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闻鹿鸣

　　鹿兮不敢回家，隔着一道墙给他外婆打了电话，说要去京城找他哥。秦素语问跟谁一起去，以及去几天，其他的都没问，显然是对两兄弟很是放心了。
　　鹿兮说跟保镖一起，两天左右，毕竟高三生了，哪敢任性太多？权当请了个病假吧。
　　最后连身份证和换洗衣服都是保镖去拿的，鹿兮连头都没敢往大门外探，生怕被他外婆看到他那张‘缤纷脸’。
　　也是在等保镖的时候，他才发现，他之前给他哥的那半条短信，不仅发出去了，而且还误按了通话键，看时长，从他遇到元浩到被带回闻家，他哥竟在那头听了个全程。
　　难怪，闻家的保镖来得这么快。
　　鹿兮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整个过程，虽然元浩满嘴喷粪，但自己不仅也骂了回去，还很酷拽地放了几句狠话，而且一直都没有怂……
　　他有点小得意地笑了，哼，真该让他哥在现场瞧着，瞧瞧他多勇多猛多帅。
　　等鹿兮跟着保镖走出机场，已经是下午三点了。
　　鹿兮很饿，也很累，而且身上还一直在疼，所以他一抬眼看到他哥时，下意识就像小鸟见了鸟妈妈那般，抬腿就往他哥跑去。跑到一半，又忽然想起，他跟他哥已经不是纯粹的‘兄弟情’了，只好生生又刹住脚步，瞬间点亮的眸光，也委委屈屈地黯了黯。
　　闻岐霖似笑非笑地看着人，将他那点小别扭全看在眼里，既没气也没恼，反而是手指到掌心，整只手都痒得要命。
　　所以，他冲人招了招手，看着那人慢慢吞吞走过来，一边将他脸上的伤看了个仔细，一边又从他的走路姿势来判断，猜他身上还有哪伤着了？
　　骨头是没断，皮肉肯定是疼了，而且就这傻东西的那点耐痛度，怕是也跟断骨绽肉没什么差别了。
　　等鹿兮像个瘪肚气球，慢悠悠挪到眼前时，闻岐霖探身一揽，直接把人抱进了怀里。
　　“干嘛……”鹿兮想挣，但他哥双臂交缠得很紧，让他动弹不得。
　　“欢迎格斗大英雄鹿大侠，来京指导拼杀技能。”
　　鹿兮愣了愣，然后就被逗笑了，埋在他哥颈窝笑得肩背直抖。
　　闻岐霖感受到他的放松后，才把人松开。
　　他一寸一寸地看他弟的那些伤，越看心尖越是阵阵痛麻。伸手轻握他被白色绷带缠满，只露出几个指尖的右手，暗着眸光看了又看，止不住的心疼。
　　这么一双能弹钢琴能弹琵琶的手，今天却要握了拳去揍那种人渣，只是想一想那画面，他胸腔就翻腾而起汹涌的怒意。
　　“疼吗？”
　　鹿兮看他一眼，没逞强，垂着眼睫点了点头。
　　闻岐霖低声一叹，很轻地揉了揉他的头，揽着他的肩往外走。幸好把人叫来了，要是回了鹿家，这傻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强装硬撑呢？
　　京城鹿兮来过七八次，所以并没有新奇感，但他还是扭着脸看窗外，因为实在不知道该跟他哥说什么。
　　“有想去哪里玩吗？”闻岐霖才不管他的别扭，侧着脸，眼珠子就像粘在他身上了，一眼都舍不得转开。
　　“有名的景点都去过了……我没想玩，过个两天就回了。”
　　“以前都是跟外公外婆一起来吗？”他耐心十足，轻轻柔柔地问。
　　“嗯，他们年轻时候就喜欢旅游，每年都会安排旅行，后来有了我，就更喜欢带着我到处跑。”
　　“第一次来的时候，几岁？”
　　“好像是六岁……我不太记得了，我外婆说……我被那件事吓着了，连着四个月说不了话，他们就带着我来京城看专家。”
　　“后来……怎么治好的？”
　　“外婆说，忽然又能说话了，他们也不知道原因。”
　　“是吗？那有来过我家吗？”他六岁，那他就是七岁……七岁的自己，还在被争来抢去，但那年的冬天是在闻家度过的。
