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域传说

　　尽管思潮有些起伏，表面上，我依然静静看着元墨，静静等待他的回应，没有丝毫的催促意思。

　　大概是我温和的表现，让元墨产生了一些依赖感，元墨也没有掩饰自己的悲伤情绪，而是任由泪水夺眶而出。许久之后，元墨的双手终于不再颤抖，呼吸也归于平静。

　　“如果我猜错了，我们可以换个话题聊聊。”我柔声说道。

　　答案呼之欲出，突然之间，我对自己的猜测结果感到些许厌倦。我不是不能直视别人的悲伤，身为杀手，我对他人的伤痛近乎麻木，不会节外生枝的产生什么不理智的感触，只是此刻，我认为自己挖掘面前这名天才少年的伤心往事的行为，着实有些残忍。

　　撕开别人的伤口，这损人行为的结果得利己呀。若是元墨因此沉湎于悲伤的河流之中，再也激不起交谈的欲望，那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如，我们说点快乐的事情吧。”我提议道，“比如，今天这趟行程没有虚度，你遇到了画中的神仙哥哥，然后神仙哥哥把自己价值连城的雕像赠予了你。”

　　元墨点点头，随即又轻轻摇了摇头。

　　“你看，你今天可是赚大了，我身为神仙哥哥的忠实仆从，都没有这么好的待遇呢。”我继续开导元墨，“这就是传说中缘分啊。”

　　元墨再次点点头，看我眼神有些感激，之后，这名天才少年带着鼻音告诉我，在他刚上大学那年，他少年时的玩伴消失了。

　　“消失？”沉吟片刻，我轻声问道，“死了？”

　　“我不知道。”元墨低声说，“带走他的人说他死了，我不相信，但我找了他很久，始终没有消息。”

　　元墨深深吸了口气，又深深呼出，继续说道：“也许，真如那人所说，他死了。”

　　“那人是谁？”我问道。

　　“带走他的人。”元墨答非所问。

　　“带走他的人有没有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我继续问道。

　　我的本意是打探萧氏的内部信息，却用一个小把戏引发了天才少年的伤心往事。多听听这个世界上别人的故事，也不错。

　　“那人说，那人说……”元墨突然抽泣起来，“那人说，是他杀了柳絮。”

　　柳絮？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元墨制造的机器人名叫柳絮，难怪他要让柳絮隐于市井。

　　“柳絮多大了？”我问道，“人类柳絮。”

　　“和我同龄。”元墨吸了鼻子，轻声说道。

　　“哦。”我恍然般点了点头，“那就是说，失踪时，他还是个孩子。”

　　“即便现在，他也依然是个孩子。”我想了想，补充道，“当然，你也是个孩子。”

　　元墨没有留意我的补充内容，这样也好，免得他反应过来，又得强调自己不是孩子了。

　　一个孩子，即便与人结怨，也不可能招致杀身之祸吧。我有些疑虑，除非，那是无法化解的世仇。对一个孩子痛下死手，着实残忍，太没人性了。不过，也许仇家并非人类。

　　“带走柳絮的人，是真正的人类吗？”我向元墨求证那失踪孩子的仇家身份，毕竟，作为星域联盟的行政主星，地球上的外星生物多如牛毛，而大部分外星智慧生物在地球上居住久了，会想当然的把自己当成真正的人类。

　　“是的。”元墨抽泣着点点头。

　　“是谁杀害了柳絮？告诉姐姐，姐姐替你报仇。”面对埋头抽泣的天才少年，我不知哪根筋突然搭错路线，竟然化身成为正义之神了。

　　如果这世间还有让一名杀手义愤填膺的事，大概便是得知一名无辜孩童被伤害的情形了。

　　我正自怒不可遏，脑海里突然就响起猫九冷得结冰的声音，“只有杀手，没有正义。”

　　我的身子条件反射似的颤抖了一下，不由自主想到“只有我，没有正义”这句话，这可是杀手原则之一。不过，很多时候，我并不是太拘泥于杀手原则的警示。做个不墨守成规的杀手，乐趣会多一些。

　　“阿飞啊，遇事要冷静。”猫九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我对着头上的车厢顶翻了个白眼，不在乎猫九是否能够感知到。

　　“告诉我。”我对元墨加重语气，“我帮你报仇。”

　　“不，不，这仇报不了。”元墨抬头盯着我，眼神充满惊恐，“我并不想报仇。”

　　“我要知道凶手的名字。”我冷冷说道，“我说话向来算数。”

　　元墨懦弱的表现，除了让我怒其不争，更多的却是激发了我的战斗欲。就算不是替元墨与他的小伙伴伸张正义，我也要知道，是谁这么残忍，竟然对一名孩子下死手。

　　“那人的名字，我不能说。”

