　“我知道，这也正是我存在的意义。”
　　“姐姐，我不许你消失。”方予说的认真，盯着君颜看了好久。
　　见君颜不回应他，方予又渐渐低下头：“姐姐，我和赤华融剑后会被困在里面，除非宿主拔剑，不然我无法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融剑之后你没有消失，那你就忘记赤华吧，去看看山水，去看看世界，这里每一个地方都很好，我不想你只是为赤华而生。”
　　“方予，我……”君颜有片刻的犹豫，她生出了私心，她不是害怕消失，而是害怕失去方予。
　　君颜片刻的私心很快一闪而过，被理智拉回：“不要侥幸，你融剑后，我自然会消失，这是身为灵木的使命。”
　　“姐姐，你已经有了味觉，你知道酸甜苦辣是什么味道，你也会笑，你不止是灵木，你早就是我的家人了。”
　　“方予……”
　　君颜未说完的话被打断，一个约莫十四五的姑娘一路狂奔过来找她：“君颜仙人，那个妖怪它又出现了，它附身在了我阿娘身上，抓走了我姐姐，快去救我姐姐。”
　　方予和君颜之间紧张的气氛瞬间缓解，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点头，跟着那名女子去了妖怪出没的地方。
　　“还是来晚了。”方予看着屋内一片混乱，便知发生了什么。
　　君颜仔细查看每一处的痕迹，少女站在一旁声音逐渐哽咽：“我阿娘昏迷被送去了医馆，现在应该已经醒了，去问问她当时的情况，肯定还记得一些。”
　　方予道：“我去吧。”
　　君颜点头，便一人留在屋内。
　　屋内虽然很乱，但是没有打斗的痕迹，应该是发现了阿娘被附身，所以想挣扎逃离，但是被立马抓走了。
　　君颜凭借痕迹简单分析，思考那个抓妙龄少女的妖怪到底目的为何。
　　已经第二个女子被抓了，不能再让它作恶了。
　　医馆内，方予大致了解了当时的状况，仔细梳理一遍后回到她们家中，与君颜会合，少女则留在医馆照顾她阿娘。
　　“姐姐，和上次的情况一样，被附身后没有知觉和意识，只记得醒来时女儿已经不在了。”
　　“可以确定是同一个妖怪，两次出现相隔了十五天，但我们上次没有查到一点音讯，这次不能坐以待毙了，得把它引出来。”
　　“姐姐是想自己做诱饵？”
　　“这是眼下最快的办法。”
　　“有些危险，不过还好，我和姐姐都在。这次一定要抓住它，不能再让它害人了。”方予话音刚落，赶忙扶了一下重心不稳的君颜。
　　君颜明显力不从心，扶着额头皱眉，又随即一笑：“终于出现了，来的真是时候，正愁找不到它。”
　　方予立马眉头紧锁，紧张不已：“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之前抽离了一半的原身，布在方圆百里，只要妖魔现身，原身会立马察觉到。”
　　“太危险了，你原身是灵木，经不起这样折腾，也受不住这样冒险。”
　　“做都做了，就不要再纠结这些无用的后果，抓住它要紧。”
　　方予扶住君颜肩膀的指节发凉：“姐姐，你不该瞒着我。”
　　“我是你姐姐，也一直都是你师父，难道我做任何事都要一一向你讲述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既然妖魔已经现身，那便快速去捉，免得再让它逃走。”
　　待君颜和方予赶到时，果然看到了被君颜一半灵木原身困住的虚魅魔。
　　虚的眼中充满怒火：“都说了让你小心一点，避开那个灵木，你不听，这次惹上麻烦了。”
　　魅的人格迅速切换过来：“这能怪我吗？谁知道她设下这么一个玩意，不过这样也好，分离原身势必会让她虚弱，如果能解决她这个麻烦，以后再也不用提心吊胆了。”
　　虚听后，语气稍有缓和：“正好你刚吸完那女子的阳气，恢复的不错，如果能再吸收灵木，起码我们十年不用再出来觅食。”
　　“妖魔，你害人不浅，今日别想再逃。”方予剑拔弩张，又偷偷问君颜：“姐姐，这是什么妖怪，怎么说话还有男女同声？”
　　“师父没教过我什么妖怪，我也不知道。”君颜的声音一直很虚弱，显然强撑了许久。
