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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安
清晨的时候,诺亚睡在床上状如死尸,大概是真的太久没有睡过床了,他反而有些不适应。卢卡斯把床让给诺亚,自己躺在地铺上,以往的习惯让他醒得很早。
待到诺亚醒来时,卢卡斯正坐在椅子上剥橘子。诺亚有一点不适应,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没有父亲的指责和要求,没父亲托付的各种朋友耳提面命,现在那些束缚的网远在百里之外。他有一种空虚的感觉,但是细想也不太对,那些责骂本就不应该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诺亚转头看向卢卡斯,卢卡斯正笑眯眯看着他。诺亚条件反射似的回头,他反倒觉得局促起来。
“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吗?”卢卡斯问道,他把一个光洁得连橘络都没有的橘子放在诺亚手上。
诺亚木木地捏着那个橘子,他倒是不在意有没有橘络,“我不知道。”他的确不知道,就像一个犯人刚刚从监狱出来,不论是否喜欢他也早已习惯了那种有人管束的感觉,不知道自己来到自由的地方应该做什么了。
诺亚略一思考了一下,他说:“我想去…你们平常待的地方看一看。我的意思是——我想见识一下和我以往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那么刚好!我今天得去见一个朋友,你愿意和我一起吗?”卢卡斯问道。
诺亚点点头,他没什么意见,这样也刚好可以让他见识一下过去没见识过的东西。
上午约莫九点,他们又兜兜转转走到了那个水果摊那,摊主依旧百无聊赖地坐在板凳上晒太阳。
卢卡斯挑了一些沙枣和红莓,摊主把它们包装好。两个人便开始沿着岸边的街道走。
他们走了一段,在一栋花楼前停下来。卢卡斯带着诺亚绕到后面去,他们避开了前门招摇着揽客的艳丽女子,走到了一个仅仅一人宽的小巷子面前。
“这是要去哪儿?”诺亚问卢卡斯,他从未来过这种地方,心里的疑虑不免增加了一些。
“见朋友去啊?”卢卡斯回头,他依旧是那副笑嘻嘻的神情。半晌他又回过头来想说些什么,但是顿了一会儿又说:“你去了就知道了。”
那是躲在深巷里的一栋小楼。它比之前那座旅馆还要狭窄,进出的人也很少。有时候甚至看不出来它竟然是一座可供歇脚的住处。
一楼的空间如果还能算作一个前厅的话,这座前厅里只有一个年过五十的妇人,她穿着宽大的长裙,身材有有几分魁梧。她靠在一个类似于柜台的地方,不时怒吼着一个瘦弱的姑娘。那个姑娘穿着及其暗沉的衣裙,脸上总是显得苍白而局促。瘦弱的姑娘那副神情总是让人忽略了她大概也才不过二十年华的青春时期,或许是被生活折磨得太过憔悴。没有人知道那位妇人和这个姑娘是什么关系,但是可以猜出她们绝不是母亲和孩子。
那位妇人看到有客人来了,于是便露出笑脸来,然而得知来人不是住店的,脸上的假笑便差点要挂不住了。然而她依旧极力推销着这里还有不容拒绝的特殊服务,虽然卢卡斯他们自然不会需要。
在这座勉强算得上是旅馆的地方的二楼,转角再转角的一个房间。卢卡斯敲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一听便知她年纪绝对也不过二十。
“是谁?”
“是我。”卢卡斯回答。
“请进。”
他们推门进去,这个房间其实很宽敞,或许是因为它是由贮藏室改造的。里面除了一张床,几把椅子,一扇窗户,一张桌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壁炉可以取暖,甚至没有煤油灯,只有一支孤零零地蜡烛,白色的蜡油滴在桌子上。
床上坐着一个女孩,她看上去绝对只有十七岁。温婉的金发梳起来,鬓边别着一朵红色的牡丹。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斜斜照在她的金发上。
她穿着不和年龄的衣裙,只用一条披肩遮住了肩膀。她望向远处的眼眸中仍然透露着生命的希望与纯洁。
床边坐着一个医生,他正用笔在本子上写些什么。
卢卡斯把那些东西放在桌子上,他问医生:“她的病怎么样?”
那个医生看上去还很年轻,他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然后抬头说道:“或许不是很严重,大概只是受凉发烧。需要静养。”
卢卡斯向他致谢,那位医生只是点点头,“不过我还得告诉你们,我马上就要离开了,不能再帮你们义务看诊了。”
医生说着看了眼怀表,他把听诊器收进盒子里,“我今天中午的火车,我得走了。希望玛丽安小姐的病能够尽早康复。”
“医生?”那位被称作玛丽安的姑娘急忙开口,“我好几周都是这样,真的只是普通发烧吗?”
