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东风云录

　　这一行人沿着涵虚阁半高的长廊慢慢向他们这边的方向走来，皇甫九渊可以听到她用纯正流利的英语和德语同几位外国人优雅风趣地交谈着。

　　显然周边的人也被那一行人吸引住，有人认出那老人：“是虞公！”有人认出那几个外国人：“是外国银行和洋行的人！”

　　围着沈浣月的几位小姐忍不住小声议论道：“天呐！紫色和粉色还能穿这么好看！”

　　唐醉扯了扯沈骁的衣袖：“你说的美人儿就是她？”

　　沈骁合上嘴，下巴微抬，得意道：“哈！我就说是大美女吧！是谁质疑小爷的审美来着，现在被打脸了吧？瞧！连大冰山逸之都看呆了呢！”

　　沈浣月看到表哥皇甫九渊的目光也落在那少女身上，不由心一沉，细白手指紧紧扣在精致手包的边缘。

　　长廊中，少女姿态娴雅地一只手轻按在美人蕉栏杆上，黑檀般的乌目漫不经心地扫向楼阁外。

　　猝不及防地，一个五官立体完美如雕塑、气质矜贵清冷的英俊男人闯入她的眼帘。

　　惊鸿一瞥间，那男子竟微微颔首朝她一笑。

　　以为对方是出于礼貌，陆嫣然回以嫣然一笑，瞬间收回目光，转过头去同身旁的人交谈。

　　沈骁兴奋得快要手舞足蹈：“瞧见没？美人儿对着我笑呢！等到用餐时，我要同她坐一个桌子！”

　　唐醉欲言又止地拉住沈骁，又一脸复杂地看向皇甫九渊。

　　看到表哥一直注视着少女，沈浣月忍不住跑到长廊上了。

　　沈汉州见到宝贝女儿，一脸宠溺地笑着介绍：“浣月！快来见过虞公！”又指着陆嫣然道：“这是陆秘书！”

　　沈浣月原本多少抱着些对那少女的敌意才跑过来，近距离见到她真人，比在楼阁外瞧更美，心不由又是一沉。

　　等到听父亲叫她陆秘书，原来她只是那老头的秘书，心下不由一松，露出甜美的笑容：“陆秘书，你好！”

　　接下来她走到陆嫣然身旁，挽着她的手臂亲热道：“不知道陆姐姐是哪里人？家里是做什么的？在哪里读的书呀？也不知道陆姐姐今年多大了呢？”

　　沈汉州尴尬斥道：“浣月！哪有一见面这样无礼问人家的？”转过头对陆嫣然道，“小女顽劣不懂事，陆秘书见谅！”

　　陆嫣然姿态优雅，莞尔一笑：“生日快乐！沈小姐！”

　　唐醉几人立在长廊下，听了个七七八八。

　　沈骁撅嘴朝皇甫九渊不满告状道：“你家表妹欺负我家美人儿！”

　　唐醉道：“这位陆…姑娘倒是好涵养！她本是应邀生日宴而来，故而礼貌祝贺，至于旁的无礼提问，自是理都不用理。她很大气，也很聪明。”

　　说着往皇甫九渊瞥去，却见这家伙性感薄唇紧抿，星眸如海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少女。

　　宴席开始，沈骁并未能如愿以偿，沈汉州是洋派做法，大厅内布置的是生日派对的自助餐席，便于宾客三三两两一边品尝美食美酒，一边交际寒暄。其实宴席的本意就是交际。而陆嫣然身边一直围绕着各国洋行的外国商人，插都插不进去。

　　这些外国商人大多只会说几句中文，现在上海的局势如此紧张，与普通侨民可以随时撤走不同，他们多拥有一定身家，自身利益又与租界利益盘根错节。

　　陆嫣然身份虽是不涉政治的民间组织抗敌后援会的一个小秘书，但实则大家都知道后援会行使的是相当于国府行政机关的职能。

　　她不仅能接触不少国府名流要人（大佬虞洽卿在现场为她背书就是例证），是经济专业人士，且精通各国语言沟通无障碍。都以为从她这里可探听到内幕消息，再不济可以谈谈如何赚钱。

　　何况她姿容仪态美妙优雅，见解独到，妙语如珠，故而纷纷攀谈，以至蔚为奇观，大厅内众太太小姐无不侧目。

　　陆嫣然心里已经翻了无数白眼，若非虞公这老狐狸卖力营销她的人设，她何至于饿着肚子站在这里为这些欲大发战争财的奸商解惑安抚，而美食近在咫尺？

　　一方面又不由嘲讽地感叹权力、人脉和知识的力量。

　　比如她现在要是想拉人筹钱办公司怕也是分分钟的事情，再过几天，还会有一笔巨款入账。当初的她其实并未想过经商，但这两个月实则她历练的却又全是与经济有关。也算是歪打正着，学以致用了。

