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眠的夜晚

　　老薛说：“干嘛骂我？我叫他来炒股啊。”

　　朱大庸问：“那他们来不来炒？”

　　老薛说：“来个屁。”又说：“我说什么他们都不听，非但不听，还和我唱反调，我说涨，他们就说跌。也怪我说不过他们，要是有你那学问就好了，还能和他们掰扯掰扯，可是我没有啊。”又说：“到头来，怄了一肚子气。”

　　朱大庸看了我仨一眼，又朝电话里说：“我可听说你捞到鱼了。”

　　老薛说：“那个开出租的吧？”又说：“我那一通通电话打出去，就他一条鱼上钩。”跟着电话里又一脸喜气，说：“我也没想到哇，他是条大鱼。唉，人傻钱多，让我给碰上了。”

　　朱大庸说：“你好福气。”

　　老薛说：“没什么福气。宫强找我了，你知道吗？”

　　朱大庸咦的说：“宫总找你干什么？”

　　老薛说：“让我介绍经验，我有个屁经验！守株待兔？”又说：“他见找我不行，又去找了别人。”

　　朱大庸问：“找谁？”

　　老薛说：“高安文你知道吧？干私募的，号称‘岛城神枪手’，据说神的不行，一枪一个准儿，追高的票涨，抄底的票也涨。”

　　朱大庸说：“听说过。挺有名气的，就是还没见过。”

　　老薛说：“快见到了。下个周六，他应宫强邀约，在营业部做场报告会，主题就讲这市场为什么涨。”又说：“而你要做的，就是把客户统统都叫来。”

　　朱大庸说：“高安文认为市场会涨？”

　　老薛说：“忽悠呗，我在旁边听他和宫强说话，他说他现在空仓。”又说：“空仓的人却叫别人买，简直比谭健还能忽悠，谭健他至少还满仓。”

　　挂了电话，我们轰然笑了。笑得开心极了，像是把过去这些日子的不开心统统都笑了回来。健哥骂了一句脏话：“妈了个逼，这老薛背后说人坏话，不地道啊。”

　　我说：“这不是重点。”

　　荆楚说：“重点是他也不是个好猎手。”

　　朱大庸说：“咱都想错了，原来他也不行。”

　　健哥说：“咱都不行，他怎么能行？”

　　我们又是喝酒，奇怪的是同样的一桶酒，这时候喝起来竟不苦了。是酒苦？还是心里苦？心里不苦，酒就不苦。

　　那是下个周六，周六休市，营业部里却来了好些人，把会场都坐满了。之所以来了这么多人，是因为我们。我们使出浑身解数把他们一个个的都“请”来，有欺骗，有利诱，也有软磨硬泡。有人帮你设陷阱，你这个猎人就好当多了。

　　高安文不高，人不高却胖，腮帮子上的肉把两只眼睛都快挤没了。用他的话说是吃得好，之所以吃得好是因为吃东西他都是拣好的吃。什么东西好？贵的东西。因为他有钱，所以不怕贵。而他挣钱的方式只有一个，那就是——炒股。这席话说完，会场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高安文说的话重，就跟他体重一样，他又说：“炒股这事儿难！十个人有九个得赔钱。我说的没错吧？”

　　下面有人说：“说的太对了，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来炒股。”

　　高安文说：“不过炒股这事儿，要说容易也容易。”

　　下面有人咦的一声，说：“十个人，九个得赔钱，这怎么能算容易？”

　　高安文笑了笑，说：“不是还有一个能挣钱吗？只要你跟定了这个人，炒股还不容易？”他笑过之后不笑了，才说：“我当然是那一个人。”一个人自己往自己脸上贴金，别人也一定不会太信他。

　　高安文又说：“我问大家一个问题，炒股是选股重要还是选时重要？”

　　股民没说，我先说了：“选时重要。”

　　高安文看了我一眼，说：“你不该这么说。”

　　下面一个股民这时候说：“选股重要。”

　　高安文和他说：“你也不该这么说。”

　　这一下子不光我懵，股民也懵，炒股不就是选时和选股嘛，怎么选时选股都不对？

　　高安文见我们询问的眼神，轻轻叹了口气，像是他要是不说的明白些，我们这些榆木疙瘩可都领悟不到。他说：“对普通股民来说，选时重要，因为遇到牛市，买什么都涨。”他看了我一眼，却说：“不过对干这行的人而言，选股更重要，因为牛市不常有。熊市怎么办？你不干了？”

　　我听了，羞愧的低下了头。

　　高安文接着说：“中国股市向来是牛短熊长。”跟着语调一高，说：“不过终归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他大呼一声，说：“天——亮——了。”

　　他声音一下子这么大，我们一个个都被惊到了。下面的股民七嘴八舌的说：“天亮了？”

　　“我看不像啊，这才涨了多点儿，量也不够啊。”

　　“你看大盘这形态，横盘了大半年，久盘必跌。”

　　“最近政府都没什么动作，怎么能涨？股市涨不涨，得看政府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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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的人窃窃私语，显然不太认同那句“天亮了”。高安文又说：“眼下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用不了半年就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一个炒股报告会，他却在这拽诗文，下面的人频频“吁——”的声音响贯全场。

　　高安文当然不会怯场，他提高了嗓门，又说：“我当然有根据。”

　　下面的人说：“什么根据，说啊。”

　　高安文说：“技术面跌了四年，够久了吧？”

　　下面的人说：“跌三十年的也有，日本股市就跌了三十年，到现在也不见涨。”