“是的,感冒持续这么久也是正常的。”医生背起医药箱子,他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就匆匆离开了房间。
玛丽安靠在床背上,她低头沉思着,好一会儿才抬头看向来者。
“卢卡斯,你带了朋友来?”玛丽安好像转眼就恢复了那种热情与高兴,“啊!他难道就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个?”
卢卡斯点点头,他把诺亚推到前门来:“这是玛丽安,她是我过去在岸边认识的朋友,她近来生病了,我来看望她。玛丽安,这是诺亚,你大概早就认识了。”
玛丽安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她虽然坐在床上,却礼貌地向诺亚伸出手。
那只是一个握手礼,不过诺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只回想起了曾经参加那些宴会时的各种礼节。于是他怔怔地给玛丽安了一个吻手礼。
玛丽安笑起来,“你的诺亚可真是一个有趣的人呢!”
她的话语总是让人忘记她还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她打趣道,“但是我可不是那些上流社会的贵妇人,这样的礼节可太贵重了。”
“可是握手礼是不是太不适合了?”诺亚慌张解释,“至少我觉得……每一位女士都值得…额这样的礼节。”
“是吗?”玛丽安依旧甜美地笑着说道,“那么请允许我斗胆说一句,我觉得你我都是平等的。所以我喜欢握手礼。但是你也可以不接受,你的吻手礼也非常可爱。”
诺亚沉默着愣在原地,他思索片刻又突然回过神来,“是,我们是平等的。”他重复了一遍。
玛丽安又笑起来,“你真是天真又可爱,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诺亚曾经担心太过直白会刺痛眼前的这位少女,可是他却发现玛丽安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开朗。诺亚点点头,他说:“我知道。”
玛丽安停顿了一下,她终于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卢卡斯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不打趣你了。若是我之前有所冒犯,还请您原谅。”
“我不在意,”诺亚说道,“不过…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听得出来,玛丽安的社交话术圆滑且滴水不漏。她或许早就见过了不少那些所谓的上层人了。真是不敢相信,她年纪才多大呢?
“我们是在两年前认识的,那时候卢卡斯还是奥斯本的手下,奥斯本,就是那个十恶不赦的……哦,你知道他。他到酒馆来,让自己的手下挑选中意的女孩。那时候我还是所有姑娘里面最小的那个,我一点都不想来,其实大多数姑娘也不想来。那时候卢卡斯很快就指明了我,我还以为自己要完蛋了。只不过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告诉我他之所以指明我是因为看我年龄小——如果被其他人发现了可能会下场凄惨。于是就这样,我们便认识了。不过一直以来我们都只是朋友,很纯洁吧?虽然大多数人都不相信。”
“哦,”诺亚听得很认真,“那时候你才十五岁,你的家人呢?他们现在又在哪儿?”
“我的父亲是酒鬼,呸!他算不上是我的父亲,他就是个嫖客!我的母亲也是那座楼里的妓女,她无数次想过要打掉我却没有成功,可能我太想活着了,于是她最后放弃了。生下我的时候,她给我留了钱和一封信。然后她就跑了,也可能死了。后来我被妓院里的‘妈妈’养大,小时候我长得不好看,于是就只做些清洁打扫之类的活。原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谁知道我后来变得有些容貌了。那时我害怕地把蜡烛滴在脸上,想要让自己从此不好看。但是‘妈妈’却告诉我,毁了容也照样要接客。所以后来我就想,多赚些钱,然后跑了。躲到哪里去都行。我不毁容了,我生来就是要漂亮!我就是好看!”玛丽安说到这里反而笑了一下。
“可是呢?我没有赚到什么钱,钱都被‘妈妈’拿走了。现在又得了病,我能怎么样呢?哪里都不愿意要我,没有正经工作。那些愿意花钱买笑的公子哥儿早就跑了,不见踪影。这么久了,我早就习惯了各种逢场作戏,爱情和平和的生活早已是身外之物了。”
玛丽安看上去有些失落,她垂头思索了片刻,然后又突然抬起头来,眼眸发亮,“我想好了,等这次病好了,我就离开这里,跑得远远的。”
“那你…有足够的钱吗?”诺亚问道,“我是说,需不需要帮忙?”
玛丽安又笑了,“你可真是好心,但是我还是自己攒了一笔。就不用你们帮忙了。”
“想到马上就可以离开了,我真是又觉得高兴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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