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娶

　　京兆府大批人马出动奔入宰相府，如此规模的动静也引来了越来越多的京城百姓在秦府正门口围观。

　　秦廷茂已然被架在火上烤，张桦在儿时就劣迹斑斑，恃强凌弱，地上跪着的女子所诉冤情多半确有其事。若是旁人，秦廷茂定要将其绳之以法，这样的人死不足惜。可这张桦是姨母仅有的儿子，秦廷茂犹记得在年少时，姨母每年都会给他做一双新鞋……

　　“蒋大人可来了？”秦廷茂瞥向门口。

　　京兆府尹听到叫自己，立刻走到门口行礼：“下官在。”

　　“蒋大人既然来了，本案也该你审理，便将这疑犯带下去吧。”秦廷茂冷声说道。

　　张桦惊恐万状，看向江氏又看向秦廷茂，“表兄…表兄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冤枉啊！”

　　“不要，不要把他带走，都是这贱人血口喷人…”江氏忙去拦京兆府的人，继而又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求秦廷茂，“算姨母求你了，你救救你表弟。”

　　杨氏带着她儿子也跪在秦廷茂面前苦苦哀求，不要让孩子的父亲被抓走。

　　不知情的人若看到这一幕定会被打动，垂暮的老妇人跪地求救，男子涕泗横流地喊冤，柔弱妻儿无济于事的泪水，一个美好圆满的家庭就要这样支离破碎。

　　可秦婉看了只想笑，边看热闹边喝茶。茶水见底了，她刚放下杯子，便有人从她身后伸手拿走了杯子。秦婉回头看了一眼，秋蓉拎着茶壶，正在给她续茶。

　　虽然秦廷茂发过话让秋蓉上桌吃饭，但不知为何她仍是以一副丫鬟的姿态，默默在大家吃饭的时候伺候，夹菜续茶，盛汤添饭，她的举止与她妖娆的打扮甚为不同。秦婉有些不解，眼下她的嫡兄要被抓走了，嫡母哭天抢地，她竟然跟没事人一样还在给自己续茶？

　　“多谢秋蓉姑姑。”秦婉虽然有点不敢喝她的茶，但还是礼貌道谢。

　　秋蓉颔首，神色柔和地后退到原来位置。

　　秦廷茂并未让这混乱的场面持续多久，他看向张桦道：“若真蒙冤，自会还你清白。若确有作奸犯科之行，身为官员亲属理应罪加一等！”接着又转顾江氏等人，“扰乱执法者，一并收入监牢羁押！”

　　随着京兆府的人将张桦拖了出去，官兵们也退出了秦府，鸣冤的孙氏也被带走问话。

　　众目睽睽，秦廷茂必须给京兆府的官兵们一个交代。把张桦交出去，也只是表明了他秦廷茂的一个态度，至于如何救张桦出来，后面自然有其他办法。眼下最重要的便是大事化小，尽快在内部解决此事。

　　不过，他没有想到秦婉还会给他来一招釜底抽薪。

　　“锵——锵——锵——”一阵铜锣声响彻秦府内外，接着便有人拖着声音高喊道：
　　“秦相大义灭亲，表弟张桦仗势行凶，草菅人命，罪大恶极。”
　　“锵——锵——锵——”
　　“秦相大义灭亲，表弟张桦仗势行凶，草菅人命，罪大恶极。”
　　“锵——锵——锵——”
　　“秦相……”

　　声音越来越远，应是跟京兆府的人一路随行。

　　秦婉看到秦廷茂遽变的神色，差点笑出声来，忙以团扇掩面，但颤抖的双肩仍是泄露了她此时的愉悦。蔺珩适时走出座位，站到她与秦廷茂的中间。

　　饶是没有看到秦婉的幸灾乐祸，秦廷茂又怎会不知这一切都是她搞得鬼，正欲发作，江氏此时却一副急火攻心的模样，倒了过去。秦廷茂又只得先让人把她送回房，遣人去请大夫。

　　刚摆脱了江氏，杨氏又大哭大闹开始撒泼，她指着秦婉道：“你怎会如此恶毒，狠心，你让我们孤儿寡母怎么活啊？我们杰儿才这么小……”

　　芸妈妈骂道：“那就去死了干净，你这儿子留在世上迟早也得跟他爹一样。”

　　本就看不惯这对母子的方姨娘也忍不住道：“老爷不知，这小子来这几日，府里几个丫鬟都被他偷袭摸胸脯掀裙子，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还得了？丫鬟们告到他母亲这里，这杨氏竟说只是孩子爱玩，怎可与孩子一般见识。”

　　“小孩子懂什么？本就是孩子玩闹，你们自己心脏还要拿孩子说事！”杨氏振振有辞。

　　芸妈妈冷笑道：“想必你们母子时常这样玩儿的吧？多跟你这做母亲的玩玩就行了。”

　　“够了！”秦廷茂忍无可忍，却是朝向秦婉，他将秦婉视作这一切混乱的始作俑者，他要的是个听话懂事乖顺的女儿，不是一个设好圈套将他逼到无路可退，挑战他权威的逆女！

　　在他心里，张桦死不死并没有那样重要，他可以为人情出手救张桦，也会为维护自己清誉让张桦被当众斩首。但他无法忍受被人算计，尤其是这个人还是自己未加提防的亲生女儿。

　　蔺珩见势不妙，忙道：“岳父息怒，栀栀想必只是担心岳父清誉有损，故而有此下策。并非有意冒犯岳父…”

