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芒惊羽扇

　　郑国公府内，午后的窗棱处，院中老树的枝桠投射其上，在风中摇曳不止。

　　夫人言说，昔年早殁的公主或成了今日计府小住的依岚，无论样貌还是年岁与名讳，尽皆与昔年的小公主有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公爷闻言，瞬间瘫坐了回去，良久都没回过神来，他的拳面捶上了大腿，长叹一声，“怪不得，怪不得好好的皇商被灭了族。天意啊，都是天意。”

　　夫人愈发慌乱，“公爷别再感叹了，这般说下去，知晓此中秘辛的，恐另有其人。接近真相的，保不齐就被灭口了，商儿怎就与她相识了？这事必须拦下，又不能明面与他说。这人住在计府，咱也动不得呀，这可如何是好？”

　　公爷苦思良久，才出言道：“容我先去查查她的底细，再谈后头的应对之法。这些日子，除了明天去侯府，务必将儿子看住了。”

　　“对了，”夫人忽而想起，“今日计夫人说，我兄长一早就盯上这姑娘了，要不我回娘家去问问？好歹是自家人，比你贸然去查，安全些。”

　　“兄长查她？哪个兄长？可知缘由？”公爷一脸茫然。

　　“她未曾明言，我猜该是长兄。最不济，我明日再去趟计府问一问。”夫人渐渐冷静了下来。
　　“你对这人身世的怀疑，可透露给计家夫人了？”公爷若有所思。

　　“不曾。”夫人淡淡道，“她瞧出我的异样，我只说想起了一位故人，让她莫要带人外出招摇。”

　　“你兄长这是有意瞒着我们，还是不问的好。”公爷手撑桌案静思，复又沉声道，

　　“刘家错综复杂，夫人别去了。这人留在京中，的确是个隐患，先前儿子说她来求药，改日我出面去请那道人，争取早日把这尊佛送走吧。”

　　“也好，”夫人随声附和，“惹不起咱就躲罢，大不了，商儿的世子之位也不要了，做母亲的，只盼着他一生安顺就够了。”

　　“走一步看一步，变数尚多，若那人回了南边，也碍不着商儿。”公爷轻叹一声，话音固执却也透着深深的无力。

　　*

　　入夜，广平侯府。

　　计夫人踏着月色，星夜入了侯爷的书房。

　　“妹妹怎么这么晚过来了？可是有要紧事？”侯爷一脸诧异的神色，起身相迎。

　　“大哥，”夫人微微颔首，从大氅下取了一卷丹青，“我画了幅小像，是照着住在我府上的依岚所绘，劳您掌掌眼，记忆中可有谁与她相似？”

　　侯爷铺陈开画作，端详许久，蹙眉道：“妹妹怎么这么问？这一个青涩姑娘的画像，老夫也看不准呐。”

　　“今日郑国公夫人见了她，错愕失态绝非装的。她提点我将依岚藏好，恐被别有用心之人瞧见，生出乱子。”夫人一本正经的说着，“能令她惶恐，依岚的身份绝对有问题，这也证明了我昔日与二郎所言并无差池。您暗中密查一二罢，往大内、王府及勋贵女眷处查。”

　　“女眷……”侯爷长叹一声，“要不让你嫂嫂见她一面？活人比画像传神，她周旋于命妇之间，也方便牢靠些。况且这人本就是她家兄盯上的。”

　　“也好，那大哥与她说罢，有消息知会我一声。”夫人理了理衣衫，“今日我府里追来一个玄镜宗的婢女，想是那宗门中人还未放弃她。爪牙遍布，诡计多端，我们行事得愈发小心，也不知暗处的人是敌是友。”

　　“嗯，到时我让二郎给你传讯。”侯爷敛眸思忖片刻，方收起了画像，轻声回应。

　　夫人抬脚欲走，侯爷忽然眸光一亮，轻拍圈椅扶手，朗声道：“妹妹，明日岑家来府上，不如直接叫你阿嫂问岑夫人？她俩是姐妹，日后寒烟若要嫁去岑府，这话还能藏着掖着？”

　　“我问她不说，嫂嫂问她也未必如实相告。刘家人行事，素来谨慎提防，出嫁女各为夫家利益考量，府中手足为自家前程稳固。刘侍郎的安排，岑夫人一无所知，想来她与阿嫂，未必一条心。”夫人并未转身，话音淡然的回应。

　　“有理，那还是先私下查，不得已再问罢。”侯爷无力的阖眸，大家族之间的纷扰牵扯，实在令人头疼。

　　当晚，侯爷拎着画像便去寻了自家夫人，彼时夫人方沐浴停当，正对着妆台上的一面如意云纹铜镜拆卸着头顶发髻上的钗环。

　　“宜远，”侯爷隔着屏风，轻唤她的小字，“可是要歇下了？”

　　“老东西，今日吃错药了，知道回来休息了？”里间的女子话音中似乎透着些微的不满。

　　侯爷听得这等语气入耳，忙不迭地的探身绕过屏风，夺了婢子手上的象牙梳子，递了个神色将婢子打发了出去，亲自给夫人篦发，“近日朝事繁忙，半夜才得闲，来你这儿搅扰你的好梦。”

