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D号楼的最后一个冬天

　　Chapter 44

　　无论怎么说，他都不应该点进去，但正如徐子君所说，他对这方面几乎是敏感得神经。

　　他没法控制自己、欺骗自己不点进去。

　　所以他点了。

　　最新的一条信息是转账，转账上面是一段不长不短的话：【苏小姐，真的很感谢你能帮助小昭寻找心理医生的帮助。】

　　心理医生。

　　这四个字恍如一道雷炸在他脑海中，他仿佛被抛进无边无际的深邃冷海中，浑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再往上，他都不用翻，就能看见两条转账的信息，和两条已收款的信息，以及一条来自祁纾的：【麻烦你了苏小姐。】

　　“邓歆他们有喜欢喝梨汁的吗？我妈——”

　　沉闷的一声“砰”，快递包裹掉在地上，苏蕴和的声音戛然而止，呆滞地看向拿着她手机、面无血色的祁昭。

　　祁昭的视线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渡到她脸上，死亡般的寂静弥漫在两人之间，周遭的温度仿佛在疾速下降，直至冰点。

　　祁昭表情僵硬地朝门口走来，手上仍拿着她的手机，眼里蒙上一层雾，“解释解释？”

　　他的声音带着极力的忍耐，甚至脸颊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动着。

　　苏蕴和别过脸，目光不知道该落在什么地方。

　　事实上，从那次见面结束后，她就没有再联系过祁纾，只是这段时间突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她一时忘记了处理祁纾的联系方式。

　　而那些转账，的确是之前祁纾想作为报酬给她的，但她一直都是拒绝的。但凡聊天记录再往上翻一点就可以看到，可是它偏偏就停在了这个任谁看都会怀疑的位置。

　　她没收那些钱，祁纾又得知她偶尔会去福利院做义工，所以就拜托她把那些钱也捐给福利院，因为限额，所以一共分为三笔，今天刚好是最后一笔。她的手机里，有她汇款的记录，有福利院发过来的感谢短信。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证据，她可以解释，可以摆明态度，可以和他重修于好。

　　但她突然想到北港初雪那天晚上，他说，等他明年过生日的时候，她给他买戒指，他们去领证。

　　可以啊，当然可以啊，但她活不到那个时候啊。

　　那不如将错就错吧。

　　她赌，赌他对她的感情没那么深，赌时间可以让他忘记她。

　　最后的最后，回忆起来，她不过是他一段愚蠢的初恋。

　　而已。

　　她眼神的温度变了变，漠然看向地面。

　　她不说话，保持着沉默。

　　所以在祁昭看来这是默认。

　　祁昭不敢置信她的态度，强压着情绪质问：“所以她给你转这么多次账是为了什么？你当初又是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搬过来？”

　　苏蕴和的心仿佛被人揪了起来。

　　果然啊，事情还是要朝着最狗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她的不言语、不解释，对祁昭来说都是一记又一记的重拳。

　　那些个看不到天亮的阁楼的夜晚，被压在地板上窒息的瞬间，带着烫的尖刀划过他后背，鲜血、哭喊、求饶，杂乱纠缠着，被同学取笑、侮辱、孤立、拳打脚踢，翻搅着。

　　没有一天是好的日子，需要用一辈子去治愈、忘记的日子，又混合着那令人作呕的陨灭气息袭来。

　　无孔不入。

　　他祁昭是什么？

　　一个什么价值都没有的植皮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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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从一开始，到北港来，你就是她喊过来的，什么他妈的照顾我、安慰我、喜欢我也全他妈是假的！都是你配合她演的！”祁昭死死盯着她，恨不得在她脸上盯穿一个洞出来，好忘记这一切，“苏蕴和，你牵我手的时候，抱我的时候，吻我的时候，想的是这傻逼真好骗，还是这钱真好赚？”

　　屋外，雪在静静化着，幽暗的天空中，青灰色的云乏力地浮动着，显得凝重而沉抑。

　　苏蕴和的心碎成一块又一块，割着她。

　　祁昭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眼泪却毫无征兆地顺着脸颊狼狈地掉下来，胸腔里濒死的感觉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你他妈说话啊！”

　　他额头青筋暴起，心脏绞痛着，眼里的泪闪着零碎的光，让人不忍直视。

　　苏蕴和头低下来，手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声音颤抖：“对不起……”

　　暖黄的灯光柔和地笼罩着空间，桌上的饭菜缓缓冒着热烟，逐渐升腾、升腾，再到散尽。

　　良久，祁昭点了点头，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语调无望：

　　“苏蕴和，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想竭力掩饰他的情感，想装不在意，想表明她没有心，他也未必把她多放在心上。