　　“姐姐，我可以用阵法暂时困住它，你快收回那一半原身，再这样下去，灵木会被消磨尽。”
　　君颜点头应下，就地打坐开始召回原身，方予靠近虚魅魔开始布阵。
　　君颜的原身一收回，虚魅魔立马挣脱束缚，方予的阵法紧接着压过去，重新困住了魅的身体。
　　灵木原身与阵法交接的一瞬，虚从魅的身体里脱离，附到了虚弱的君颜身上。
　　再睁眼时，君颜的瞳孔完全变了颜色，渐渐变红，神情也与之前大不相同。
　　虚看着自己新的身体，声音阴冷，但语气颇为满意：“不愧是灵木，这具身体是我占过最好的身体。”
　　被困在阵法内的魅着急起来：“别只顾着享受新外壳，你脱离不了我的身体太久，快把我放出来。”
　　“急什么，等我先解决了剩下的这个再说。”虚附在君颜体内，慢慢靠近方予，方予把二人的对话听得一字不漏，思绪混乱的无法理清。
　　他试探性的喊了一句：“姐姐？”
　　回应他的是虚低声的笑，接着便不疾不徐的走向方予，方予不停后退。
　　虚顶着君颜的脸，笑得一脸邪魅：“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啊，杀了我，顺便也杀了你的好姐姐。”
　　方予不敢轻举妄动，一双眼睛充满戾气，透着刺骨的危险气息，死死盯着虚：“从她身体里面滚出去！”
　　方予越是隐忍怒火，虚便笑得越发狂妄：“她就站在你面前，你看不到吗？”
　　方予的一只手搭在剑柄上，准备随时拔剑，但他怕伤到君颜，仍旧只能后退。
　　“我再说最后一遍，从她身体里面滚出去。”方予眼眶渐渐赤红，此刻他想杀掉虚魅魔的心情达到的顶峰。
　　“怎么不动手，舍不得？”
　　虚不停地靠近方予，也不再与他周旋，快速攻向方予。
　　方予灵活躲开，怕伤到君颜，不敢与她被占据的身体接触。
　　“躲什么，你不是要除魔么，为何不动手呢？”虚明知故问，加快了攻击的速度。
　　方予反应再快也比不过虚，一直都在被动防御。
　　另一边，阵法没有方予多余的灵力维持，逐渐开始松懈，魅也马上就能破阵。
　　虚隔着阵法与魅相视一笑，甩开方予转身去破阵，有了虚的助力，阵法被破开，魅与前后夹击方予。
　　虚占据着君颜的身体，方予不敢对他还手，再加上魅的攻击，他明显招架不住，被打得连连败退。
　　“这具身体真不错，如果能一直占着就好了。”虚和魅巧妙配合，逼的方予后退不停。
　　魅道：“你想的倒是挺美，灵木不是这么好掌控的，小心别被反噬。”
　　“她到现在都没一点反应，估计是死了吧。”
　　方予的声音始终被一股怒气压着，对虚呵斥道：“你闭嘴！”
　　“君颜”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这么在乎，那不妨放她一点血。”
　　方予简直要疯了，他拼命挡住魅的攻击，把她甩在一边，发疯似的冲向虚，可还是晚了一步。
　　虚用利刃划破了君颜的手腕，鲜血顺着腕处一点一点滑落，虚笑着欣赏自己的杰作，好似感觉不到一点痛。
　　“你这个疯子！”眼看着虚还要割上君颜另一个手腕，方予立马用剑柄拦住，敲在虚的剑刃上。
　　魅悄无声息的从方予身后补刀，君颜脸色陡然一变，意识强行回归，迅速绕到方予身后，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刀。
　　方予还没反应过来，只听身后的君颜恢复了正常声音，痛到嘶吼。与此同时，魅拔出了刀，虚也回到了魅的身体里，方予转身立马接住向后倒的君颜。
　　君颜呛出一口血，方予吓得不敢抬手去擦：“姐姐，是你吗，你回来了？”
　　“姐姐，我给你输灵力，咱们先止血。”
　　方予急的手心里冒着冷汗，君颜握住他正准备输灵力的手，摇了摇头：“我可以自己调息，先去对付虚魅魔，一定要抓住它。”
　　“不行，姐姐，你更重要。”
　　“方予，听话。”
　　二魔合体后实力大大增强，这次由不得方予选择，而是虚魅魔诛杀方予。
　　方予不得已放下君颜，设下一个结界，让她独自疗伤。
　　没了对君颜的顾虑，方予完全不一样了，剑法招式刀刀致命，逐渐占上风。
　　与方予缠斗一时无法分出胜负，虚魅魔把目标转向了疗伤的君颜。
