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谶
周弦再次被丢回那个小房间。
房间里只有陈青山一人,他背对着门拿着红砖块在地上画着什么。
周弦在地上躺了很久,他也没有回过头来。
周弦刚想过去,门却突然被踹开,两个日本士兵匆匆走进来,跨过他,一把拉起地上的陈青山。
赭色的砖块掉在地上,摔成两半,又被那个士兵一脚踩碎了。
周弦没有动,微微睁开眼,看到陆青山垂着头,踉踉跄跄被架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阿大一瘸一拐的被丢回来了。
他的左腿几乎发黑,缠着几块已经浸透了血的纱布,一回来便倒头睡了一整夜。
“574呢?”
第二天醒来,徐阿大问道:
“昨天被架出去,就没回来。”
周弦躺在地上,偏过脸去看着地上留下的淡红色的印记。
“那就是死了。”
经过一个晚上,徐阿大的精神似乎恢复了,声音变成了往日的样子:
“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他撑着地坐起来,
“昨天出去,见着我媳妇了……414,我记着这个数字,要不是编码……都认不出来了。”
“她怎么样了?”
“怎么样?”
徐阿大冷笑,冲着周弦挥挥拳头,
“你们这些日本人的走狗没资格问!”
“对不起,我其实……”
似乎是没有想到周弦会这么快的泄气认错,徐阿大愣了一会儿,语气软下来,叹了口气:
“我媳妇跟着我遭罪了……当初我闹罢工问过她的意思,她说支持我,结果我被抓了,她还帮我申冤去,最后不也是被你们给抓了……不然我们夫妻两个怎么会落到这种下场?”
徐阿大看向周弦,眼底仍然有愤怒一闪而过。
“我们夫妻俩一被抓进来,那六岁的儿子一个人在家里,还不知现在是死是活呢……”
“我不知道会是这样……”
周弦垂下头喃喃着,目光死死地盯在自己那毫无知觉的手上,
“徐老兄真的对不起……我……替我之前的那些同事们向你道歉……”
“道歉?道歉还有什么用?道歉能换回命吗,能填上这一身伤吗?”
徐阿大的声音陡然提高,看到周弦再次垂下头,无奈的说道,
“算了,575,我不怪你。”
他仰起头看着天花板,
“你现在也没好到哪去……不过我看出来了,你跟那些只会拿枪打人的走狗不一样。”
周弦抬起眼睛看着他,面前的汉子一挥拳头砸在自己胸脯上,
“就冲你跟我都沦落到这一步,不像574那样,到现在仍要压我一头,你愿意叫我一声许老兄,我敬你还是个人。”
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周弦的肩,
“咱们活下去,等着看小日本完蛋。”
“江科长,有消息了。”
杜预敲开门。
“什么?说话?”
江雪头也不抬。
“几乎全城的地下管道都查过了,一点踪影都没有。”
“接着查。”
江雪冷声开口,啪的一声,盖上钢笔帽,将笔丢在一堆文件上,头向后仰去,整个人松松垮垮的瘫在椅子上,
“查不到不好给上面交代。”
“是。”
杜预垂头出去。
“所以呢,你真的想继续查下去吗?”
韩志远走进来,问江雪,
“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查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那些人都神出鬼没的。”
“我知道。”
江雪伸手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窗户。
“我听他们说,你那天晚上赶去抓捕了?”
“对。”
“你遇上江寒,心软了?”
江雪看了他一眼,反问,但语气里没有丝毫的疑惑:
“你猜到的?”
“不然以你的手段,就那几个人还会抓不住?”
江雪转过头去,不置可否。
韩志远见她没有反应,接着说道:
“这一点我都能看出来,你觉得汪丘能不能?”
江雪沉默了,手指捏住衣角,停顿良久才松开,不轻不重的掸了掸:
“他知道我有个弟弟,但他一直以为我的弟弟已经死了。”
江雪轻轻舒了一口气,
“如果我的弟弟还活着,那么会是我的软肋,不是吗?”
韩志远看着她:
“江寒的确活着,所以呢?”
“我很高兴。”
江雪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志鸿,我知道你平时喜欢喝酒,但那天晚上怎么会请警察厅那么多人出去喝,会有那么熟?”