　　高安文说：“政策面也有根据……”

　　话音未落，下面的人说：“‘新国九条’是吧？没用，没用，市场不买账。”

　　高安文脸色变得铁青，他嘴唇一撇，像是上下牙关使劲儿咬了咬，跟着说：“经济层面也有根据，股市是经济的晴雨表。”下面的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高安文又说：“来，打开课件。”

　　投影仪上是一张图，这张图上面是大盘K线图，下面是一条曲线，曲线左边纵轴上写着“生猪价格”四个字。

　　高安文拿着激光笔指在了投影仪上，说：“看这张图。”

　　下面的人一阵疑惑，说：“你说股市涨不涨，和猪肉价格有关系？”

　　高安文说：“必然关系。”又说：“猪肉价格和什么最有关系？”他自问自答，说：“CPI啊。”他又说：“CPI是什么？是通货膨胀。这两年通货膨胀一直在高位，国家为了给它降温，就一直这么加息，加息会怎样？”他又自问自答，说：“加息会收缩银根，市场上的钱少了，这股市还怎么涨？”

　　下面也有人说：“通货膨胀造成货币超发，也能给市场带来增量资金。”

　　对这句话，高安文只当没听见。他接着说：“猪肉价格和CPI是同步的，因为中国人吃的就是猪肉。所以猪肉价格从某种意义上决定了CPI走势。”他眼睛一亮，又说：“你们都逛菜市场，眼下这猪肉是不是便宜了？一连走跌了三个月，而股市呢，是不是也涨了三个月？”说这话的时候，他不忘用激光笔指着大盘和生猪价格背离的拐点。

　　下面的人还是一阵牢骚，说：“我就不信我少吃口肉，这股市就能好。”

　　“对，要是真这样，我这辈子都不吃猪肉。”

　　“是啊，不吃猪肉吃牛肉。牛肉更有嚼头儿，就是贵。”

　　“有了钱，还怕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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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面一众人乱糟糟的，显然这生猪价格说服不了他们。高安文说了声：“下一页。”下一页也是一张图，图的纵轴上是美元指数。

　　高安文提高了嗓门，说：“那就不说猪肉，说美元指数。”等会场里人静了下来，高安文才说：“知道美元吧？”

　　下面的人说：“没见过。”

　　也有人说：“也没花过。”

　　高安文说：“美元不单单是货币，还是商品。它之所以是商品，那就说来话长了。”

　　下面的人说：“说来话长就别说了。”

　　高安文脸色很难看，下面的人叫他别说了，他还不得不接着往下说：“这美元指数和咱大盘是跷跷板的两头，这头上，那头下；这头下，那头上。”

　　下面的人说：“原来是死对头啊。”

　　高安文问：“为什么会这样？”

　　下面的人起哄说：“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美国和中国向来是这样，这还用问？”这话说完，下面轰然大笑。

　　高安文只得硬着头皮，说：“美元指数强，就会形成资金洼地，因为那里有投资回报优势啊。咱中国的钱都去了美国，这A股怎么涨？”又说：“不过你们看，从四月份开始这美元指数掉头向下了，它掉头朝下，那边的资金就会再回流过来，这股市当然就涨了。”

　　下面的人一阵疑惑，有人说：“是不是这样？”

　　也有人说：“不知道啊，我和华盛顿不大熟。”

　　又有人问向高安文，说：“喂，你和华盛顿熟不熟？你要是熟，就替我们问问。”

　　下面的人说：“华盛顿都死了几百年了。”

　　前一个人啊的一声，像是大感意外，跟着又和高安文说：“要不……你下去问问？”众人又是轰然笑了起来。

　　高安文脸上越发的难看，秀才遇上兵，讲道理讲不通啊。谁知他扔下手中的激光笔，弹了弹衣领，一副悠然自信的神色，说：“今年这股市能挣不少钱，知道吧？”

　　下面的人说：“能挣多少钱？”

　　高安文打开一只股票，是大富科技，说：“你三月份买它，拿一个月能挣150%。”跟着又打开一只股票，是成飞集成，说：“你五月份买它，拿两个月能挣450%。”再打开一只股票，是抚顺特钢，说：“你七月份买它，拿一个半月能挣100%。”最后盯着下面一众人，说：“你们要是按我说的这些时间点买上这三只股票，半年就能挣2600%。”

　　下面一众人轰然乱了起来，说：“做梦去吧。”

　　也有人说：“我要是有诸葛亮那能耐，我不买股票，我买彩票。”

　　还有人说：“有诸葛亮那能耐，还要钱干什么？你得去当官，诸葛亮是丞相，那你就得当总理。”

　　再有人说：“当总理有什么好？”

　　前一人说：“出政策啊，出股市利好政策，眼下不是两千点么，你叫它涨到两万点。”

　　众人轰然说：“对啦，对啦，就这样。”

　　这么乱糟糟的场景，高安文再也安抚不住，他唯有大声，说：“股市会涨！”

　　下面有人质疑说：“是吗？”

　　高安文用他体重的语气，说：“只须半年，大盘会涨到三千点！”又说：“不信就赌一赌。”

　　下面一众人依旧不信，说：“你是专家，可不能说这‘赌’字。你得找根据。”

　　还有人说：“唉，他的根据是问华盛顿，问不到的。”

　　众人陆陆续续走了，走的不太高兴，走的也大失所望，只剩下高安文一脸无奈，朝着那一个个背影，大声嚷：“你们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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