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语言灵

　　“棠素？”

　　苏昭在她面前挥挥手：“你怎么了，上早课还走神。”

　　周遭传来乌鸦啼叫，苏昭挠挠头，觉得莫名其妙，这大早上的，嘎嘎干嘛呢。
　　今日在蓬莱上早课的是掌事长老徐让，他这人完全是个老古董，为人古板严厉，眼风已经往他们这瞟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要不是棠素平日表现良好，估计她早就被徐长老点名了。

　　棠素双手掌着脑袋，她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怪梦。”
　　想着想着她就伸出手往几案上敲了两声，确定这木头是实的才略松口气，看来她现在已经清醒了。

　　苏昭不比棠素老实，偷摸着用书册遮住脸，低声道：“我说你是不是前几天进心境的时候受影响了啊，而且你明明帮着两个小孩儿出来了，也没人说要奖励奖励你，这些长老可真是一个比一个黑心，我看这树心堂干脆改名叫黑心堂算了。”

　　可不就是黑心。

　　她们这些外门弟子也有课可上，但并不强求，苏昭虽顽劣些，但也是奔着修仙来的。

　　蓬莱每日一堂固定的早课，说是早课，其实是蓬莱一日中最要紧的一门，蓬莱掌门苏无悔觉着清晨正是修行念书的大好时光，而且可以督促弟子早起，锻炼弟子的心性。

　　早课通常是由众长老来上，棠素和苏昭进蓬莱的第一堂早课也就是由这掌事长老徐让来上的。

　　苏昭还记得那时候徐让叫他们这些新弟子仔细着门规册子第六页。

　　“每日树心堂都会发出许多外门弟子可以完成的任务，简单的有采仙草，难的有外出随内门弟子一同平乱，各位弟子需量力而行。树心堂会在发布的同时告知报酬，完成后可去领赏，领赏的同时还会记上一定的功绩……功绩可以兑换地髓——这是你们修行路上，最重要的东西。”

　　苏昭那时看见册子里有举例。
　　“采仙草十斤，计一分。”
　　苏昭：“…… ”

　　而今日早课，徐让便又在讲那日他说过的最重要的东西，地髓。

　　苏昭不愿听：“说起来那俩孩子如何了？”

　　棠素摇摇头：“不知。但掌门长老们似乎吵得很厉害。”

　　“是吗？”苏昭说，“难怪今日徐长老这张脸更黑了。”
　　苏昭话音刚落，忍无可忍的徐让就把这俩年轻弟子叫上讲坛站着，接受众弟子的注目礼。

　　苏昭死皮赖脸，棠素满面通红。

　　两个年轻的蓬莱弟子是同一年入门的，那一年蓬莱不知为何统共也就招收了百来个弟子，她俩在海边又遇上，一道坐着船抵达蓬莱，路上还遇上个欺负人的地头蛇，将他教训了一番，也算从中结出些情谊来。

　　后来一起过了心境，正式成为蓬莱弟子，干脆央着外门管事的师姐，将她俩分作了一间竹屋。

　　课好不容易下了，她俩推搡着出了门，棠素和太阳撞了个面，连忙捂住眼睛。

　　躲过一阵强光，身边的苏昭忽然张开双臂往前跑了几步，她跑上一个高地，看着远方古老的神树，大声道：“棠素，你是为了什么来修仙的？”

　　棠素脸有些红，或许是有些羞意没有退却，或许是太阳晒得慌。

　　她认真地回答说：“……你不觉得，修者和侠客很像么？我小时候很想做个侠客，行侠仗义，后来又一次路上逢难为修者所救，我就觉着……修者不是本领更强大些的侠客么？”

　　听见她这么说，苏昭往日单纯的脸上浮现出些许复杂的情绪，但又很快散去。

　　她大声说：“很像！特别像！你一定会成为一个特别了不起的比侠客更像侠客的修者！”

　　清晨踌躇满志，下午药田采药。

　　采完药后，棠素端着个小椅子在院子里拔鸡毛，天上流云过，地上鸡毛飞。
　　在心境里找到那两个孩子、带到徐长老面前时，徐长老的脸色很糟糕，她那时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心里隐隐约约期待着会发生什么。

　　作为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她当然也忧心自己做错事被罚，但日复一日的枯燥无味到底让她开始期待着变化。
　　从前都说仙人长生，她在蓬莱待了几十年，容貌未曾变过，心性也未怎么更改，再美丽的景色也有看腻的一天，不是吗？

　　有一段时间，棠素甚至开始期待起梦境来。

　　梦很奇妙。
　　过去，好像也有一个长老教过她，梦是现实的延伸、扭曲，修者会利用梦境占卜，梦境并非毫无意义。

　　棠素不在意她梦的寓意，她只是觉得梦会带给她很多刺激，她刚开始学御剑飞行的时候一直找不到要领，但在梦里，她甚至可以与海浪共舞，与众多飞鸟一起遨游。
　　那让她觉得很畅快。

　　她想要在现实里持续这种快意，突然就领悟了。

　　梦境里还有许多过去的痕迹，她甚至会梦到她小时候的事，梦见她带着苏昭一起去小时候家里的假山上放风筝，也会梦到有关未来的事，大多荒唐可笑，醒来就忘。
　　过去和未来在梦里交织，带给她新奇无比的体验。

　　醒过来的时候，她甚至还可能会失望。
　　但她追寻的并非是在梦里有具体的体验，而是一种感官上的高/潮，在梦里，自己仿佛成为了浪峰上的一串水珠，被带着上升、下降，汹涌而澎湃的感触让人着迷不已。
　　而且不会受伤，尽管她在梦里已经毫无预兆地下坠过很多次了。

　　想着想着，棠素就抱着椅背睡着了。

　　她是被急促的脚步声吵醒的。
　　紧随着的是苏昭欢快的叫声，她跑进院子里推搡她两下，兴奋地说：“掌门他们已经把那两个孩子留在蓬莱了，说是很有天赋呢。”

　　棠素猛地睁眼，好一会儿才反映过来：“他们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苏昭说，“而且他俩的竹屋就在我们后边，明天去打个招呼怎么样？他俩还算是你救回来的呢……这样我俩算是他们的师姐么？师姐、师姐？我等不及让他们这么叫我了。”

　　棠素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倒不好意思告诉他们……”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苏昭挠挠头，“这边竹屋偏僻，平时和你我来往的蓬莱弟子本就不多，你也觉着有些闷，对吧？”

　　棠素面上一红，她站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抓着只被拔光了鸡毛的鸡，她愣了一会儿，说：“把这鸡炖着吧，明天给那俩孩子补一补。”
　　这鸡本来是她好不容易凑出来，用来打牙祭的。

　　苏昭眯着眼睛笑：“好啊，我也准备点儿礼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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