　　鹿兮转过头来，垂着眼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了。应该没去，我们每次来京城，都只是自己玩，没想过要去打扰你们家。”
　　他抬眼，看着他哥，轻了声说：“我妈妈以前拒绝闻叔拒得挺狠的，在你父母没离婚之前，我相信她没有做任何不道德的事。其实，哪怕是这几年，我妈妈也没表露过一点想跟闻叔在一起的意思。所以，他们忽然说要结婚的事，我也是跟你差不多时间才知道的。”
　　闻岐霖才懒得管那些霉烂污糟之事，在他眼里，那几人没人是无辜的，也就懒得管谁对谁错了。
　　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人的事，只想让他高兴。
　　“好，我知道了。”他平和地笑着说。既然他的小傻子这么介意，那他就亲自翻过这一篇。
　　鹿兮很认真地看着他，从他脸上没看到一丝怨怼，眨了眨眼，也跟着微微笑了。
　　“哥，我饿了，快饿死了。”他声音明显脆亮了几分。
　　“没吃午饭？”
　　“在琅城的时候吃不下，上了飞机……飞机餐不好吃……”
　　“行了，先带你去吃饭。”
　　“我要吃烤鸭……”
　　“伤残人士，忌荤腥。”
　　“……那我来京城干嘛的？喝西北风吗？”
　　“也不是不行。”
　　“呸。”
　　闻岐霖实在忍不住，勾唇笑着，终于伸手在他头上不轻不重地撸了一把，见那傻东西冲自己直翻白眼，他笑得更是欢畅了。
　　真他妈稀罕这人。怎么就这么稀罕这人了？
　　最后，鹿兮还是吃上了烤鸭，只是每一片鸭肉，都被闻岐霖仔细去了油，也没让他吃生冷的配菜，挑挑捡捡得很是烦人。
　　总之就是吃是吃上了，就是有些不怎么正宗，不仅鹿兮一直拿眼睛瞪他，连片鸭的厨师和服务员，都时不时扫他一眼又一眼，不明白这一看就是京城本地的俊帅小伙，怎么就那么事儿多和穷讲究？一点也没有北方汉子的爽利。
　　鹿兮虽然很是嫌弃他哥，但还是吃了个全饱，满足得脸上笑容都灿烂了不少。
　　俩人重新上了车，鹿兮揉了揉眼睛，饱暖思软床，他犯困了。但他还是坚持着说：“哥，你爷爷还好吗？”
　　闻岐霖给周珉宇回了条信息，拒了他们要来家的请求，抬头看他困顿的模样，低了声说：“没事，过几天动个小手术就好了。”
　　“在医院吗？那我等会先去看看他吧。”
　　“不急，明天去也行。”
　　鹿兮摇头：“不礼貌，不行。”
　　闻岐霖笑了笑，说：“行，先回家休息，好了再去医院。”
　　鹿兮看了看窗外，又摇摇头：“直接去吧，太晚了探病不好。”
　　闻岐霖‘啧’了一声，说：“屁大点人，哪来的那么多规矩？我跟你一起，半夜去都没人会说。”
　　鹿兮竟然还是摇头：“我今天都到京城了，怎么能明天才去看呢？不行的，长辈最重要，我们做小辈的一定要非常懂事。”
　　闻岐霖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暗声一叹。他已经能预想他们俩的前路了，先不说眼前这人，愿不愿意走到他面前来，就算他过来了，却也未必会坚定地站在他这边，可能只是长辈一声咳嗽，他就会乖乖往后退了。
　　所以呢？他怎么就会喜欢上这么一个人呢？
　　闻岐霖还是带着鹿兮去了疗养院，甚至还在路上买了一个无比糟心的大果篮，又傻不兮兮地一路提进病房里为止。
　　闻家爷爷奶奶看到自家孙子，木着脸提着那个果篮进来时，俩人都盯着他傻眼了几秒钟。
　　他家孙子……能每天来一趟，再催债似的坐上十分钟，都已是祖坟冒青烟了，这个时间点，这份礼数……是祖宗显灵了吗？