　　元墨的神情更加的惶恐，仿佛我才是个凶手。

　　连名字都不能说？我沉吟片刻，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我缓和语气，柔和地说：“我理解你，也尊重你，让我来猜猜看，你只需点头或摇头，若是我猜对了，与你无关，算不上是你告诉我的。”

　　元墨迟疑片刻，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我猜那人姓萧。”我笃定地说道。

　　元墨考虑几秒后，再次点了点头。

　　“萧议员？”我自信的问。

　　以我读了几十天闲书的经验来看，大家族中龌蹉之事，简直就是数不胜数，萧议员想要灭掉谁，犹如捏死只蚂蚁一样不费吹灰之力。若柳絮那孩子不小心挡了萧议员的道，那位萧先生大概不会手下留情的。

　　“老天，萧先生怎么可能做这样可怕的事。”元墨面色涨得通红，着急说道，“你可别乱猜。”
　　元墨说完，才反应过来我们的身处环境，吓得下意识捂住嘴巴，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好吧，算我猜错了。”为了安抚这惊恐的孩子，我柔声说道。

　　我想了想，接着问元墨，他的小伙伴是什么身份？

　　“阿絮是孤儿。他父母去世得早，我父母收养了他。”元墨低声说道。

　　停顿片刻之后，元墨接着说道：“我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

　　“不行。”我脸色一变，异常生气，“杀害柳絮的人虽然不是萧议员，但肯定是萧府的其他人，并且凶手姓萧。萧议员作为萧氏族长，没有管教好族人，任由族人行凶，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萧先生是我家的恩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元墨的脸色又变成通红，“我绝不允许你诋毁萧先生。”

　　我尚未开口，元墨急着继续说道：“我不再和你说话了。”

　　我笑了笑，心说你不和我说话，那我这一路得有多无聊？

　　有时候，我会有种奇异的感觉，仿佛自己同时拥有多个人格，所以总是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欠考虑的仓促决定，事后冷静下来，又为那些并非遵从本意的决定而懊恼。比如现在，我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与元墨交谈，本应顺着他的意愿，诱导他在不自觉中，透露出我所需要的信息，但我却冲动的与这名天才少年唱起了反调，这肯定不是我的主人格在主导的失智行为。

　　在我看来，能够拥有多个人格是幸运的，至少，你不会因为肉身长期独处而感到孤单。我脑海里时常出现的那两个声音，虽说会令我感到聒噪，但从好的方面想，它们也是帮我排遣寂寞的好帮手。

　　一次在深水炸弹酒吧里，看到一名陌生同行点了一杯满天星，高杰克给了他五个小杯子，那名同行把一杯酒分成小份，然后扮演起多人角色，热闹的喝起那五小杯酒来。酒吧里的人见怪不怪，没人多看那人一眼，更不会有人打扰他。好奇心驱使下，我问高杰克，那名同行是不是个精神分裂者？高杰克笑着告诉我，在这里，人们不会称那些有趣的人为精神分裂症者。

　　“有趣的灵魂，能够弥补人生的很多缺憾。”当高杰克这样对我说时，语气颇为感慨。

　　一个人喝酒，也能喝得热闹非凡，这样拥有着有趣灵魂的人，确实值得敬重。为了不受寂寞侵蚀，不被孤独打败，我也练就出了自己与自己玩的本事。但是此刻，眼前有个天才少年，这少年面目可爱，是个不错的资源，就让他陪我继续玩下去吧。

　　“恩怨是不可以两厢抵消的。”我沉思片刻，随后凶巴巴的对元墨说，“你受的是什么教育？书都读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欺负人，我不和你说话了。”元墨瞪着我，泪水突然就盈满眼眶。

　　望着元墨将落未落的泪水，以及抿得紧紧的嘴角，我摇了摇头，暗自叹息，这是真决定要把沉默进行到底，不和我说话了？看来，萧先生才是元墨心目中真正的神明。

　　我下意识抬头望向车厢顶，随后暗自笑了笑，不知猫九这位真正的神明，此刻可否感知到，自己的面子不太好使了。

　　“阿飞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猫九似笑非笑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里响起，吓了我一跳。我对着车顶伸了伸舌头，猫兄啊，猫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克制自己那些虚无缥缈的正义感吧。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对自己说，利益高于一切。我对权谋没什么兴趣，却也不愿与利益为敌。

　　“好啦，好啦，既然你不想为柳絮报仇，那我也不多管闲事。”我露出温和的笑容，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小朋友，姐姐是开玩笑的，你以为□□不用花力气吗？”

