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烟火

　　顾嫣嫣，我现在没办法和他复婚，也不会再娶她一次，至于未婚妻，我会有交代的。

　　里面，男人的话里坦坦荡荡，毫无愧疚。
　　这是真相被揭开的一天。

　　马代的天，过滤掉了这世间的一切杂色，天像一方净蓝的丝绒布。
　　远处酒店泳池里的嬉闹声缭绕耳畔，有人在讲英文，英文里偶尔夹杂着几句蹩脚的中文。
　　低头看，她脚上穿着一双银色凉鞋，脚趾上涂着奶绿色的甲油。

　　她立在白色雕花门外，感觉自己堕进了冰窖，浑身是彻骨的冷……
　　一瞬间顾嫣嫣竟分不清是真相找到了她，还是因缘际会让她剥开了真相。

　　她迈着虚浮的步子回到了自己客房，脚步一下深，一下浅，她想倒杯水让自己冷静一下，结果却发现自己根本握不住杯子。
　　这种身体对于外在刺激做出的本能反应，神奇到无法让人用语言去描述。

　　原来分道扬镳的日子里，陆知侨在北京已经和别人订婚了。
　　陪着他经历了奶奶的死，陪着他去祭拜过他的母亲，陪着他经历过家族析产风波，陪着他经历过那么多，所以……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哦，原来他们已经离婚了，三年前就离过了，他们根本就没有关系。
　　只不过命运共同推着他们向前走了一程。
　　他们就好像拿着两张不同车票的旅客，彼此一路所经站点都不同，唯一巧合的是两个人在同一站点同时下了车。

　　其实男人的心里早就清清楚楚，所以才会在离别的那夜细细地将所有情话都说给她听。
　　那些动听的情话，无关承诺，只是故事到尾声时心虚的弥补。
　　亏她还计划着他们2019年的冬天如何度过，亏她还打趣地说要到北京来捉他的奸，原来，自己才是不能见人的那个……

　　夜里，一场team party，狂欢之后，所有人都带着疲倦的笑容回了房。
　　酒店套房内，陆知侨将顾嫣嫣按在榻榻米上细细地亲吻她，他握着她的脚，嗔怪她的甲油涂得太性感，引得刚刚泳池旁边的老白男一直盯着她的脚看。
　　海风吹得白纱帘幔扬起，飘飘渺渺间让人想将它握紧，但手指却又无法勾到那帘幔的一个角……
　　身上的白裙里被男人彻底撩起，他的吻是烫的，也是潮的。
　　他们对彼此都有一种纠缠不够的错觉。

　　当陆知侨撬开顾嫣嫣的牙关准备和她深吻时，顾嫣嫣忽觉一种恶心感直上心头，她立刻推开身上缠着的人，赤着脚，跑到了卫生间里将马桶掀起……
　　顾嫣嫣也不知道自己这一吐到底吐了多久，吐了多少，她只觉得将自己这几天在马代吃过的东西都彻底的吐了个干净。

　　陆知侨一边替她拍着背，一边拧开一瓶矿泉水递给她。
　　“你是不是有……宝宝了？”陆知侨忽问出那么一句。
　　虽有略微的近视，但顾嫣嫣还是能捕捉到男人脸上的表情，有惊喜也有慌张。
　　顾嫣嫣朝他摆手，说了句：“不是，大概是水土不服吧，这几天又狂吃海鲜。”

　　其实这段时间，陆知侨也会偶尔来她的公寓过夜，每次他都是放下东西就拉着她急吼吼的直奔主题，所以有那么几次也会缺少必要的措施……
　　顾嫣嫣问陆知侨你干嘛这么猴急，陆知侨还是之前的回答，人的一生这事都是规定好了次数的，一个人就那么多次，所以每次都要全力以赴……

　　之后的两天都是一早定好的要出海的日子，顾嫣嫣用水土不服身体不适的借口留在酒店休息，至于陆知侨，还是以大boss的身份带着他的团员出了海。
　　不知怎么的，自从昨天无意间听到了那番谈话，顾嫣嫣就觉得再也开心不起来了，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当陆知侨出现她眼前和她说话或者对她好时，她就会觉得有人爬上了那块巨石并且不停地在上面跺着脚。
　　马代的太阳，晒在她身上不是火辣辣的痛，而是凉。
　　钝刀子割肉，死不了，但是那种刺入神经和心脏的钝痛也是一种挣脱不得的慢性折磨。

　　趁着陆知侨他们出了海，顾嫣嫣立马找了一家药店买了试纸来测，万幸的是，什么都没有。
　　她一个人坐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隔着玻璃用着上帝视角来看风景。
　　巨型的落地窗下面是一汪泳池，椰子树，还有露天酒吧，这家酒店住着好些中国游客，所以底下来来往往的有很多都是中国人。
　　从日出到日落她都坐在这里，其间陆知侨不断给她打来视频和她说着出海趣事，她很配合地笑笑应付过去。