　　“滚开！”方予一个霸气的闪身，挡住了虚魅魔对结界的攻击，但结界还是因为不稳而破碎，君颜也没有集中精力调息，忍不住咳出一口血。
　　“姐姐。”方予立马放下对虚魅魔的攻击，转身扶住君颜，源源不断的给她输送灵力。
　　虚魅魔岂会让他们有机会调整，趁方予没办法分身防御，便又攻了上去。
　　君颜强行打断方予的灵力输送：“这样不行，你先解决了它再来管我。”
　　来不及回攻，方予挡在君颜身前，实实在在挨下虚魅魔一掌。紧接着，他强撑起身，重新设好结界，独自迎战虚魅魔。
　　负伤之后，轮到虚魅魔逐渐占上风，方予灵力不够，被打得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君颜看出了眼前局势紧张，她开始闭目静心，慢慢呼吸吐纳，凝聚来自原木本身的灵力。
　　“献吾灵木，焚尽八荒，赤地千里，以镇神魔。”
　　“姐姐，你要做什么？”方予没有听过这个口诀，但他心里隐隐感觉不妙。
　　君颜破开结界，化作了灵木原身，她本怕火，却焚起自身，围住了虚魅魔。
　　方予被她圈在外面，冲不进去，只能用尽力气嘶吼：“姐姐，快停下来，你会死的，君颜，停下来！”
　　方予的声音颤抖而嘶哑，像是深渊中挣扎的灵魂，让人心痛不已。
　　虚魅魔刺耳的尖叫盖过了方予的嘶吼：“你这个疯子，这些火烧不死我，还会让你灰飞烟灭！”
　　君颜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能重伤你，护住百姓，护住方予，那便值得。”
　　虚魅魔耗尽全身灵力，还是冲破了君颜的包围，身负重伤后落荒而逃。
　　君颜用最后一点灵力化作人形，来见方予最后一面。
　　方予跪坐在地上，不敢说话，红着眼眶，却不掉眼泪，拼命的给君颜输送灵力。
　　君颜抬手轻轻打断他：“没用的，如果是普通的伤，我可以自己调息，但这是以我原身点起的火，无法疗愈。”
　　“姐姐……”方予抱紧了怀里的人，不舍得松开一点，好似只要他放手，君颜就会灰飞烟灭。
　　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到方予的手背上，方予愣住了，他这才敢低头看怀中的人。
　　“姐姐，你会哭了。”
　　“是啊，我会哭了，会笑了，我也有呼吸和心跳了，方予，谢谢你让我拥有这些。”
　　“姐姐，我真的只剩下你一个家人了，我舍不得你走，你别离开我，求你了，君颜。”
　　道完那句君颜，方予眼眶中的那一滴泪珠终于落下。
　　君颜没有回答他，自顾自道：“我也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有的味觉，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你，你做的饭都很难吃，但因为那是你做的，所以好吃。”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可以学，可以改，我以后做好吃的饭给你吃。”
　　“因为不想看你失望，方予，你也早就是我的家人了。”君颜抚上方予的脸，感受方予留在她手中的温度。
　　方予依旧紧紧的抱着怀里的人，眼神涣散，脸上布满了斑驳的泪水，他想要大声嘶吼，可是说不出话。
　　君颜的身体开始慢慢消失：“你感受到了么，方予，那是赤华的气息。我好像明白为何迟迟不见赤华剑了，方予，要和赤华相融的人是我，我本就是赤华的一部分。”
　　君颜化作了点点星光，从方予怀中消失，方予的心也跟着一层一层凉透：“姐姐……君颜……”
　　赤华剑横在方予正前方，吸纳了灵木，完成了融剑，方予也成为了赤华剑剑灵，等待宿主到来拔剑。
　　“赤华剑成了，虚魅魔也被赶走了，我也成为了剑灵，可我再也没有姐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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