　　我的话音落下，元墨的神情也随之舒缓了一些，似乎还放松似的呼出一口气。随后，元墨闭上眼睛，一行泪水从他脸上滑落。我心里一动，感到莫名其妙的心疼。

　　元墨的表现证实了我的猜想，杀害他小伙伴的凶手，绝不是随随便便姓萧的一个人，而是萧府一位举足轻重的人物，以至于他这位萧氏大学的骄傲存在，竟也不敢去撼动对方。

　　就连幻想中的报仇愿望，也不敢产生吗？我没来由的叹了口气，所谓权势，便是如此，你才比天高，又有何用？除了替权势服务，屈服于权势，你还有什么自由的存在价值可体现？

　　“和我说说你与柳絮的快乐时光吧。”我轻声说，话出口才反应过来，在元墨心目中，可是有两个柳絮的，于是我补充道，“你的那位人类小伙伴。”

　　元墨睁开眼，手指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泪水，随后轻轻“嗯”了一声。泪痕未冷的元墨，模样却像个听话的乖宝宝，我差点就因此不合时宜的笑出声来。

　　为了让我不至于听得混乱，元墨把对人类小伙伴柳絮的称呼，改为他们小时候的昵称“阿絮”，我对此其实没什么意见。

　　阿絮的父母与元墨的父母一样，也是萧府的家仆，与元家向来交好。阿絮五岁时，父母先后离世，于是元墨的父母便收养了这孤苦无依的孩子。

　　元墨父母对阿絮的照顾，与对元墨无二。元墨自小安静听话，学习成绩遥遥领先于萧氏子弟，更是家仆子弟们望尘莫及的存在。萧议员对元墨疼爱有加，对捣蛋鬼阿絮，虽说也表现得足够宽容，但始终不像对元墨那般爱护。两个性格迥异的男孩在成长过程中，建立起了深厚的情义，元墨每每得到萧议员奖励的物品，都会与阿絮分享，而阿絮哪怕是掏到一个鸟蛋，也要分给元墨半个。

　　“萧议员经常奖励你吗？”我打断元墨的讲述。

　　元墨点点头，随后，我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萧议员虽说对元家的养子不怎么关爱，送给元墨的礼物，很多时候都是双份，仿佛他了解元墨与阿絮的浓厚感情似的。

　　捣蛋鬼阿絮不喜欢读书，终日沉迷于提升自己的武力值，一有机会便缠着萧家护卫学功夫，一来二去，倒也练出一些搏击能力来。

　　元墨十岁时，天才儿童的优势展现到了极致，被萧氏大学破格录取，而同龄的阿絮，还处于小学阶段，每天接受老师的棍棒教育。

　　元墨的父母对孩子的教育方式是放养，对阿絮的兴趣爱好，父母表现出尊重与支持的态度。父母表示，待阿絮完成中学基础教育之后，便遵照他的意愿，让他从军。养父母的开明态度，让阿絮很是兴奋，元墨也为他感到高兴。

　　“小孩子还是应该多读书的。”我摇头晃脑，自言自语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那个，腹有读书气自华嘛。”

　　“阿絮不是读书的料。”元墨没有意我的胡说八道，而是认真解释道，“阿絮更适合做战士。”

　　“嗯。这样也好。”

　　我点点头。一文一武也不错，元家父母因材施教，倒也有些见识。

　　随着元墨的描述，我脑海中显现出一个少年的轮廓。不爱学习科学文化，只想打打杀杀闯荡江湖的相通性，让我对那名陌生少年产生了共情心理。我想，那应该是一个可塑性极高的杀手人选，若是我有收徒的打算，考虑的便是阿絮这样的孩子。

　　元墨连续跳级，破格上了大学，便不得不暂时与阿絮分开。萧氏大学的教学制度相当严苛，管理亦是如此，学校是个全封闭的场所，进入校园，通讯工具便会被没收，由学校统一保管，待到放假时才会发放。在不能与外界联系的环境中，学生们除了学习，再无其他事情可做。好在任何严苛的教学方式对元墨这个天才少年来说，都不过是小菜一碟。通关过级，于小元墨而言，不过是轻松便可完成的小事罢了。

　　元墨在大学度过第一个学期后，想利用短短一周假期，与阿絮好好相聚，岂料归家之后，才知道他去大学报道的第二天，阿絮便失踪了。

　　听到此，我有些感慨，也心生缺憾，相比起元墨这名学霸好少年，我会更喜欢调皮捣蛋的小阿絮，可惜的是，还没来得及相识，那孩子便已从这世界消失。

　　我忍不住长叹，世间事，多难料，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姐姐，你在说什么？”元墨的讲述被我突如其来的感喟打断，便向我询问道，“什么行路难？”

　　“没什么。”我挥了挥手，“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就行。”

　　我讲什么了？我扶了扶额，幸好猫九不在身边，不然我就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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