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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生梦蝶(四)
很快到了除夕。
分明是阖家团圆的日子,除夕这日,天却是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
太傅府上下,早已在李星霓的支使下挂起了红灯笼,贴了簇新的桃符,廊下也悬了彩绸。
李星霓坐在卧房的梳妆台前,易旷年站在她的身后,铜镜里映出两人靠得极近的身影。
他的手指微热,拂过她的发丝,将那根嵌玉金簪插进发髻深处。
“娘子真好看,”易旷年吻了吻她的脸颊,低声道:“不许摘下来了。”
想到昨天晚上,这厮就因为她先一步摘了发簪睡到床上,就故作委屈的耳鬓厮磨,闹了她一宿。李星霓可不敢不答应。
但问题是,她总得要睡觉啊!她睡觉怎么能不取簪子,不拆发髻!
他是想日日都和昨晚一样,非得抱着她不撒手,自己不睡,也不让她睡吗?!
李星霓嘴上应好,微微偏头,张口就又是:“太傅大人还是懂些礼数的好,我们还未正式拜堂成亲,也并未行周公之礼。如此称呼,实在叫人误会。”
可惜之后的话,全被压过来的薄唇堵住了。
呼吸交换之时,易旷年哄道:“星霓,唤我夫君。”
李星霓表示分身乏术。
能不能等她亲完再说?
李星霓不应,易旷年持续往前,撬开她的牙关,誓要听到一声响似的。
软软的窝在他怀里,李星霓呼出一口气:“夫君……”
她的服软并未换来结束,反之,易旷年眼底的墨色更深,像是新一轮狂风暴雨的袭来。
沿着唇瓣向下,一路至脖颈,易旷年没有丝毫停下动作的打算。
“……别这样,”李星霓身子一僵,感受到了什么,突然清醒过来,“等我们成亲那日,再、再做。”
她要推人,手小心翼翼地碰上在那之上的腰腹,隔着厚重的衣料,李星霓仿佛还能感受到其间的温度。
李星霓只好偏过头,脸颊蹭着他垂落的衣袖,一丝淡淡的书墨香萦绕鼻间,她的脸似乎烧得更红了。
易旷年早在李星霓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就恢复了冷静,他懊恼地想,总是这样,一遇见她,他傲人的自持力就无法不做到溃不成军。
终于拉开距离,易旷年看向她垂着眼的小脸,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明日就成亲,好不好?”
“啊?”李星霓抬眼,对上他的视线,想着他可能忍得辛苦,“我还是先走一步,省得你憋出病来。”
脚底抹油地想溜,易旷年却不容得她这么做。
他捉住她手腕,将人笼在梳妆镜前:“你不想要嫁我吗?”
李星霓显得很淡然:“我明天才不嫁给你。你没有三书六礼,十里红妆,才别想要我同你成亲。”
她一拍易旷年的肩,笑意盈盈,转身走了出去。
走至屋外,李星霓忽然反应过来,那是她的卧房啊?!
厚重的门帘在身后落下,李星霓靠在廊柱上,深吸了几口冬日凌冽的空气,一瞬清醒了过来。
夜色渐重,太傅府前院也热闹了起来。
仆从们走动的声音,碗碟碰撞的清脆响声,还有隐约传来的说笑声,都透着一股子年节特有的忙碌和喜庆。
一盏盏红灯笼亮了起来,映得庭院里一片暖融融的红光。
李星霓穿着一身玄青色长裙,独自坐在自己房间的窗边。她没有点灯,任由外面灯笼的光晕透过窗纸,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长裙映在光影之下,竟是转为一道幽蓝的流光。
房间里很安静,静得仿佛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她面前摊开着一个不大的包袱皮,李星霓面对着踌躇了许久,一一将斩月金针,嵌玉金簪,还有画着南风引琴谱的布皮,最后连同包袱皮,一股脑塞进了角落里。
李星霓起身,忽而,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类似瓦片或石子落地的脆响,突兀地从窗外不远处的院墙根下传来。
李星霓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神经骤然绷紧。
她屏住呼吸,侧耳凝神细听。
窗外的那些欢声笑语,似乎在一瞬间转为了仓皇的奔逃垂泣声。
“是北狄细作!竟敢刺杀太傅,快抓住他们!”
李星霓立时跳出窗外,悄无声息融入了廊下浓重的阴影里。
循着方才声音消失的方向,她放轻脚步,同样跳上屋顶,踩在瓦片上,敏捷地追去。
而她所在的偏院卧房,被人打开了一条缝。
两个侍女战战兢兢地拉开房门,可里面早已人去楼空。
太傅卧房的里屋,易旷年冷视青钰:“这就是你办的好差事?”
他胸口上的伤口已经被特意安排的大夫止血包扎好,易旷年恨不得杀了他:“李星霓人呢?明知今日府中防备故意松懈,多少人想着浑水摸鱼,而我派你去守着她,你却把人给看丢了!”
这不是主子为了效果逼真,特意把他这个贴身侍从叫回去的吗?
青钰把头压得能有多低就有多低,也悔不当初。
要不是猜拳输给了辛则,他也不会负责看护李姑娘的任务。
屋内气氛冷凝,辛则在这时从窗外跳了进来。
遭受易旷年的一声斥喝:“你刺杀的戏码演得上瘾了是吗?!”