　　“无事献殷勤不是你的做派，何事，说吧。”夫人话音甜甜的，嘴角亦然挂着梨涡，想来从不曾真的气恼。

　　“明日岑家来，寒烟那边夫人都叮嘱仔细了吧，莫失了礼数分寸。”侯爷轻声开口。

　　“烟儿纵使在家跳脱了些，外人面前几时丢过颜面？况且这亲事虽是两家都极力相促，最后还是要看宝贝女儿的意思，若她不喜欢这个便宜表兄，我也不会难为她的。”夫人睨了侯爷一眼，夺过了梳子，“笨手笨脚的，弄疼我了。”

　　“夫人息怒，”侯爷难得的面露讨好之色，话音都带着俏皮，“不提烟儿，给夫人看个物件。”
　　话音方落，侯爷自衣袖间取出了依岚的小像，舒展在夫人的妆台上。

　　夫人余光瞥了一眼，抬手就去够了侯爷的耳垂，“老东西你狼心狗肺，又要糟蹋谁家的姑娘，啊？”

　　“哎呦，夫人松手，不是你想哪儿去了？这人是劳夫人去查的。”侯爷捂着耳朵，斯哈斯哈的告饶。

　　闻听此语，夫人这才收了威风，认真的端详起画中人来，喃喃道：“瞧着眼熟呢，这是谁家的呀？”

　　一句眼熟令侯爷愁眉深锁，他淡淡道：“舅兄查的那个柳家女，现下在妹妹府上的依岚。你该是从未见过，如何眼熟呢？”

　　“在理，一个毛丫头，我不可能见过。”夫人若有所思，“可就是觉得似曾相识，放着罢，我改日直接交给阿兄瞧瞧。本是他查的，也问问他的口风。倒是你，查她做什么？”

　　望着夫人探寻的视线，侯爷面露踌躇之色，“好歹是二郎带回来的人，先前妹妹就不放心，查一查牢靠。夫人仔细着，莫大张旗鼓地查，只选心腹暗中留意就是了。”

　　“啰嗦，这么多年帮你的哪件事失手过？”夫人再次送了他一个白眼，“今晚不走了？”

　　侯爷顺势坐在了罗汉榻上，开怀道：“请都不走了。”

　　翌日晨起，鸡鸣次第，郑国公府的车马哒哒的走在青石路上，直奔广平侯府。

　　岑夫人与岑商二人带着些节礼入了侯府，府门外侯夫人一早便派人迎候，她自己亦盘算着时辰起身出门相迎。

　　“姐姐和商哥儿来了，真是教妹妹好等。”大老远的看见人影，侯夫人甜美的嗓音便传了出来，她一身水红色的锦缎，衬着白皙如雪的肌肤，瞧着格外夺目。

　　岑夫人快步上前将人拉住，“许久不见，妹妹和妹婿尽皆安好？”

　　“都好都好的，”侯夫人瞧了她身后一眼，“怎得请了好些回，姐丈也不肯来么？我家那个盼着与他吃酒呢。”她定睛瞧着身后的冰青色圆袍里的玉面郎君，柔声道，“这便是商哥儿罢，真是一表人才，眉目像姐姐，鼻梁挺阔像姐丈呢。”

　　岑夫人见岑商讷然站着，便出言道：“你这孩子认生不成？还不与姨母见礼？”

　　“岑商拜见姨母，姨母金安。”岑商也不知是哪根弦搭错了，竟俯身给人行了个大礼来。

　　侯夫人惊讶的挑了挑眉，一旁岑夫人的脸都青了。

　　侯夫人赶忙满脸堆笑的亲手将人扶起，“商哥儿有心了，当真是个好孩子，教姨母欣喜的紧，快都进屋说话罢。”

　　岑夫人讪笑一声，随着人入了房中落座。待随侍们进了茶点在侧，夫人吩咐左右，“叫寒烟来见姨母和表兄。”

　　不多时，两个婆子引了个活泼灵秀的姑娘入内，淡粉色的夹袄，天青色的罗裙，一眼望去清爽柔婉，头顶灵蛇髻，格外俏丽。

　　那姑娘莲步轻移，趋步近前，颔首垂眸，躬身施礼，嗓音难得的清甜，“寒烟见过姨母，姨母安康吉祥；见过岑表兄。”

　　岑夫人忙笑着回应，顺带将提前备下的锦盒亲手交给了她。此刻的岑商依旧垂着眉目，只起身微微拱手，一言未发。

　　岑夫人所赠，岑商不知为何物，寒烟亦不会当面打开，只有一旁的婆子清楚，那里面是一间流水极好的胭脂铺子的文契。

　　二个小辈方落坐，仆人再添新茶，岑商手忙脚乱的去接，一不留神，新制的广袖圆袍冗长的衣袖竟拂乱了杯盏，满杯热茶泼了他满身，漂浮的茶叶沫子晕染开来，成了一幅难得的水墨丹青。

　　茶盏落地，稀碎的瓷片迸溅开来，清亮的脆响令二位夫人和姑娘尽皆诧异的望着岑商。

　　岑商茫然的抖了抖衣摆，许是滚烫粘腻的触感令他不安，他眉头深锁，挽起衣袖便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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