　　他话还未说完，秦婉却慢慢站起身，毫无畏惧地与秦廷茂对视。

　　“救不了亲表弟，宰相大人生气了？”秦婉并不能像蔺珩那般敏锐地意识到秦廷茂发怒缘由，只当他是为张桦之事要找自己兴师问罪。

　　秦廷茂压抑着心中怒火，“你即刻就给我滚出去，从今往后，永远不要进我秦家的大门！”

　　“好！”秦婉一口就答应下来，“不过我见你们如此兄弟情深，我便跟宰相大人讲个故事吧，讲完这个故事我绝不多在你秦府留一刻。”

　　她摇着团扇，不急不躁地开口：“九年前，有一个尚书右丞，一天他家中老母将他姨妈和表弟接来京城，要让这表弟在京中读书考功名。

　　可这表弟原是个丧尽天良的登徒子，竟觊觎起尚书右丞的妻子，其妻看他言行逾矩，便处处躲之避之，那登徒子却日渐胆大，青天白日竟抢人发簪，威胁嫂嫂如若不从，便告其婆母嫂嫂勾引自己，发簪便是罪证。

　　这话却被尚书右丞夫人的侍女，家丁，管家，四人听得，家丁立刻将这登徒子按住，侍女告知尚书右丞老母，可这老妇竟说是这夫人生性□□，才会招致此事，侍女和家丁的话都不足为信。”

　　听到此处，管家秦泰脸色已经开始发红，表情也愈发不自然。秦婉却偏偏看向了他，“哦？至于管家，管家此时早已改口说没听清发生了什么，好一个明哲保身。而后，侍女被撵，家丁被罚，登徒子和其母带上尚书右丞妻子的嫁妆满载而归。”

　　她摇着扇子一笑，“宰相大人，泰伯伯，我的故事精不精彩？”

　　秦廷茂忽然忆起当初李姝确实说了几次可否请姨妈和表弟搬出去住，在家里有外男不方便。可他并未当回事，只觉得若不住家里，倒让人觉得生分了，他也从未听闻母亲提过此事。他看向秦泰，对方完全不敢与其对视。

　　他面色涨红，脖子和额角的血管凸起：“我竟不知……”

　　秦婉怒摔团扇，打断他的话，“你竟不知，你知道又如何！”她冷笑着戳破他的借口，“你娘凌辱我母亲这么多年莫非你没有半点察觉？你可曾为我们母女说过半句话？”

　　房内静得出奇，明亮的灯火，照着满桌的菜，满屋神色各异的人。

　　此时一直沉默寡言的秋蓉却突然开口：“张桦母子在老家为非作歹，就连杨氏手上也有不少人命。他们既怕东窗事发，又惦记秦相权势带来的好处，便让我进秦府，勾引秦相。”

　　秋蓉神情麻木地说出令在场所有人都惊愕的话语，“他们想让我给秦相生个孩子，如果我跟秦相怀不上，就让张桦与我行房，这样总能怀上。有了这个孩子，他们就能永远要挟我，也能从秦相手里得到更多的利益。”

　　两个姨娘睁大眼睛，交换神色。怪不得江氏当初不只一次地当着众人的面说若让秋蓉做填房，秦家定会再添子嗣，她找人算过。

　　原来是这个算法。

　　可秦廷茂不近女色，更没有丧心病狂到对自己名义上的表妹有想法。

　　秦婉扫了一眼秦廷茂气得面色发黑的脸，冷笑着：“果然是你的好表弟，好姨母。可惜你老娘死了，这次不能帮他们倒打一耙了。”说完，转身提裙出门而去。

　　她一走，芸妈妈和霜儿自然也跟着离开。

　　蔺珩弯腰捡起地上的团扇，向秦廷茂欠身：“岳父，那我也告辞了。”

　　一走到外面，秦婉眼泪就开始往下掉，她真为自己母亲感到不值，秦家是什么臭鱼烂虾的烂窝！她若能回到过去，遇见还没有和秦廷茂成婚的母亲，她一定要阻止二人成亲！

　　她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坐进车里就让驾车的家丁出发，可蔺珩此时却也弯腰进了马车。

　　“你进来干嘛？”她尽力不让他听出自己声音里的哭腔。

　　“给栀栀送扇子呀。”

　　“我不要了！”

　　秦婉想让他下车，可是此时马车已经行进起来。

　　车帘未拉上，马车侧旁的灯笼和窗外透进来的月光让蔺珩看到她脸上的泪水。他递上怀中的手绢，她却用手背一把抹掉脸上的眼泪，“多谢蔺大人，不必了。”

　　他只好收起手绢，又问：“热不热？”

　　秦婉额头上挂着汗珠，道：“不热。”

　　不知是车厢里太闷，还是因为情绪激动，她浑身都在出汗。

　　蔺珩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执着她的小扇子给她扇风。

　　秦婉的泪意根本就收不住，想到母亲和自己受的那些委屈，她侧过身面朝马车角落，不住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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