辛则脚一扭,主子心狠,连以假乱真都不大同意,非要做个真伤,逼得辛则颤颤巍巍给了易旷年一刀。然后跳到窗外,故意在众多奴仆面前晃悠,引得府中震荡之后,他一溜烟逃至府外。
此刻才匆匆回来。
辛则觑了一眼青钰,暗道李姑娘不是半道急忙出了卧房吗?他逃窜中途还见到过她的。
怎么,主子会是这个反应?
“咳,主子,”辛则选择不淌那趟浑水,单膝点地:“栾魏已经将您受刺的消息大肆宣扬出去,此刻恐怕已经传入皇上耳朵里了。”
耐不住易旷年冷硬地问起:“李星霓人在哪里?”
辛则复命的声音一顿:“属下似乎见到,李星霓出了房门……”
其余两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
“……李姑娘出了房门以后,属下正朝着反方向离了府中。后面的事情,属下不知。”
易旷年再也压不住怒火:“把风喊回来,暗兵处的事不烦他插手。再叫栾魏放出消息,北狄细作四处流窜,要皇上下令封锁城门。你们几个各自都加派人手,搜捕全城,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找不出来李星霓,就和北狄暗兵处的余孽一起滚出上京!”
辛则大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青钰则在状况外:“主子,当即要务不是应该借故生事,助三皇子完全处理北狄暗兵处的人吗?”
明明试探李姑娘之事,只是附带的啊!
易旷年阴沉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抹微笑,视线缓缓掠过他的脸庞:“若是找不到星霓,你就去北狄,在三皇子身边助他一臂之力。”
青钰目瞪口呆,还要再说什么,多亏辛则眼疾手快,拽着他的胳膊,绷紧了声音:“是,属下定不辱命!”
两人双双退下。易旷年再也忍不住喉间的血腥,一口血吐了出来。
窗外,狂风骤雨突临这座府邸。
一个模糊的黑影在远处廊角一闪而过,速度快得惊人。李星霓咬紧下唇,提气急追。
追至假山,靠近后角门一处堆放杂物的狭窄甬道时,她脚下一滑,踩到了一个硬物,差点摔倒。
什么东西?
李星霓才有点做贼的感觉,心虚地稳住身形,低头借着远处灯笼微弱的光看去。
雪地里,半埋着一个闪着金属幽光的小物件。
她蹲下身,入手冰凉沉甸,原是一枚小巧的银镖。
镖身似花瓣的形状,尾部带着极细的倒钩。而在镖尾靠近倒钩的地方,刻着一个阴冷的字——狄。
那些人果真是来自北狄的细作?
李星霓手指几乎下意识地,将这枚银镖塞进了自己上衣肩部那处,像飞檐般微微翘起的衣料夹层里。
硬物硌在肩头,带着一种尖锐的提醒。
李星霓毫不犹豫,起身,随着那道黑影,跟了出去。
越追,离上京城的繁华就越远。
寒风裹着越来越密的雪粒子,刀子般刮在脸上。脚下的路从平整的官道变成了坑洼不平的路。两旁是黑黢黢的竹林,被雨水拍得发出呜呜的怪响。
不一会儿,她竟就追到了京郊的一处高崖。
那道黑影在风雨中若隐若现,李星霓终于发现点不对劲,对方似乎刻意保持着让她能跟上,但又无法靠近的距离。
这个念头刚起,那黑衣人立即停步,他的身后,是十几个脚步轻缓,作同样打扮的人。
李星霓默默抽出腰间软剑,眼睛不安的转动:“何故刺杀太傅,你们可是北狄人?”
然而这种时刻,声东击西却不是个好主意。
面对着的十数道人影向她疾冲了过来!
李星霓装模作样地暗声:“糟糕,我们中埋伏了。”
引她而来的黑衣人蒙着脸,似乎是这些人的领头。他只露出一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像两口枯井,眼珠似乎嵌进眼眶般一动不动,漠然地打量着她,如同在审视一件死物。
他目视李星霓,见她身法灵动,在狭小的包围圈里腾挪闪避,软剑挥舞成一片光幕,在数人围攻下仿佛也能做到游刃有余。她手腕持续翻转,软剑大有佛挡杀佛之势。
然而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且配合默契,招招致命。
李星霓只觉左肩被一道掌风狠狠擦过,剧痛传来,半边身子瞬间发麻,退后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停滞。
那立在包围圈以外的黑衣人,就等待着这令人心惊的破绽。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裹挟着千钧之力,杀意凛然,重重朝她受伤的左肩而去。
李星霓瞳孔紧缩,脚步轻点,在离地几厘虚虚停滞,险之又险地侧身躲过。
只是一掌不成,下一掌又向她袭来,且下的是死手。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她的后心之上。
——他收掌已经来不及了。
那黑衣人目视李星霓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击飞出去。飞出的方向,正是竹林后那道被风雪模糊了轮廓的断崖。
黑衣人陡然又伸出手,想要抓住身子仰倒向潜崖的人。
但是踏雪无痕,不愧是天下无双的轻功,李星霓急急后退,一跃而下。
彻骨的失重感,伴随着冰冷的雨雪抽打在脸上,急速下坠之中,李星霓一扔软剑,将其扎进崖边断石,有了难得的缓冲感。
但在人力的作用下,她仿佛也只能挂在崖边,摇摇欲坠。
李星霓笑道:“这下,我是真要死在易旷年之前了。”
毅然决然地,她撞上了旁侧尖利的岩石。
李星霓松开软剑,顺从着往下掉落。
脑中,那死板的声音罕见地停滞了一瞬,细微的杂音滋滋响起,片刻后断断续续道:【因不可抗力影响,检测到宿主“认知联结”中断。】
【有……滋……有什么……可以……系统休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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