韩志远打了个哈哈:
“也没什么……警察厅的弟兄们天天风里来雨里去的,也该犒赏犒赏。”
“你倒是会做好人。”
韩志远呵呵一笑,并不辩解。
“下次再出纰漏,连我都不一定保得住你,最近上头的人一个个都神经质了,但凡有点风声都需要去查,还是悠着点。”
韩志远点头:
“这我知道,最近上头总是让人去查莫名其妙的事。”
他停顿片刻,压低了声音,缓缓开口。
“最近我倒听到有人说,哈尔滨冬天太冷了,那松花江底下的鱼都被冻住了,现在一破冰,死了好些,翻着肚皮在那江面上……就有谣言说,预示着日本要完蛋了,那些鱼都指着关东军呢。”
“那都是迷信的说法。”
江雪的指尖在桌上敲了敲,
“不过这几年哈尔滨的冬天的确一年比一年冷了,那松花江冻住的冰面底下不知道还有没有能够活着的鱼……”
“到了春天,那冰一化,总归有活着的,渔民还指望这口饭吃呢。”
“渔民?”
江雪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松花江边住着的早跑了,我带人去查的时候,到处都是空房子。”
“也是,渔民为了活命,早就拖家带口跑了。”
韩志远摊了摊手,
“在这世道人人都想着活命,你我不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活着的,未必比死了的轻松,有时候,死了反倒干净,一了百了。”
江雪突然开口。
韩志远心中一震,一种莫名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缠缠绕绕将整个心脏包裹起来:
“那倒也不是……”
江雪的目光骤然锐利起来,紧紧盯着他,就这样看了好久,才突然笑起来,语气轻松:
“韩大哥,你说得轻巧,那是因为你一来警察厅就坐上了现在这个位置。”
她抬起胳膊,指了指自己的后背,
“我是从底下一步一步爬上来的,经历了什么,除了我自己没有人会记得。如果不是我能够待在现在的位置,没有人会知道我挣扎过,也没有人会在乎我是谁,我什么时候死在哈尔滨某个死胡同。”
韩志远被她眼中的决绝和悲怆刺得心头一痛,他从她黑色的眼眸中看到了某些和自己相似的东西一闪而过,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灰暗的天空:
“总有人会记得的……”
他突然上前一步。
“我会记得。”
“是吗?”
江雪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
“一个人记得我的过去,另一个人记得我的现在,对吗?”
“我会记得你的现在和过去。”
“不。”
江雪挪开了目光,
“记得我过去的人不是你。”
韩志远浑身一僵,随即面色恢复如常,打趣笑道:
“那当然,要说你的过去……自然是你弟弟江寒更清楚。”
江雪看着他,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目光变得不同了,像是一根锥子,一寸一寸刺过,一直刺到他的心底。
韩志远看不懂她的眼睛,那是了然,还是失望?又或者说,是一丝丝……难以言说的悲悯……
他眨了眨眼,面前江雪的脸上依旧是冷淡。
“那也是,毕竟他是我弟弟,亲弟弟。”
提到江寒,江雪面部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可是他恨我。”
“怎么会呢?你是他亲姐姐,当年要不是你,小寒早就在死人堆里头了。”
“不,我知道他恨我。”
江雪的声线没有一丝波动,如同在叙述一个极其平淡的事实,
“我爹娘是被日本人杀的,我现在去帮他们干事,怎么样?很好笑吧?”
“被逼无奈,为了活命,这很正常,我不也是吗?”
“谁说不是呢?谁又说得清?”
江雪挑了挑眉,给自己倒了一壶茶,
“想要在现在活下去,就不能活得太单一,多走几条路也是好的,有时候,影子也能救命。”
影子……
韩志远终于忍不住的颤抖起来,但他并没有从江雪的脸上看到那种试探性的微笑。
“影子最安全,也最……无情。它能替你挡下明枪,却也让你永远……活在黑暗里,连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出你本来的面目。”
“雪,我听不懂。”
韩志远在凳子上坐下来,撸起自己的衣袖,
“我这人只会打打杀杀,哪里听得懂这些?”
江雪也重新拉开凳子坐下了:
“你要是这么文雅起来,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韩大哥了。”
她撑着自己的下巴,盯着门口想了一会儿:
“对了,你之前说你的弟弟叫韩志远……”
“是。”
“那么你弟弟的名字听起来……都比你稍微文雅些。”
她的目光再次扫向韩志远,
“你说他老早就死了,我倒不这么觉得,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也死了呢,你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你真的不确定去找找他?我倒挺想见见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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