　　夜幕四合，她依然坐在沙发上孤零零地看着这个世界。
　　泳池旁边装饰好了星星灯，眼前正有一场求婚，男孩半跪在女孩面前，举着钻戒和鲜花问她要不要嫁给自己，女孩欣然接受，女孩的闺蜜给女孩披上了洁白的头纱……
　　她原本也会想象，陆知侨突然带她来马代，会不会也会在这样的一个夜里精心策划着一场求婚，他会说，顾嫣嫣，你陪我经历了那么多事，所以再嫁我一次好不好？
　　她会噙着泪对他说，陆师傅，我愿意！

　　可惜，很多很多事，只是在她的脑海里排演过——
　　如果去年寒山寺的观音诞，她没有那么执着地要看那个男人在枫桥上的人海里是如何寻她的。
　　如果去年夏末去北京出差她没有在夜里的国贸一直等着他来接。
　　如果去年立秋前的那个雨夜她没有答应他以后都跟着她的陆二哥，那么今日的一切是不是都可以避免？
　　她会拿着那份协议，与陆知侨成为体面的朋友，她会在上海努力工作，最好还可以交一个志趣相投的男朋友……
　　偏陆知侨是她自2006年就爱上的人。

　　一切有如法，如梦幻泡影——
　　千错万错，自己不该在去年观音诞菩萨面前打了那句手机丢了的诳语。
　　报应来得措手不及。

　　在马尔代夫的最后一个晚上，陆知侨正意犹未尽的收拾着行李箱，顾嫣嫣带来的一只箱子就装了几件衣服，临走时也还是一只箱子，她根本也没什么心情买东西，倒是陆知侨看到什么都想买，七七八八的东西和纪念品多到箱子塞不下。
　　顾嫣嫣坐在床上屈着一条腿，看着陆知侨正往箱子里塞着椰子壳的工艺品。
　　“陆知侨，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挺没边界感的？有时候还特容易自作多情？”
　　陆知侨将箱子拉链拉上，“为什么这么问？”
　　“没事，没事。”顾嫣嫣勉强挤出一个笑来：“刚刚我求着江时音带我肝游戏，好话说了好多，可她还是嫌弃我菜鸡，不带我玩，后面我俩吵起来了。”

　　酒店窗外飘过来萧敬腾的《怎么说我不爱你》，天空忽然下起雨来。

　　走了一趟那绚烂华丽背后的虚假
　　绕了一圈那短暂快感之后的空荡
　　享那些愉悦 得那些忧伤
　　重复着 弹奏激情的狂想
　　我要怎么说我不爱你
　　我要怎么做才能死心

　　其实那句：“陆知侨，我问你，你是不是背着我在北京和别的女人订婚了？”终究还是被压在了喉咙的最深处。
　　但要真的问了，结果还不是都一样。
　　顾嫣嫣，我爱你，但是我不会和你复婚，也没办法再娶你一次 。
　　名分我无法给，但我爱你，你要体谅我。

　　兜兜转转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这一站停留得够久了，他到了该去下一站的时候。
　　陆知侨喜欢她，她心里很清楚，他对她好，她也晓得。
　　只不过，有了新佰元和有鹿鸣她在他心里面再喜欢也必须往后排了。
　　事业是男人的世界，社会上男女的不公平也正源于此。

　　旅行结束反沪后，顾嫣嫣又开始陷入了无休止的996当中。
　　奥格·曼狄诺在《羊皮卷》里说：人真的忙起来，根本没有太多复杂情绪，人太闲，才会把鸡毛蒜皮当回事。
　　以前做社畜的时候，最怕的就是连轴转的忙个不停，但这回从马代回来，她成为整个君驰最勤快的那个。
　　师兄徐初晨调侃她，“学妹从马代回来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君驰有你迟早得做上市了。”
　　顾嫣嫣笑笑回说：“马代的太阳太好了，我这块太阳板被充满格了，现在回来得对着大家拼命放电。”

　　六月中旬，上海正式进入了梅雨季节。
　　雨点子不断砸在窗户上，然后慢慢汇集成一条条很长的水线。
　　陆知侨拎着笔记本电脑包出现在她的小公寓内。
　　梅子黄时雨，江南的梅雨季节，天和地连在一起都是湿漉漉的，你以为下雨会凉快些，但偏偏那股令人无法触摸的闷热却像幽灵一样不断地黏在你那颗想平静的心上。

　　陆知侨来的那一日很晚了，只是雨还没有停，他说他是从吉隆坡赶过来的，顾嫣嫣问他你怎么出差不带行李，他笑笑没答，熟门熟路地找了睡衣去卫生间洗澡。

　　老公寓用了七八年的空调运转起来还是有些吵，机械的运转声与窗外的雨声连成一片，虽然开着空调，但窗户没有被关拢，稍留有一丝缝隙来和雨天保持联系。
　　分不清是窗外钻进来的风还是空调吹出来的风，顾嫣嫣只觉得在风里闻到了一股咸腥的海风味道……这样的味道令她不经意间会想起马尔代夫。

　　顾嫣嫣立在窗前看着雨丝绵延，陆知侨走近后忽往顾嫣嫣的腰上捏了一把，腰部的痛觉让顾嫣嫣回了神。
　　陆知侨看到回神后的女人，脸上划过一丝惬怀的快感，“你怎么了？有心事？”
　　顾嫣嫣挤出一个假笑：“没，就觉得今天的雨挺好看的，想多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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