　　可他是真的在乎，也是真的爱。

　　他装不了。

　　他留下来的只有一败涂地的恨和悲痛。

　　体无完肤。

　　苏蕴和记不清那天他走之后她一个人站了多久，只记得当她抬脚想要去关门时，她整个人摔在地上，腿无知觉地发着麻，浑身脱力。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崩溃地哭出声。

　　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他不想再见到她。

　　将近四个小时之前，他从睡梦中惊醒，给她发微信。

　　7m：【我做噩梦了。】

　　“”：【什么噩梦？】

　　7m：【梦到你说再也不想见到我。】

　　“”：【……梦都是相反的，放心吧。】

　　7m：【梦都是相反的？那意思就是说你现在特别想见我呗？】

　　现在看来，弗洛伊德说的是对的。

　　梦确实是相反的。

　　她没有说再也不想见到他。

　　说的人是他。

　　*

　　翌日早七点不到，早点馆大姐热情地招呼着对面的男人：“帅哥又来给女朋友买早饭啊？”

　　祁昭点头，配合地笑了笑，但那笑明显僵硬。

　　他昨晚一晚没睡，脑子里乱得跟一团杂线一样，完全是机械性地在重复着这些动作。

　　电梯来到二楼，祁昭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左拐，走到半道，停下了，烦躁地拽了把头发，转身朝自己那边走。

　　按到第五个零时，祁昭低声骂了声“操”，心一拧，又朝刚才他下意识就拐向的那个方向走去。

　　他手抬起，正打算敲门，又放下，面无表情地直接摁密码进去，门口她昨天惊慌失措下掉在地上的快递包裹已经不知道被她收到哪去了。

　　他朝她房间那边状似无意地望过去一眼，她门敞着，但客厅没人，估计醒了，但还在，床上。

　　祁昭走过去把早餐放在桌上，一样一样拿出来摆好，换了好几个摆法，才终于觉得满意了似的收回手。

　　半晌，他又挪到她房间门口，揪着她门口旁边摆的一个将近一米五的装饰物，脚在地板上有意无意地蹭着，闷声喊了句：“早饭买好了，来吃早饭。”

　　他原地等了两三分钟，房间里仍然没有任何动静，他于是头垂得更低，无章法地抠着那绿油油的东西。

　　“我和你道歉，昨天是我没控制好情绪，说了不好听的话，对不起。但、但你也有错，你昨天的态度也没好到哪去！你什么话都不说，根本就是在冷暴力我，而且……而且你就是不应该跟她有什么联系，你也得道歉！但是、当然了，还是我错得多一点，我不应该说那些话，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所以对不起，你别生气了。”

　　沉默如水般静静地流淌在屋内每个角落，抽离地审视着，并无波澜。

　　他有些急，但还是继续道歉：“我昨晚一晚都没睡，因为我生你的气，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她联系，但又突然想到，你好像不知道以前的事，所以我也不能怪你。要怪就只能怪她，她利用你！我后来想直接过来和你道歉，但一想，那么晚了，你应该都睡了，就还是算了。可想想又觉得不对，我因为吵架没睡着，你凭什么在这睡觉？太不公平了，就我一个人在伤心。本来我就够难受的了，你倒好，睡到现在都不起来，你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

　　祁昭眼睑周围沾着些青黑，雾雾朦朦地瞥了眼房间内。

　　昨晚，他那股气渐渐下去后，后知后觉地望着不远处桌子上被他撕碎的《路小雨》吉他谱出神，而后狠狠揉了把脸，把眼泪抹掉。

　　片刻后，他走到那桌子前，站了不知道多久，然后麻木地翻出胶带，把那些碎片又一点一点全粘回去。

　　尽管他心中有诸多芥蒂，尽管他无法忘记过去所有带给他的伤害，尽管昨晚他在看到那备注时全身冷透的感觉还历历在目。

　　但他还是觉得她要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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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昭委委屈屈别别扭扭地诉完这么一番衷肠，觉得眼睛和鼻子更酸了，明明认定她也有错，但偏偏他更加焦虑不安。

　　又等了半天，她似乎还是没反应。

　　祁昭憋不住了，不管怎么说，他要见她。

　　他放下手中把玩的那玩意，径直朝她房里走，刚要出声，却突然发现她的床好像是瘪的。他喊了一声，没人应答，被子被掀起，里面什么都没有。

　　祁昭慌了神，立刻给苏蕴和打电话，却被告知已经关机。他随即又给崔禾西打电话，那边好半天都没人接。

　　窗帘没有拉，不怎么晴朗的阳光稀稀疏疏地洒进来，落在被子上、地板上，像一场风一吹就会散的梦一样。

　　他转身去拉衣柜，里面变化不大，他又几乎是胆战心惊地去看她行李箱的位置，那里果然空空如也。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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