　　在陆嫣然的价值体系里，排序是这样的：第一学术；第二经济；第三政治。做特工只能排第三，哪怕官升的再高权力再大，她的成就感相比第一第二也会削弱很多。

　　当然她还不至于天真地认为，在这样的乱世，学术和财富可以离开权力。

　　沈骁恨恨戳着盘里的香煎牛排，唐醉专心致志品尝盘中美食，上海第一家华人西餐厅“德大”的招牌菜“葡国鸡”和“里脊牛排”名不虚传，意式烩鲑鱼清淡而馨香，德国烤猪手鲜美而不油腻，也是让人垂涎三尺的佳肴。

　　“怎么啦？不是平时很爱吃牛排的吗？”

　　沈骁蔫蔫的不说话，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包围着陆嫣然的人群。

　　不远处的华人贵宾群里，沈汉州抽着雪茄很是骄傲自豪地向众人介绍外甥皇甫九渊，并未提及他家世，但顶着那张人神共愤的帅脸和炸毁敌军战斗机、炮击敌军军舰的抗日英雄之名，顿时收获现场众多夫人小姐们的芳心，被围得团团转。

　　皇甫九渊游刃有余百无聊赖地应要求讲着当日惊险的战斗场景故事，迎来诸位听得入迷的夫人小姐的声声惊叹。

　　他举止风度翩翩，实则笑意不达眼底，星眸不时瞥向陆嫣然，但少女再未回眸。

　　当然也不妨碍他不动声色地从舅父沈汉州那儿挖掘了陆嫣然不少信息，沈汉州吐着雪茄烟圈告诉他：

　　“陆小姐啊！听说是厉麟似厉公的世交友人的女儿，自幼在国外长大，毕业于美国名校，父母双亡，这才回国内，得厉公举荐为后援会秘书。这陆小姐貌美才高，人也很低调谦逊，很得后援会委员中的这些名流巨贾赏识，瞧见没，上海滩大亨虞公，追着她要她做他家孙媳，她都不应，还能哄的虞公不恼。上海滩这些只会打扮、成天就知道风花雪月的名媛闺秀啊，同她比，差的可远了。”

　　沈汉州目光扫过一众争奇斗艳翘首弄姿的夫人小姐，啧啧摇头，哎，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啊。

　　忙着应酬众宾客的沈汉州并没有注意到自家女儿一直紧盯着皇甫九渊的目光，也没有注意到这位外甥漂亮眸子里晦暗不明的目光。

　　沈骁惊讶地看向被众人围着的皇甫九渊：“那个，小醉，逸之不是最讨厌这些应酬，平时都不理的吗？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健谈爱交际了？”

　　唐醉捡起他盘子里最后一块牛排吃完，擦了擦嘴，表示对今晚的美食满意，不慌不忙喝了一口葡萄酒，这才道：“见过公孔雀开屏吗？”

　　沈骁一愣，摇头，猛然又像明白什么似的，张大嘴巴，好巧不巧咬了半口的蟹肉丸子掉下来，丸子在桌上滴溜溜打转，对面一个注视了他好久的旗袍小姐欲语还羞地大胆丢了个“你好可爱”的眼神给他。

　　沈骁惊悚的目光扫向皇甫九渊和陆嫣然，竖起两根手指，像两个小人儿，做了个慢慢靠拢的姿势，结结巴巴道：“你是说，逸之和美人儿…”

　　唐醉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沈骁一刀叉叉住那只滴溜溜转的蟹肉丸子，鼓着脸颊不服气道：“是兄弟就各凭本事！公平竞争！”但听起来底气并没有那么足。他趴在高背椅上，有些心虚地嘴硬道：“也许人家陆小姐，就喜欢…温和礼貌的小公子呢？”

　　唐醉挑眉看他，那少爷你倒是动起来啊！人家好歹已经在孔雀开屏展示了，你是要在这里画圈圈做蘑菇吗？

　　这时到了在崇礼堂前放生日烟火的时间，呼啦一下，宾客们都争着跑出去看烟花。

　　沈骁抬头往陆嫣然方向看，惊愕道：“美人儿不见了！”

　　他连忙朝皇甫九渊的方向看去，只见何副官站在皇甫九渊身边，正在同他说着什么，皇甫九渊一脸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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