　　闻岐霖真心觉得自己傻B透了，很想将手上的果篮随手扔在墙角，但一想到买的时候，那傻东西挑来挑去的模样，再是心烦无语，最后也还是轻拿轻放地摆在了会客的小圆桌上。
　　“这是……怎么了？”闻家爷爷忽然泛起一股不安，难道他这次的病情，并没有医生说的那样轻巧无害？实际是已到了那最后关头？不然，他好好的大孙子，平常连杯水都懒得给他端，怎么就忽然给他送这么大一个果篮了？
　　闻家奶奶张了张嘴，难得磕巴了一下才说：“不是说今天不过来了吗？”
　　闻岐霖没答，只是转身又走到门边，拉着门把朝外说道：“行了，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自己丑，再丑也得见人，赶紧进来吧。”
　　“……谁丑了？我戴个口罩，总不能把感冒传染给你爷爷……哎呀，这包装好难撕啊……”鹿兮小小声地说，他手不方便，撕了好一会儿都没撕开。
　　闻岐霖伸手夺了过来，‘哧啦’一声就给破开了。
　　“有够废物的……我爷爷一口气能爬十层楼，你连个塑料袋都撕不开，也不知道你跟我爷爷，谁才更像病人？”
　　“你好烦啊……”
　　“烦也是你哥。”
　　闻家奶奶听明白了，眉眼含笑地起身往门走去。
　　“鹿兮啊，快进来。哎哟，又感冒了，这几天京城降温，你受不受得住啊？”
　　“闻奶奶好，我好差不多了，没事的。”
　　“哼，早上还在挂药水，是哪个庸医跟你说你好差不多了？”
　　“我……我身体嘎嘎棒，我说好了就好了。”
　　“我看是嘎嘎脆吧。”
　　闻奶奶被逗得笑出了声，见鹿兮被自家孙子气得眼睛都瞪出来了，忙拉了人往里走。
　　“咱不理这个坏人。快让你闻爷爷见见你，他可想见你了。”
　　鹿兮不敢离得太近，一再用手按着脸上的口罩，生怕真给老人家感染了去，那就罪大了。
　　“闻爷爷好，我是鹿兮，我来看看您。”乖小孩略躬着身，毕恭毕敬地问好。
　　两位老人皆满脸慈爱，望着鹿兮，眉眼全是笑意。
　　闻岐霖错开半步站在鹿兮身后，没有像往常那样，进门就歪在沙发上，垂头玩手机，反而要他爷爷奶奶一句一句地来问他的好。
　　尽管脸上神情寡淡木然，但只是站在那里，就似一面能挡千钧风沙的高墙，悠然地护着身前那株满身嫩芽的小白杨，强大又坚定，且自然。
　　而被密密实实护着的人，同样蕴着他特有的气场。鹿兮只是站在那里，上了年纪的人都会格外喜欢他，何况他还格外有礼貌和嘴甜，都不用怎么表现，就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闻家二老，欢喜得不得了了。
　　明明是那般不同频的人，偏偏那般随意地站在一起，竟有种格外契合，又格外赏心悦目的错觉。
　　闻家二老一直笑着，一直柔着声说话，那对鹿兮的喜爱之情，已溢满了整个房间。
　　如果那时候没有那些事……这么好，这么招人喜欢的孩子，是不是就是他们的亲孙子了？
　　哎，真是越瞧越可惜，幸好，也算为时不晚。
　　自家这大孙子，从小到大，从来就没对谁上过心。可瞧瞧现在，这才跟鹿家孩子相处几月啊，就已经稀罕他弟弟，稀罕得只想把宝贝揣着藏着，只能自己看自己摸，旁人休想窥视一眼的模样，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不过这样才是最好的，大的相爱，小的相亲，也不枉费他们家这么多年的用心，想来真正的合家欢也近在眼前了。
　　最后，还是闻岐霖怕鹿兮累着，催着赶着把人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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